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晉•江•獨•家
“9.05”藏屍行李箱案暫時告一段落。
偷走藏屍行李箱裏8000塊錢的保潔員趙勤快,歸還了錢款,但找到白內障基金會報銷了母親的手術;二石橋村轟轟烈烈地展開了一場反迷信反冥婚的教育活動;楊小茉的材料送去檢察院……
至於那個本該用於“冥婚”的行李箱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綠江小區門口,已然不屬於刑事案件,便從刑偵口移交給了當地治安大隊。警方暫時還沒找到屍體的買方——警方根據雙方的聊天、交易記錄,追查到這個微信賬號是由一個位於印尼的海外手機號注冊的,錢款也都來自海外,以小額,多次的方式匯出,規避了銀行調查。
“楊明怡這個案子,最終能夠定位到那麽遠的地方,鶴知功不可沒嘛!”宮建宇歎了口氣,又勸,“我一直覺得你應該來幹法醫,哪怕不走公安那條路線,你來我們實驗室,鑒定中心也好的嘛!”
見林鶴知沉默不語,宮建宇拿肩撞了一下單瀮:“小瀮,你也幫我勸勸他!”
單瀮看著林鶴知,微微張嘴,卻又閉上了。
一臉高冷的樣子。
林鶴知哂笑,瀟灑一轉身:“要是遇到好玩的案子,你們知道上哪兒找我。”
宮建宇恨鐵不成鋼,罵道:“林鶴知,你二院不去也就不去了,你總不能一天天的就待在山上吧!”
林鶴知頭也不回,揚起手揮了揮,手腕上幾圈小檀珠滑了下去,露出腕骨的刀疤。
回到藥師殿,林鶴知把線索牆上所有的卡片全都收了起來,整理進了一個文件袋,偌大的牆麵又變成了空****的米黃色。他整理好材料,給文件袋上標記了時間與名字,便放進紅木書櫃裏歸檔。
隨後,林鶴知又從歸檔裏拿出一份沒有標簽的文檔。文件袋裏隻有一枚USB,他將其插進電腦,點開一段視頻文件。
由於電腦開著外放,很快,褪色的藥師佛後就傳來黏|膩的chuan|息聲,如果方丈在寺院裏聽到,能抄起禪杖直接把他腿打斷的聲音。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
畫麵裏有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赤|身|luo|體地跪著,很瘦,似乎年紀也不大,他身上明顯有些青紫色的淤傷,但其中最顯眼的,還是右側肩胛下紋著一個精致的、笑容詭異的俄羅斯套娃。
隨著腰肢擺動,男孩轉過頭,攝像頭拍到了他的側臉。
無論林鶴知看多少遍,這個回眸總是讓他汗毛倒豎——
因為,那人長著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消失的她
十月初, 青嵐山間已經有了涼意,明晃晃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滿地都鋪滿了青黃相間的落葉。
大約是國慶假期的緣故,濟慈寺三座主殿人山人海, 木魚與罄打著清脆的節奏, 佛音繚繞。單瀮戴著墨鏡, 一身休閑運動裝,雙手插在口袋裏。他就像普通遊客一樣,一路走走停停, 好像對寺院的文化宣傳牌充滿了好奇。
濟慈寺的曆史,要從幾百年前說起了。據說, 青崗山上有個修行僧人, 懂點岐黃之術。和尚給周邊村子裏的人看病都不收錢,隨便要口飯吃,漸漸的,鄰裏八鄉都知道,青崗山上有個“濟慈師父”,技精心誠, 口碑相當不錯。直到老和尚去世, 當地人生病了, 也會來廟裏拜拜,濟慈寺因此得名。
到如今, 濟慈寺香火越來越旺,新建了專門向遊客開放的寺院,供奉的佛像也越來越多。不過, 它畢竟不是什麽佛門正統,供奉五花八門, 有佛教的,也有道教的,還有當地的土地公公。
單瀮看完宣傳牌,繼續往山上走去,就在這時,宣傳牌後麵探出一個小腦袋。段夏戴著一頂粉色的棒球帽,頭發紮成左右兩根小麻花,悄悄地跟在身後。
單瀮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回頭看了一眼,嚇得段夏連忙縮了回去。可等她再探出頭來,副隊長那麽大一個人就原地消失了,她的目光掃過來來去去的人群,頓時有點茫然。
去哪裏了?
剛才,明明就在這裏?
她往前又走了一段,宣傳欄與宣傳欄之間的空隙中突然探出一隻手,胳膊肘一拐就夾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牆上。段夏差點沒尖叫一聲。
單瀮鬆開手,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口氣:“就你這盯梢技術,大小姐,我求你了!”
段夏有點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隊長,你早發現了啊。”
單瀮:“……”這麽大一團粉色跟著自己,技術還這麽差,不發現才有問題吧。
“小夏,你到底想幹什麽?”他語氣緩和了一些,“今天不是給你放假了嗎?”
小姑娘一爪子抓住他袖子:“隊長,別把我踢到反詐中心去,我我我想留在支隊,我想出外勤!”
“是大隊長親自給你寫的推薦,反詐中心和省廳,還有很多厲害的第三方機構一起協作,起點高,平時就坐辦公室,工作就是拍拍宣傳片!”單瀮語氣有些惱火,“多適合女孩子的位置,多少人搶破頭都搶不來的機會!”
小姑娘嘟起嘴,一臉不開心:“可是我不想坐辦公室。我說了,我就想待在支隊,我哪兒也不去!”
單瀮:“……”
“你今天不也放假?私下來查——那個人的吧?”段夏眨眨眼,語氣有些撒嬌,“讓我一塊兒去嘛!”
單瀮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往山上走去,無奈地對身後招招手。
段夏連忙跟上。
她沒想到,單瀮的目的地是寺院餐廳“濟慈素齋”,是最近才火起來的網紅餐廳,號稱寧港第一素食廳,很多人排隊一小時就為了吃那一口比肉還好吃的豆腐。
兩人到的時候,尚未正午,但餐廳早就沒了位置。
單瀮往餐廳裏瞄了一眼,素齋整體裝修風格都是佛門金,正中擺了一盤蓮花池,上麵飄著水霧,仙氣十足,而池子後是一座開放性廚房,顧客可以看到所有的素食材料,以及忙碌的廚師。
服務生們忙碌地進進出出,他們都穿著灰色僧袍,段夏好奇地打量著,發現大約有一半的服務生身前掛著藍色手語LOGO的胸牌,代表他們是聾啞人。
這是濟慈寺的第二大特色。
雖然二位都沒穿警察製服,但林鶴知一眼便從人群裏認出了他們。他擦了擦手,從廚房裏走出來:“你們來做什麽?”
單瀮這才拿過菜單,低頭看了起來:“吃飯。”
“不,你在找人。”林鶴知的目光落在他的墨鏡上,頓了頓,語氣頓時有些好奇,“找我?”
單瀮不理他,彈了彈手裏的菜單,好像真的是來吃飯似的:“一碗白菜豆腐湯改個名字叫‘翡翠白玉’,要賣78?嘖,你們這是開飯店還是打劫啊?”
林鶴知雙手揣在僧袍裏,笑得一臉文明禮貌:“菜單明碼標價,想吃吃,不想吃滾,是佛祖留你吃飯嗎?”
單瀮摘下墨鏡,煞有介事地看了一圈四周,指了指天花板:“你們這個木質結構,消防隱患不少吧?最近一次檢查是什麽時候?”
林鶴知臉色一僵,頓時又像門口迎賓的服務生一樣,笑靨如花,鞠躬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佛祖改主意了,二位包廂請。”
單瀮嘴角微勾:“這怎麽好意思呢。”
段夏:“……”
三人側身穿過人聲鼎沸的過道,上樓後,耳畔這才安靜不少。二樓走廊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一層雅座不預定不開放,大多都是寺裏對外交流的場所。林鶴知推開一扇掛著“禪心”小木牌的門,帶人走了進去。
很快,林鶴知給人上了一桌素齋比較知名的菜式,還拿來一碗梅幹菜扣肉,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被切成薄薄的一長條,卷成了金字塔形狀,香得不行。
除了肉,他身後還跟著寺裏那個小光頭。
“啊——好香——哥哥你又私下偷偷開葷不帶我嗚嗚嗚——”冬瓜看到肉就挪不開眼睛,屁顛屁顛地跟了進來,盯著那碗油亮的扣肉直流口水。
林鶴知冷眼看他:“你上午打掃佛堂了嗎?”
冬瓜小嘴一嘟:“一直在打掃!”
林鶴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沾滿了泥的鞋子上:“哪個佛堂地上有這麽多泥?倒是昨晚剛下過雨,上山偷玩兒去了吧?”
小光頭一摸腦袋,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撒謊還不幹活,不幹活沒飯吃。”
小和尚瞪大雙眼:“你是什麽可怕的資本家!”
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走一條帶皮的五花肉塞進嘴裏,“咯咯”笑著又跑遠了。
單瀮眉心微微一蹙:“這小和尚是怎麽回事?看模樣才十二三歲吧?為什麽要工作才有吃的?”
“你倒是操心他?”林鶴知端起碗,“有意見你可以不吃。”
單瀮拿起筷子抽了一下他的手,神情頗為嚴肅,大有一臉“信不信我調查你雇傭童工”的架勢。林鶴知歎了口氣,解釋道:“冬瓜是老和尚收養的孤兒,平時也就周末在寺裏幫工。”
濟慈寺上一任老住持是個好心人,早些時候,他是寺廟裏的入殮師,經常幫附近的逝者化裝、入殮再做些法事。老住持沒有正經皈依過,但一生無妻無子,倒是收養了不少因先天殘疾而被拋棄的孤兒。有的孤兒長大後成家立業,也就離開了寺廟,有些殘疾人在社會上很難再找到工作,就一直在寺廟裏幹活。
冬瓜是現在廟裏年紀最小的孩子,雖說身體健全,但他是母親死後才生出來的——當時棺材已經送來寺廟入殮了,大半夜的老住持聽到棺材裏的哭聲,這才把孩子給挖了出來——農村人迷信,再加上冬瓜母親尚未婚配,娘家人竟都不知道孩子父親是誰,於是,冬瓜就成了一個萬人嫌黑戶,最後被老住持給收養了。
單瀮方才在樓下的時候,也注意到不少服務員都是殘疾人,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說老住持真是個善人。
“說吧,你們到底為什麽來?”
“你之前看熱搜了嗎?”單瀮答道,“隆業集團創始人他女兒,失蹤了。”
林鶴知並不關心社交媒體,但他聽說過隆業集團——那是一個主營休閑娛樂地產、連鎖度假村的財團。他纏著佛珠的手把玩著一枚白瓷茶杯,笑得意味深長:“可以啊,又上熱搜了,你們局長一定很開心。”
單瀮對這人的冷嘲熱諷向來刀槍不入,從手機裏點開一張照片,遞到林鶴知麵前:“見過這個人嗎?”
照片裏的男人有著麥色皮膚,五官端正,顴骨上的肉微微突出,下頜輪廓非常明顯,留胡子,放在普通人裏,還算得上帥氣。林鶴知看這人有些眼熟,但叫不上名字:“誰?”
“他叫龐雲帥,今年36歲,是隆業集團現任CEO,負責運營那幾個娛樂會所,以及一些休閑連鎖探索業務,當然,他也是失蹤女子的丈夫。”
林鶴知聽完,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豪門,大小姐,和她的丈夫,救命,我聽到這種故事就沒興趣了。哥,換個有趣點的案子再來找我吧,謝謝。”
包廂裏的空氣突然沉默,單瀮擱下筷子,眼底藏著隱火。
林鶴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誰也不打算讓步。當一切都靜下來之後,段夏餓死鬼投胎一樣地幹飯就顯得格外顯眼。
啊嗚啊嗚。
砸吧砸吧。
吸溜。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姑娘身上。
餐桌正中是一疊素齋的金字招牌——“素小包”——包子隻有魚丸大小,油豆腐裹的,陷兒是薺菜香菇與鬆仁,最後拿青筍絲紮上了口,不僅看起來小巧精致,味道更是鮮得沒有話說。段夏一口一個,腮幫子吃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一隻屯糧的小倉鼠,瞬間就把盤子幹飛了一半。
等她注意到兩人的目光,才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怎麽了?你們怎麽不吃了?”
林鶴知眼尾一挑:“好吃嗎?”
段夏顧不上嘴裏還有食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吃!太好吃了!”
隨後她就感受到了自己隊長眼睛裏投射出兩道“死亡射線”,她才使勁把嘴裏的東西給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單瀮做出一副打算離席的模樣,冷冷問道:“最後問你一次,還想不想聽?”
林鶴知“哎”了一聲,往後靠在椅子上,做出一副很大度的模樣:“行吧,看在你千裏迢迢來求我的份上。”
單瀮:“……”
這案子,真要算起來,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隻是當時接警的是轄區民警,事態也模棱兩可,最近才送到他們支隊。
龐雲帥最早一次報警,是9月20日,原因是他妻子萬宇嫣在一次吵架後離家出走,已經72個小時沒有消息了。
當地民警接了警,嚐試性地給妻子打了電話,沒想到直接就打通了,在警方說明來意之後,女方非常生氣,狠狠把警方罵了一頓,就掛了電話。
夫妻兩發生爭執,互相不接電話是常有的事,既然民警聯係上了萬宇嫣,便證明此人並未失蹤,當場結案。丈夫龐雲帥問民警能不能通過她手機,或者銀行卡定位一下她人在哪裏,民警表示這是你們自己的家事,需要你們自行解決,好好交流,互相尊重雲雲。鑒於妻子並沒有失蹤,民警拒絕透露妻子行蹤。
龐雲帥非常不滿地離開警局,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警方再次接到報警,是9月25日。
報警人是萬宇嫣的表姐,說是自己聯係不上萬宇嫣,問了其丈夫龐雲帥,得知萬宇嫣離家出走,去向不明。而龐雲帥的解釋則是,萬宇嫣最近幾年,整個人性格變得非常敏感,對兩人的關係整天疑神疑鬼,“離家出走”的戲碼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
不過,萬宇嫣的手機現在打不通了。警方聯係了幾個女方親近的朋友,以及她辦有會員卡的美容院、SPA會所,發現萬宇嫣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同時,萬宇嫣的銀行卡、身份證也毫無動靜,既沒有消費,也沒有在任何公共出行與旅館記錄裏留下信息。無論如何,這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是非常不尋常的。
龐雲帥自然成了警方重點懷疑,可警方把人拘了24小時,沒能發現任何他殺害萬宇嫣的潛在證據,無奈之下,隻好暫時放人離開。隨後,這件事在網上發酵,萬宇嫣早年的大學同學紛紛爆料,龐雲帥各種黑曆史都被扒了出來。
比如,最早龐雲帥勾搭上萬宇嫣,靠的還是學曆造假,以參加名校社交活動。雖說龐雲帥這個人隻有大專學曆,家境貧窮,但長了一副好皮囊,還特別會說話,不知怎麽的,就把萬宇嫣迷得神魂顛倒的。
當時兩人談戀愛的時候,萬宇嫣的父親,也就是隆業集團的創始人恰好病重,龐雲帥還真就做牛做馬萬般體貼,最後靠女方父親關係進入隆業集團,負責探索型業務。等他學曆造假這件事爆出來之後,他已經在公司裏混得風生水起,帶來了豐厚的現金流,也就沒人再說這個事。這些年龐雲帥生意越做越大,賺得盆滿缽滿,還在網上立了一個“年輕企業家、寵妻狂魔”人設,經常分享奮鬥雞湯,高調炫富自己給老婆又買了什麽奢侈品,收割了一群小粉絲。
如今牆倒眾人推,網絡上還出現了一些匿名小號,跳出來說他賭博,出軌,嫖|娼雲雲,總之五毒俱全。一夜之間,龐雲帥人設天崩地裂。
激動的網友們鍵盤判案,直接給龐雲帥扣了一個渣男殺妻的帽子,群情激憤地把他社交媒體賬號給衝了,輿論發酵對他公司也產生了不少負麵影響,隆業股價也跟著暴跌。
於是龐雲帥在網上發表了一篇小論文,讀起來倒是感情真摯,意思是萬宇嫣從小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結婚後他對妻子也萬般寵愛,放縱養成了萬宇嫣的大小姐脾氣。夫妻生活總有摩擦,他有些事的確沒有處理好,但萬宇嫣稍微有些不順心,便會提出“離家出走”。他堅信萬宇嫣沒有出事,隻是在鬧脾氣,而最近發生的事給他造成了非常大的痛苦,他希望萬宇嫣如果看到這篇文章,可以停止鬧劇,早日回家。
那篇小論文之後,龐雲帥就從大眾的視野裏消失了。他把網線一拔,躲進濟慈寺,成為了一名“義工”,與修行的僧人們住一樣的僧房,每日靜坐,打掃,免費給寺院打工,號稱“修行”。
“萬宇嫣家人9月25號報警到現在,已經又過了一個多禮拜了。”林鶴知呷了一口茶,“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新消息?”
單瀮點了點頭。
自從萬宇嫣表姐報警,正式立案失蹤後,尋人啟事就鋪天蓋地地發了出去,可直到現在——活沒見人,死沒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