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消失的她

“就是這麽一回事, 所以——我第一時間就來報警了——”徐子靜腦袋上的卷發器都沒來得及摘,歪歪扭扭地頂在腦門上,風衣下就是睡衣,一臉驚魂未定地坐在警察局裏錄口供。

根據徐子靜手機上的記錄, 呼出來電的確就是萬宇嫣最近一直無法打通的號碼。通話時長僅有49秒。由於徐子靜是一名律師, 她的手機自動錄音一切來電。也正因為如此, 警方從她手機裏成功截獲了這段音頻。很快,音頻交給專業人士處理,但警方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定位這個電話到底是從哪裏打出的。

萬宇嫣手機賬號的定位功能早就關閉了, 沒人知道這兩個禮拜她去了哪裏,因此, 警方能做的幹預非常有限。

而彼時, 濟慈寺。

龐、林兩人還在棋盤上酣戰,直到紅藍警燈出現在濟慈寺門口的時候,龐雲帥一枚象斜著飛過大半個棋盤,吃掉了林鶴知的一顆兵。他打開靜音的手機,這才發現裏麵多了五六個未接來電。

葉飛一看到龐雲帥,便直接給單瀮打了電話:“單隊, 人我找到了, 他人就在寺裏。”

林鶴知抖了抖僧袍, 裝出一臉並不認識對方的模樣:“……這是怎麽了?”

葉飛嘴裏嚼著口香糖,一臉吊兒郎當, 很沒個刑警的樣子:“他今晚一直和你在一起嗎?沒有離開過?”

“是,一整個晚上他確實都在寺裏哪裏都沒去。”林鶴知雙手抱臂,假裝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下午義工活動結束後,他就一直在和我下棋。”

葉飛似乎有些意外, 但他公事公辦地點點頭:“恐怕要麻煩二位先生跟我走一趟。”

“這又是怎麽了?”龐雲帥哂笑,“上回把我關了整整一天,還不夠?又來?”

葉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的妻子——萬宇嫣有消息了。”

林鶴知盯著龐雲帥,沉默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龐雲帥既不緊張,也不激動,甚至更像是一種“我早就知道了”的厭惡:“她總算出現了?整我整夠了?”

他盯著葉飛看了半天,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什麽:“不是,她有消息了,那不是說明人還活著嗎?怎麽又要我去警察局了?”

葉飛也沒說太多:“您來一趟警局就知道了。”

龐雲帥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洗舊的僧袍:“最起碼讓我換一身衣服,來得及嗎,警官?”

葉飛點點頭,靠在大殿的門欄上,嘴裏吹起一個泡泡又炸開,他目送林鶴知和龐雲帥兩人走進了側門,眼神鋒利起來。

在龐雲帥換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上衣衣角給帶了起來,林鶴知注意到對方腰部的皮膚上,有兩條不太明顯的疤痕,一條八厘米左右,另一條更長一點。

林鶴知不無遺憾地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在“觀察表情”這件事上簡直毫無建樹,什麽都看不出來。單瀮呢?林鶴知忍不住想,如果他在這裏,能看出什麽嗎?

很快,龐雲帥又把襯衣拉了下來,係進褲子裏:“實在是不好意思,躲到寺裏來就是為了逃避現實,沒想到竟然還拖累了你,到底佛祖開眼,要不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林鶴知微微蹙眉,目光銳利了起來:“洗不清什麽?”

龐雲帥有些尷尬地“啊”了一聲:“您不知道,我這個妻子,我是怕極了她。要是那個瘋女人做出什麽事來栽贓我,我半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嗬嗬,還好今晚和你一起在寺廟裏下棋。”

林鶴知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玩味地盯著他:“你若有罪,燒香拜佛無益,你若清白,這寺廟不來也無妨。”

龐雲帥連忙點頭稱是。

一到警局,龐雲帥就被警察帶去做筆錄了,林鶴知被帶去了另外一個房間。單瀮吩咐人,給他送了厚厚一打案情相關的文件,以免他幹坐著無聊。許久,單瀮才一臉疲憊地走進來。

“我當時來找你幫忙,是希望你能幫我找出一些他違法犯罪的證據,”單瀮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平靜,但林鶴知怎麽聽怎麽覺得他在陰陽怪氣,“還真沒想到,竟然是你來幫他做不在場證明。”

“誰讓單隊長吩咐過呢?”林鶴知語氣也是淡淡的,不痛不癢地又把鍋甩了回去,“我不過是仔細盯著罷了,不巧,你的犯罪嫌疑人還真的沒有離開過濟慈寺。”

“像我這樣遵紀守法循規蹈矩求真務實的良民——”林鶴知先是和機器人棒讀似的蹦了幾個形容詞,隨後眼尾一彎,眼底亮晶晶閃著揶揄,“怎麽會騙你呢。”

單瀮:“……”

“閉嘴。你有沒有別的發現?”

林鶴知簡單地講了講龐雲帥最近在寺裏的表現,冬瓜拿“背後有女人”嚇他那件事,以及龐雲帥供奉的兩盞佛燈。

“兩盞?”單瀮微微蹙眉,“你們這個蓮花燈,有沒有什麽說法?”

“有的是祭奠家中去世親人,有的是保佑活人身體健康,”林鶴知手裏把玩著一串佛珠,語氣漫不經心,“也有的是集體捐,公司求項目順利,財源廣進等等,總得來說,沒有固定的說法。龐雲帥供的兩盞都是辟邪的。”

單瀮眉心皺得更深了:“聽著倒像是心裏有鬼。”

“我想了想,這件事有幾種可能。”林鶴知捋了捋思路,分析道,“第一種可能,也是最簡單的——龐雲帥與萬宇嫣之間發生爭執,萬宇嫣一怒之下離家出走,但在離家出走的過程裏遇到意外了。這個‘意外’有可能是獨立事件,也可能是龐雲帥在背後策劃的,但這樣做的話,他傷害萬宇嫣還需要一個同夥。”

“第二種可能,就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萬宇嫣一手策劃的,或許是為了報複龐雲帥,讓他聲名狼藉,為了離婚——我不清楚她具體為什麽這麽做,但這種情況下,她的人暫時安全,但在她達成目的之前,應該還會有後續行動。”

“但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認同你的觀點。”林鶴知從材料裏找出一份萬宇嫣電腦的搜索記錄,“一個每天隻關注傻白甜愛情肥皂劇,奢侈品品牌上新,與各種美妝造型的女人,的確不太能設計出這樣的事。”

“不過,還有第三種可能——”

林鶴知還沒說完,便被敲門聲打斷了。

“單隊,”段夏敲開房門,探出一個腦袋,“技術組對萬宇嫣今晚的求救電話進行了音軌分析,現在可以確定,今天打電話的這個人,和之前警方聯係到的萬宇嫣是同一個人。技術組還從音軌中提取出了一種獨特的背景雜音,可能對我們判斷通話環境會有所幫助。”

單瀮點了點頭,示意她進來。

“你們聽,這一段是通話時正常的電流音。”段夏播放了一小段音頻,然後又播了另外一段,“這是從求救錄音裏剝離出來的。”

由於通話、錄音再到加工處理,音質多少有些受損,但林鶴知也能聽出來,這和個噪音源聲音是穩定的,悶悶的,有些尖銳,但沒有起伏。在17s的時候,這個噪音徹底消失了,於22s時再次出現,在37s的時候又停頓了一下,在42s時又出現。

段夏有些緊張地問:“你們聽這個像什麽?”

單瀮和林鶴知互相對視一眼,異口不同聲——

單瀮:“某種發動機?”

林鶴知:“電鋸?”

段夏吐出一口氣,這才敢把心裏的猜測說了出來:“誒,我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電鋸!靠,太變態了,這人不會已經被分屍了吧!”

單瀮:“……”

他重新播放了一遍原始錄音,搖了搖頭:“如果是電鋸,那這凶器應該是在凶手手裏——聽萬宇嫣的反應,凶手就在她身邊——她說話的聲音離麥克風還是比較近的,但是這個背景噪音其實離麥克風很遠,且比較恒定,所以我更傾向於是一種背景雜音。”

林鶴知想了想,表示同意:“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這麽晚了,什麽樣的環境會有這樣的雜音?”

“24/7的工廠?有水泵機的地下室?”

段夏忍不住嘀咕:“大半夜的,她去這種地方幹什麽……”

辦公室裏沉默片刻,林鶴知搖了搖頭:“說實話,這個報警電話讓我覺得很奇怪——既然她能夠摸到電話,為什麽不選擇直接報警呢,而是把電話打給這個閨蜜?另外,她好不容易把求救電話撥出去了,怎麽就顧著喊救命,也不告訴別人自己在哪裏,這怎麽救啊?”

“可能是嚇傻了。”單瀮聳了聳肩,“你要是去過110接警中心,就知道很多人在緊急情況下,根本說不清楚自己人在哪裏。”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上傳來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叫喊,卻喊出了林鶴知的心聲:“她為什麽不報警?她為什麽要把電話打給我?!哪怕她給龐雲帥打電話,也有一鍵親情號,她還非得把電話打給我,一定是為了傳遞什麽信息——隻有我知道的信息!”

女人的筆錄已經做完了,但大晚上的接到這樣一通電話,徐子靜顯然嚇得不輕,一個人抱著睡袍待在警察局不肯走,見到龐雲帥出來才情緒爆發。

“你們倆湊合一塊兒整我是吧?”龐雲帥見她這樣,情緒也激動起來,“徐子靜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知道萬宇嫣現在人在哪裏?這段時間是不是你一直在幫她隱瞞?”

徐子靜尖聲罵道:“萬宇嫣想和你離婚,私下裏要委托我當她的律師。現在她把求救電話打給我,一定是因為她在告訴我,凶手就是你!”

“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我這一個禮拜人都在山裏,半隻腳都沒有踏出去過,所有人都可以作證!你休想誣陷我!”

要不是兩邊都有警察拉著,這兩人恐怕能直接在走廊上大打出手。

單瀮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林鶴知隔著牆壁,看向二人爭執的方向,低聲說道:“龐雲帥這說得倒還真是實話——他沒有離開過濟慈寺,今晚這個求救電話,和他也沒有直接的關係。”

他強調了一下“直接”二字。

“葉飛帶你們走後,留人搜了一圈龐雲帥的房間,他沒帶電腦、平板,也沒發現第二台手機。”

林鶴知點了點頭:“這個修行的意義就在於從現代快節奏生活裏脫離出來,義工的僧房是不允許出現這些東西的,我們有一個特別嚴格的聾啞和尚查房,看到就沒收。他們就連手機的使用也有規定,一般是鼓勵大家不看手機。”

“可是,我們剛檢查了他隨身攜帶的那台手機,主要是最近用過的app和聯係過的人。”單瀮無線耳機裏連著另外一個房間的通話,“葉飛說他最近一周和外界聯係得很少,社交軟件基本卸載了,除了少量工作上的溝通,唯一活躍使用的app就是炒股軟件。銀行流水上,最近幾個月都沒有大額轉賬。”

也就是說,龐雲帥既有不在場證明,暫時也沒有與外界勾結買凶的嫌疑。

林鶴知抬頭和段夏說:“你去和龐雲帥說,我已經先走了,讓他不用等我。”

“好。”

單瀮拉開會議室窗簾,從三樓看向警局門口,龐雲帥穿著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裏,正步履輕鬆地走下台階。他目送龐雲帥的背影穿過大門,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別看了。”林鶴知低頭又研究起了萬宇嫣近六個月的銀行流水,語氣卻顯得有些幸災樂禍,“就算你在人屁股上盯出兩個窟窿,現在也沒有足夠的證據沒法把人給刑事拘留。”

單瀮:“……”

“剛話沒說完。”林鶴知從小山似的一疊材料裏拿出幾分複印件,“第三種可能,在龐雲帥9月20日報警的時候,萬宇嫣就已經死了,後來兩次電話,都是他之前準備好的錄音。”

“首先,”林鶴知遞過一份萬宇嫣親友的聊天記錄截圖,“萬宇嫣這個人很少打字,基本都是語音,她朋友截圖聊天記錄,都得使用語音轉文字來證明萬宇嫣說了什麽。那麽,想必在龐雲帥那裏,他一定積攢了不少雙方的吵架錄音。”

“其次,”林鶴知又遞過兩份錄音筆錄,拿筆圈了幾個地方,“無論是9月20日的那次接警電話,還是剛才徐子靜接到的求救,如果你仔細過一遍內容,會發現萬宇嫣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與另外一方產生即時互動。”

“因此,這些語音存證,並不能作為萬宇嫣還活著的證明。”

“假設,萬宇嫣在9月17日之後,9月20日前就死了,那麽她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雲出靈琇的別墅。我知道你們上次去過,但我還想親自去看一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