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消失的她
林鶴知向負責義工活動的師父打聽了一圈, 得知龐雲帥每天都正常參加活動,組織安排什麽,他就乖乖去做什麽,從不缺席, 也很少說話, 整體來說, 是一個存在感很低的人。不過,晚上是義工的自由活動時間,龐雲帥每天都會去講經堂二樓靜室, 直到十點熄燈關門為止,看看書, 或是和人下棋。
所謂“靜室”, 其實是一間小圖書館,隻麵向寺院僧人、義工開放。
平時,小光頭冬瓜晚上都會去那裏寫作業。
那天,龐雲帥卻注意到,靜室裏的小屁孩正在偷看他。孩子的目光毫不遮掩,就像有溫度一般, 可是每次龐雲帥抬起頭, 小孩就匆匆忙忙地別開目光。
這個年紀的孩子, 似乎並不擅長掩飾。
比如,小孩偶爾會豎起自己的英語課本擋住臉, 但課本都給拿倒了。再比如,男孩會故意把文具掉到地下,然後在撿東西的時候悄悄抬起頭, 有一次,一支筆直接“咕嚕咕嚕”地滾到了他鞋邊。
龐雲帥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對勁。
冬瓜盯著自己寫了一半的習題冊, 把自己腦補成一個正在執行任務的超級特工,可他的“監視目標”卻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前。龐雲帥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湊了過去:“小朋友,你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看?”
“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嗎?”
小孩子把腦袋搖成一個撥浪鼓,臉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緊張:“我,我沒有!”
冬瓜似乎不敢再看龐雲帥的眼睛,連忙把鉛筆盒與作業本胡亂塞回書包裏,一臉想跑路的樣子。這讓龐雲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過,他也不著急,畢竟,這麽小的一個孩子,隨意拿捏。
“沒有?”他笑道,“那你急什麽?”
“他——他們不讓我說的!”
龐雲帥眼底閃過一絲陰沉:“誰不讓你說?”
冬瓜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在猶豫。
“沒關係的,”龐雲帥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溫和友善,“叔叔不是壞人,你可以和叔叔說。”
“我……我剛才是……”冬瓜撲閃一雙大眼睛,伸手指向他身後,“看到你身後有一團黑氣。”
“什麽?”龐雲帥忍不住回頭。夜深人靜,他背後自然什麽都沒有。
“她時隱時現的,我也看不清楚,好像是一個黑衣服長頭發的阿姨。我不是在看你,叔叔。”小男孩委屈巴巴地一嘟嘴,“我是在看她……”
龐雲帥臉色瞬間就白了。
這個點靜室已經沒人了,隻有一個值班的殘疾和尚,老僧隻有一隻手,入定似的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恰好時針指向了九點,老和尚猛然睜眼,麵無表情地敲了九次木魚。他毫無生氣的目光在空中與龐雲帥交匯,嚇得他豎起一身汗毛。
“哎呀!”小男孩懊惱地一跺腳,“大師父不讓我和人說這些的!”
說完他就拎起書包,一溜煙跑了。
小男孩一口氣從後院跑了出來,剛出院門,他就笑得合不攏嘴。他跳過一條小溪,在月色下埋頭鑽進藥師殿。
“成了!成了!”冬瓜把藥師殿的大門砸得哐哐響,林鶴知一開門他就和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笑出豬叫,“哥你可太損了!你真應該看他臉上那表情,他好像還真信了,啊哈哈哈哈!”
林鶴知一把捂住他的嘴,探頭往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跟來,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小聲點!”
“嘻嘻嘻。”冬瓜從書包裏拿出幾頁皺巴巴的作文紙,塞進林鶴知手裏,“我的工作完成了,該你了!”
林鶴知迅速掃了一眼檢討書上的內容,冷笑一聲:“為什麽打人?”
冬瓜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小寸頭:“他先罵我禿子的,然後我罵他,他罵不過我,就說我……”冬瓜想起這事,又難過了起來:“……有爹生沒娘養,我就,我就……”
林鶴知歎了口氣:“簽誰的名字?”
冬瓜一撇嘴:“鄭叔叔。”
“就簽名?”
“家長也要寫200字檢討。”
林鶴知拿起筆,洋洋灑灑地在檢討書後麵寫了一篇小作文:“作為鄭小東的監護人,他在學校打人是我的失職。我已經與鄭小東進行了嚴肅的談話……”
可寫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筆。
林鶴知扭過頭,看到小孩正坐在兩具空棺材上,兩條腿垂下晃晃悠悠,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出神。暖色調的台燈照亮了他的臉,也不知道那個小腦瓜裏想著什麽。有那麽一瞬間,林鶴知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腦子裏有什麽一跳一跳的,酸酸漲漲地又疼了起來。
鬼使神差的,林鶴知問道:“他道歉了嗎?”
冬瓜茫然地扭過頭,吸了吸鼻子:“什麽?”
“那個罵你的,道歉了嗎?”
“沒有!”冬瓜憤憤不平,“他那不經揍的鼻子一碰就出血,然後他媽來學校了,他就對著他媽哭,什麽都是我的錯!”
林鶴知把檢討書直接揉成一團,丟進了身後的垃圾簍:“把你們老師的電話給我。”
“打人是不對的,你要向他道歉,但是在這之前,我要讓那個嘴欠的小鬼向你道歉。”
鄭小東愣愣地盯著林鶴知,突然就撲進了他懷裏,緊緊摟住了他的腰。林鶴知麵對這種親密接觸顯然有點不知所措,他嘴角抽了抽,揪住鄭小東脖子後的衣服,把小東西從身上扒了下來,表情非常掙紮:“離、我、遠、點。”
鄭小東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把一大坨鼻涕粘在了林鶴知身上。
林鶴知:“……”
他輕輕一拍冬瓜的腦袋:“最近別去靜室那邊寫作業了,來我這兒吧。反正,別讓那個叔叔再見到你。”
*
從那天之後,龐雲帥還真就沒再見過冬瓜,但他不動聲色地打聽了一圈,便聽說了那個廣為人知的傳說——冬瓜是個孤兒,出生時母親已經死了,是老住持從棺材裏救出來的。
這麽一來,就更瘮人了。
雖然寺院裏的老和尚向龐施主道歉了,說小孩就是皮得很,整天嘴裏亂說話,還請他不要放在心上,但龐雲帥還是決定,花重金在寺裏供奉兩盞蓮花燈。
那蓮花燈手掌大小,蓮花上坐著一尊金色小佛,平時是暗的,有施主捐錢了那荷花燈則會亮起,每天都會有和尚去那裏念經。
龐雲帥來繳費的時候,林鶴知正吊兒郎當地坐在大殿的角落裏。櫃台上淩亂地攤著一把算盤,一本賬本,以及一個棋盤。
那盤國際象棋已經很舊了,棋盤邊緣標著的字母與數字都已經褪了色,木質棋子泛著陳舊色澤。林鶴知一個人坐在黑棋那一側,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見有人來了,收了錢,懶洋洋地在本子上記了名字與金額,半句話都沒和對方說,又一心撲在了自己的棋盤上。
龐雲帥倒也沒有打擾他,而是站在一旁看著。
男人穿了一身洗舊了的褐色僧袍,袖子微微撩起,右手手腕上的小檀木珠,纏著腕骨饒了幾圈,刀疤清晰可見。無數金色小佛像在牆壁上排列著,燈火徹夜不息,遠遠看去像一片金色的佛光海,龐雲帥的目光落在林鶴知身上,在微微閃爍的金光下,執子下棋的人看起來是那樣專注。
林鶴知一開始下得不快,雖說棋子來回縱橫,但很長一段時間內,黑白雙方都沒有損子。一切都是從白子的象吃了黑子的馬開始的,接下來的每一步雙方都在換子,林鶴知的手快得令人眼花繚亂,棋子碰撞的聲音清脆而密集,風卷殘雲間,本來密密麻麻的棋盤隻剩下寥寥幾子,直接進入最後的殘局——和了。
林鶴知見龐雲帥一直盯著自己看,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他嘴角微微一勾:“會下棋嗎?”
龐雲帥有些尷尬地笑笑:“稍微會一點。”
林鶴知嘴角的笑意越深,攤開掌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來一局?”
龐雲帥挑了挑眉,最後還是拉了張椅子在林鶴知麵前坐了下來。
很快,林鶴知便發現,龐雲帥所謂的“稍微會一點”著實有些謙虛。他下棋速度不快,但每一步得走都非常縝密,基本不會出現因為粗心而丟子的新人錯誤。林鶴知偶爾故意設局,拿點蠅頭小利當成誘餌,龐雲帥總是會思考很久,但還是欣然接受,不過,林鶴知並沒有接上“殺|招”,時不時賣點破綻給他,倒顯得兩個人有來有回。
眼看著天色漸暗,放平時大殿已經落鎖了,但鑰匙在林鶴知手裏,他不走,也沒人急著來關門。
龐雲帥有些好奇:“你平時總是一個人在這裏下棋麽?”
“一個人多少有些無趣,”林鶴知又落了一子,抬頭興趣盎然地看了龐雲帥一眼,眼底的笑意似乎意有所指,“要棋逢對手才有意思,不是嗎,龐先生。”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林鶴知說施主出手闊綽,看著就像有錢人,怎麽就來寺裏修行了。
龐雲帥也不忌諱自己的身份,直言自己老婆離家出走了,還把事情鬧大,他不得已,隻能躲到寺廟裏來求個清淨。
林鶴知露出一臉同情的模樣:“您和她吵什麽呀,吵這麽厲害,都直接離家出走了。”
“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龐雲帥落了一子,答道,“我在市中心有個小公寓,當時裝修就花了不少錢,結果現在她又突然想換個裝修,把一麵牆打通。我看那客廳漂亮得很,全砸了重裝少說也要幾十萬,這白花冤枉錢呐您說是不?”
“然後就吵起來了,吵著吵著,拎包就走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上哪兒都找不著。”
“幾十萬確實不是小錢。”林鶴知裝出一臉非常理解的模樣,點了點頭,“按您剛說的,這公寓本來就是花了不少錢修的,怎麽就突然想拆了?”
龐雲帥愣了愣,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他歎了口氣,敷衍了過去:“誰知道呢,女人的心,變得總比翻書還快。”
他斟酌片刻,在下了一步棋後又補充道:“大概是隔壁有人在裝修,她看了也心裏癢癢吧。”
與此同時,寧港市某高級公寓。
徐子靜剛泡完熱水澡,頭上頂著卷發棒,臉上貼著麵膜躺上床,她打算看一會兒書便睡了,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震動了起來。
現在是假期時間,她原則上都是不接電話的。可她一看備注,竟然是好長時間都沒消息的萬宇嫣,她頓時睡意全無。
“喂?宇嫣?”
可耳機裏回應她的隻有嘈雜的噪音,滋滋啦啦,斷斷續續,似乎什麽都聽不清,徐子靜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信號,明明是滿格,那應該是對方那邊信號不太好,或者說是背景雜音太大。
她又“喂”了一聲,然後才聽到萬宇嫣粗重的呼吸聲,那聲音聽著有些壓抑:“不要,救命——”
徐子靜隻覺得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宇嫣,冷靜一點,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對不起,嗚嗚,不要殺我嗚嗚嗚——”
“宇嫣!你,你別掛電話,你保持通話啊,”徐子靜慌亂地從**爬了起來,用座機撥通了報警電話,可就在這個時候,話筒那端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隨後很重的一聲響,好像是手機摔在了地上,耳麥裏都是嘈雜的電流音,信號似乎也是斷斷續續的,隨後電話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