第22章 消失的她
單瀮狠話是放下了, 但事情並沒有那麽順利。
等警方把SD卡插進讀卡器,才發現裏麵100G的內容設有密碼。他們試了幾個萬宇嫣常用的密碼,全都不匹配。
警方擔心強行破解會損壞儲存內容,隻好將SD卡送去了網絡技術部門。技術部門說這個SD卡是海外品牌, 用的加密技術比較新, 目前沒有破解經驗, 不過,他們技術支隊副支隊長與國內網絡安全界的一名“天才少年”有些私交——許冬才十八歲,把國際網絡安全大賽金獎拿到手軟, 號稱沒有他找不到的安全漏洞。
能破解,就是需要一點時間。
在許冬的幫助下, 技術部門加班加點, 終於在48小時內把SD卡的加密給破開了,電腦緩緩加載出將近100個G的視頻文件。
技術組大晚上的在群裏嚎了一嗓子SD卡破解成功,刑偵支隊所有在加班的都“嘩啦”一下往五樓跑去,那腳步聲宛如角馬過河,一群人比衝去食堂搶紅燒大雞腿還積極。
小劉肩膀被撞了一下:“跑這麽快幹嘛,趕著看A|片直播啊?”
“我就不懂了, 龐雲帥的**就這麽吸引人嗎?”葉飛嘴裏嚼著口香糖, “讓一讓, 讓一讓——哎喲——段夏,你一個小姑娘能不能矜持一點!”
段夏:“我呸!”
單瀮慢悠悠地跟在後麵, 差點沒給氣笑了:“一個個的,幹活的時候就不見這個勁。”
可等葉飛率先刷開五樓網絡技術組的玻璃滑門,大夥兒們就聽到了歡快而熟悉的背景音樂——
“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風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
為了方便工作, 辦公桌上開著六台顯示屏,而現在那六個屏幕上都播放著像素模糊, 畫風粗暴的動畫片。幾個網偵技術聽到開門聲,紛紛扭過頭,臉上表情就好像葫蘆娃看到了蛇精娘娘。
網偵副支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轉了過來:“單瀮,你他娘的讓老子加班加點破解,就是為了看這個?”
眾刑警:“……”
在下屬麵前永遠波瀾不驚的單瀮副支隊長微微張嘴,半晌,罵出一句髒話。
“不是說這裏麵的視頻有100個G?”
“是的。”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那片顯示屏後傳來。
林鶴知這才注意到,那六個大屏幕後麵還有人,隻見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男生,大喇喇盤腿坐在屏幕後的電腦桌上,腿上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許冬懶洋洋地側過頭:“是100個G的葫蘆娃。”
雖說人在室內,但他依然戴著衛衣的帽子,黑色的帽簷幾乎遮住了他的眼睛,隻露出一根紅色的耳機線,充滿輪廓感的下頜線,以及蒼白到有些不自然的膚色。
“不過,你們看這些葫蘆娃視頻的命名方式。”
許冬在鍵盤上按了幾個鍵,左上角的屏幕便切了內容。
單瀮盯著那長長一條文件列表,很快便注意到,所有的“葫蘆娃”視頻文件都是由數字與字母混搭的亂碼,且字節符數都是一樣的。
“要是我,我會把信息藏到視頻裏。”許冬淡淡說道,“比如一個視頻裏的某個時間點,藏了一幀圖片信息,但正常人開倍速看視頻,可能眨眼間就跳了過去。但是,知道密鑰的人,可以根據文件編號找到這些一幀一幀的信息,再連成視頻。”
“不過,這得把每一幀視頻都跑一遍,”許冬對自己的想法頗感興趣,“我還想再研究一下。”
搞信息安全的人腦回路顯然異於常人,幾個刑警麵麵相覷。
單瀮一隻手突然搭在了劉副支隊的肩上。
某人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掙紮著剛要起身:“等等——”
可單瀮手裏使了點勁,劉副一個踉蹌沒起來,屁股好像就被按在了椅子上:“我——操——”
單瀮笑得非常禮貌:“既然如此,分析視頻的艱巨任務就交給你們了,辛苦。”
有五樓的技術員反應過來:“我靠,你們三樓都不派點人來一起看嗎?說好的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呢!!!”
單瀮率先開溜:“革命任務不分輕重,你們的工作也非常重要,我替三樓的兄弟們先謝過了,結案請你們吃飯!”
葉飛連忙跟上,“嗖”的一下又跑了:“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得去拘留所把劉洋這混小子給提出來再問問,走了啊!”
“我我我還有一份報告要寫,同誌們辛苦了!”
方才上樓很積極的同誌們下樓仿佛腳底抹油,很快,所有網偵的目光都落在了還沒有離開的林鶴知身上。
“看我幹嘛?”林鶴知眨眨眼,極沒坐相地往電腦桌上一坐,笑得不嫌事大,“我不拿工資的。”
許冬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寬大的帽簷下露出一張充滿了少年氣的臉,他劉海有些長,一雙眸子亮得像星星。男孩帶著一點小優越感地揚起下巴,扭頭看向劉副支隊,認真地說道:“但我是要拿工資的。”
劉副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哄小孩似的連說一長串“好”。
林鶴知:“……”
*
劉洋剛關進拘留所,又被拎出來問話了。不過,正如單瀮所料,他對卡裏的東西似乎一無所知。現在冷靜下來,單瀮也意識到——從頭到尾,萬宇嫣就沒有告訴劉洋那張SD卡裏裝的是什麽。他以為卡裏存著萬宇嫣偷拍到的出軌視頻,但那隻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
SD卡這條新線索並沒有引向更深的進展,而距離萬宇嫣打給徐子靜的求救電話,又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裏,萬宇嫣依然沒有消息,生死不明。
林鶴知的思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遇到劉洋之前,那些讓他感到不太舒服的細節。
那天在寺裏,龐雲帥和他說,9月17日萬宇嫣離家出走之前,兩人吵架的契機是公寓內裝修,萬宇嫣覺得家裏客廳幾年都沒動過了,她想重新裝修一遍,而龐雲帥覺得老款裝修挺好,拆了重裝又是一筆冤枉錢,於是兩人吵來吵去,“一怒之下”萬宇嫣說要離家出走。參考客廳拍下來的視頻,萬宇嫣隨手拿了包就走,兩人肢體間的掰扯也顯得衝動、任性。
可是,萬宇嫣指使劉洋去龐雲帥租的酒店公寓裏裝監控一事——從精巧的攝像頭設計,到以員工工資形式給劉洋發錢,再到用膠帶紙貼在郵箱背麵的SD卡,加密,以及那100個G的代碼葫蘆娃,到處都充滿了“蓄謀已久”的痕跡。
萬宇嫣監控龐雲帥在外麵租的酒店公寓,林鶴知相信懷疑丈夫出軌的女人能夠做出這種事。
可是這個被加密的SD卡?
以及那種高端的微型攝像頭?
很難想象萬宇嫣一個人能獲得這些資源。
那她的同謀是誰呢?徐子靜?
如果是徐子靜,那她的目的應該是讓龐雲帥與萬宇嫣離婚,可一個求救電話接連一張SD卡,“離婚”這個目的毫無推進。萬宇嫣要先出現,才可以完成離婚手續,不是嗎?
SD卡裏加密的內容,與萬宇嫣的求救電話是否有關係?
劉洋在說真話嗎?
可是,劉洋說的話都可以被證實,警方暫時還沒有他說謊的證據。
該死。
太混亂了。
林鶴知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拽著他的思路,生生把他拽進一個無盡的深海漩渦。所有證據都在往一個方向導航,但似乎又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反複地在告訴他——萬宇嫣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解釋其它的線索呢?
他的邏輯到底在哪裏出了問題?
林鶴知突然發瘋似的,起身用力扯下自己“線索牆”上所有的證據,線索卡連著線與膠帶散了一地,露出藥師殿光禿禿的,髒兮兮的牆麵。
重新來過。
從頭開始!
林鶴知從地上撿起萬宇嫣的照片,貼回牆壁的正中間。
雖說案發之後,萬宇嫣屢次以“電話”,“語音”,“發微信”的形式與人發生過互動,但她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在9月17日。
不——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在林鶴知腦海響起——這隻是那個人,希望你相信的日期。
林鶴知翻起那厚厚一遝警方的詢問筆錄,找到了萬宇嫣常去的那家SPA美容院。萬宇嫣是金卡VIP,有專門負責對接的美容師。那個美容師說,萬宇嫣是常客,雷打不動每周兩次,分別是周三和周日,一次做按摩,一次做美容,但她最後一次來按摩店是9月10日,接下來一個周三就缺席了。她周日9月17日再次缺席以後,美容師做了個隨訪,但沒有打通電話。當晚,美容師用微信聯係上了,萬宇嫣和她說最近不在寧港,她便沒再打擾。
也就是說,9月13日的美容院SPA,萬宇嫣就已經缺席了。
如果不算龐雲帥的話,萬宇嫣最後一次被人看到,其實是9月10日。不過,她的線上消費活動,一直活躍到9月17日。關於這個案子的一切推斷,都是從9月17日出發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龐雲帥的錄像,因為在那段錄像裏,龐雲帥提起了當時紅極一時的“藏屍行李箱”案。
所有人都會默認——
先有行李箱拋屍案,再發生了萬宇嫣離家出走。
電光石火之間,林鶴知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反了。
全都反了!
林鶴知在半夜撥通了單瀮的電話,對方還在局裏加班。
“上個月行李箱那個案子!”林鶴知急切地問道,“當時倒賣屍體的犯罪團夥說,他們在寧港的屍體交易順利完成,且收到尾款,但我們一直不知道屍體最後是怎麽出現在綠江小區附近的,這件事有後續調查結果嗎?”
單瀮大約是沒想到他來這個,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刑事案件已經偵破,冥婚這種事不歸我們管,早就交給當地治安大隊了。葉飛,當時材料是你送的對吧,他們有更新進展嗎?”
電話那頭遠遠地傳來葉飛的聲音:“副隊,他們好像還沒找到丟屍體的人,我就聽說是在當地做了一波反對冥婚封建迷信的宣傳教育。”
林鶴知感到一股難以描述的戰栗,從大腦一路沿著脊椎骨往下,他幾乎有點口幹舌燥:“客廳離家出走的視頻是真的——但這一段視頻的拍攝時間並非今年九月!正如龐雲帥所說,萬宇嫣這個人經常‘離家出走’,所以,這是一段兩年前客廳錄到的視頻!龐雲帥所說的行李箱拋屍案,並非楊明怡的案子,而是兩年前——那起同樣發生在九月初,轟動全國的行李箱拋屍案!”
把先前的思路推翻後,林鶴知頓覺豁然開朗,所有奇怪的細節瞬間都有了答案。
“所以,在這個視頻裏,熱愛換包的萬宇嫣還拿著兩年半前流行的黑皮包!所以,那條被萬宇嫣穿過的黑裙子上沒有脂粉味,而是樟木味!因為它早就被萬宇嫣束之高閣,放進了儲藏間裏——所以——龐雲帥現在看著很瘦,但他前段時間發了福,肚子上都出現了迅速變胖後拉扯皮膚的痕跡——可是他必須得再瘦回來,瘦回兩年前視頻裏的狀態!”
“所以他在濟慈寺請了兩盞佛燈,因為他的手上有兩具屍體。”林鶴知喃喃,“我終於知道楊明怡為什麽被拋屍了。”
之前,林鶴知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把一具已經死亡的屍體直接丟在馬路中間。假設一戶人家因為冥婚買了屍體,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他們決定不再需要這具屍體,直接找個地方把人埋了便是——為什麽要讓屍體放在一個吸引人目光的行李箱裏,公然放在一定會有人經過的馬路邊?
如果,那個客戶找上鬼媒人,並不是為了一場千金求屍的冥婚……而是因為,有人需要一起發生在九月的“行李箱拋屍案”呢?
鬼媒人說,他們並不知道買方的具體身份,匯款來自海外,警方發現對方使用的是一個注冊於印尼的手機號,恰好,龐雲帥在準備海外投資移民,且在印尼有旅遊置業。
這都太巧了,不是嗎?
“隻要警方以9月17日為基點調查開始,我們就直接走進了龐雲帥的設計,接下來的一切都是被牽著鼻子走——我們找不到萬宇嫣在社會裏的行動軌跡,也找不到龐雲帥的在場嫌疑,甚至還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去研究那張‘似乎’藏著信息的SD卡……”
“我想更新一下我之前的說法。萬宇嫣的死亡時間,比我之前的推斷還要早。在視頻發生的9月17日,萬宇嫣就已經死了,而她真正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9月10日與9月16日之間。後麵就一樣了,9月20日,警方給萬宇嫣打通的電話,以及幾天前徐子靜接到的求救電話,都是錄音。他們之所以把電話打給徐子靜,是因為龐雲帥知道徐子靜是律師,所有電話都會有記錄。”
“龐雲帥一定還有一個幫手,那人手裏掌握著萬宇嫣的錄音以及她的手機。而且,龐雲帥和這個‘同夥’之間,有一種不通過社交軟件的溝通方式。”
“最後,關於那張SD卡——我認為,早些時候讓劉洋去偷拍龐雲帥的人,可能的確是萬宇嫣,但在萬宇嫣死後,龐雲帥就已經掌控了她的那個微信號。所以,‘萬宇嫣’在讓劉洋去拿SD卡的時候,隻能手動輸入一大段字,而非語音——因為這一段話是不可能先前錄好的。至於卡裏的內容,我暫時沒有解釋。”
林鶴知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興奮到有些氣喘,才停了下來,電話那頭也陷入了詫異的沉默。單瀮第一反應是“這也太離譜了”,可細細想來,林鶴知說的每一條解釋他竟然都無法反駁。
無法反駁,但也沒有證據支持。
半晌,他低聲開口:“……很大膽的猜想,但你的證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