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藏屍行李箱
監控室裏,幾個警員麵麵相覷。
楊小茉在當地算是個名人,派出所民警小王也有點著急,拉著單瀮問是不是能把小姑娘給先放回去,畢竟下午還有兩場直播。
“她有下毒的不在場證明,但依然是購買老鼠藥的第一嫌疑人。”
林鶴知靠在牆上,抱起雙臂,捋了捋當前的思路:“那麽有兩種作案模式。第一種可能:單人作案——買藥人即為投毒者——這種情況下,我傾向於凶手就是楊小茉,因為楊明怡頻繁接觸的人群裏,隻有這一個身高165cm的年輕女孩。她采用了一種不需要自己在場的投毒方式,並且,出於某種原因,巧妙地沒有毒到其他人。大概率是一種,全家就隻有楊明怡一人吃的東西——她在生病前吃了,出院後也吃了。”
林鶴知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種可能:非單人作案,也就是說,案件中有一個買藥的人,和一個楊明怡的家庭成員,來負責投毒。楊明怡家人與一個年輕的、身高165cm左右的女孩達成交易——可能是楊小茉,也可能是一個我們目前還沒有接觸過的女孩——讓她打扮成楊明怡的模樣幫忙買藥。”
“如果說,買藥的這個女孩子和楊家某個人裏應外合……”段夏眼珠子一轉,小心翼翼說出了自己心裏憋好久的話,“我最懷疑的人是她弟弟,楊明康。”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姑娘身上。
“我以前在學校聽老師講過,一個案子沒有頭緒的時候,就應該分析誰是這個案子最大的受益者——那個受益者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段夏越說越是憤憤不平,“而這個案子裏,楊明怡活著嫁不出去,死了‘嫁’人,她弟弟才是這一切的最終得利者,不是嗎?冥婚那些錢,全都是用來給弟弟買房的呀。”
“反之,楊小茉漂亮,有錢,前途一片光明!毒死楊明怡,對她有什麽好處?她甚至都分不到冥婚的那一筆錢!”
林鶴知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懷疑楊明康,是因為你對這家人重男輕女的做法心存怨懟,而你覺得楊小茉沒有嫌疑,是因為她扶貧大使的網紅形象讓你覺得她人美心善。”
段夏啞然:“……”
林鶴知淡淡地得出結論:“斷案101,不要讓個人情緒,或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影響你對案件的判斷。讓實證做決斷,而不是你的情緒。”
段夏咽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又揚起頭:“……可是楊明康有一個女朋友!”她補充道:“當時他把手機給我們,單隊點開微信的時候,我碰巧看到他朋友圈封麵——是他和他女朋友在他們那個技術學校前的合影。”
單瀮回想起來,的確有這回事。
從照片上看,男孩的女朋友個頭隻比楊明康矮半個頭,而楊明康本人就不是很高,大約隻有170cm出頭,所以,可以推斷他女朋友應該和段夏,楊明怡差不多高。
“而且,而且得知了自己姐姐死於毒殺之後,他一直很沉默。就,就……反正我覺得他很奇怪。”段夏有些心虛起來。不得不承認,一些偏見一旦形成了——比如覺得這人有問題——那可真是越看越有問題。
不過,單瀮認為那個身高相仿的“女朋友”是一條可以跟進的線索,警方再次聯係上了楊明康。
簡單詢問下來,楊明康女朋友就洗淨了嫌疑。5月27日,技校還沒有放假,兩人都還在上課,如果要查,考勤記錄與校園卡出入都可以作為兩人的不在場證明。
女朋友的嫌疑排除了,不代表楊明康就沒有問題。
可這次,楊明康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不對勁,就連林鶴知都看出了他的緊張,滿臉都大寫著“欲言又止”。
單瀮問:“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坦白?”
楊明康咬著自己嘴唇,沉默地點了點頭,語氣有些卑微:“……你們能不能保證,不要讓我爸媽知道?”
單瀮微微挑眉,冷笑一聲:“在不涉及違法的前提下,可以。”
楊明康聞言,看上去是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我媽最近又著魔似的,開始找送我姐手機的人了。我聽說警方也在找。”
他抬起頭:“送我姐手機的人,是我。”
話音未落,全場嘩然。
段夏瞪大眼睛,沒忍住脫口而出:“你——還是她男朋友?!”
所以不能讓爸媽知道???
林鶴知強忍住自己一巴掌捂住額頭的衝動。
楊明康有些震驚地看著她,黝黑一張臉都憋出了一絲紅意:“……我才,才不是!”
“當時她跟家裏吵架,嚷嚷著要買手機,爸媽不給買。”
“她和我說,拍視頻可以賺很多錢。我去了解了一下,那些網紅賺得的確挺多的。”楊明康回憶道,“我姐和我說,她要是能有一台那樣的手機,她一樣也能賺很多錢。”
生在重男輕女的農村,楊明康從小吃穿用度什麽都比姐姐好,兩個姐姐委屈起來,也經常拿弟弟撒氣。楊明康覺得這簡直是無妄之災,但他心裏也明白,自己作為“兒子”,在這個家裏是帶著某種“特權”長大的。
有錢的話,總是優先送兒子去上學,優先給兒子買房買車……
什麽機會都是優先給兒子的。
“那天她哭著問我媽,為什麽家裏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
“我希望她也能,有一些機會吧。”男孩子垂下眼,很難分辨到底是個什麽情緒,“……希望她也能有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母女數場家庭大戰之後,楊明康沉默地用自己的錢給楊明怡買了那台她心心念念的手機。畢竟,逢年過節,他拿的紅包都比兩個姐姐厚很多,雖然他成年了,但七大姑八大姨還是會給他塞紅包,可對兩個姐姐的態度就是“快點嫁出去”,以及“賺錢了,出嫁了要照顧弟弟”雲雲。
楊明康很像他的父親,節約,木訥,但非常勤勞。他每年紅包都能剩下不少,再加上去城市裏上技校之後,楊明康還偷偷找了一份外賣的兼職,多得多勞,收入頗為客觀。
姐姐賺錢了可以照顧弟弟。
弟弟賺錢了,也是可以照顧姐姐的。
楊明康當時就是這樣想的,並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絲自豪——那種滿足感,是在家裏獲得“特權”遠遠比不上的。
不過,這台機子價格不菲,楊明康保留了交易收據,銀行流水均可查。各個證據表明,楊明怡那台“來路不明”的手機,的確是她弟弟送的。
單瀮有些不解:“那為什麽這事不能讓你父母知道?”
“不能讓我爸媽知道我在送外賣。”楊明康低聲喃喃,“他們還給了我幾千塊,讓我報一個專升本自考的網課,我沒有參加,也不打算參加。”
“我知道我不是讀書這塊料。”
除了父母對他念本科的期待,楊明康自己還有一些額外的小心思——外賣送得勤,收入還真不低,要是家裏人知道他打工存了這麽多錢,親戚家就會來借錢,很煩人,現在這些人都被父母以“兒子還要念書結婚”為由擋了回去。
楊明怡活著的時候,他怕父母知道了這件事後罵他,也就隨便楊明怡“作”,從沒拆穿她那個“男朋友”的說辭。
楊明怡死後,手機最後又回到了他自己手裏。當時,楊明康和所有人一樣,都以為自己姐姐是因為喝中藥喝壞了,母親在家痛心疾首。這個時候坦白,相當於承認自己一直在幫姐姐隱瞞,可謂“罪加一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楊明康依然保持了沉默。直到現在這台手機似乎被警方誤以為某個與案情相關的線索,楊明康才說出了真相。
“我們家雖然不算富裕,但也不會有人想害明怡。”
楊明康沉默片刻,又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爸媽也不會害明怡。”
“你媽說,這個‘男朋友’不僅僅送了手機,還送了一些裙子什麽的,也是你買的?”
楊明康搖了搖頭,說那些不是自己買的,可能是姐姐網上給人畫畫賺的錢。
單瀮思忖著,弟弟能有這樣一片心意,很難想象他還會與外人合夥殺害姐姐,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那我需要你幫我回憶一下,你姐姐和楊小茉是否有什麽過節?”
“我姐一直都挺崇拜小茉姐的,畢竟我們家百香果通過她銷量高了不少。”楊明康回憶道,“所以,她就連買手機,也非得要小茉姐這個型號。”
“如果說一定要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楊明康緩緩開口,“她有段時間總是把楊小茉掛嘴邊,小茉姐這,小茉姐那的,反正就是一個小迷妹。我沒聽說過她們鬧不和,不過我姐自己有手機以後,就不怎麽提小茉姐了。”
單瀮點了點頭。
如果排除楊明康的嫌疑,那凶手的投毒手段,隻能是一種,不需要投毒者在場,但可以讓楊明怡持續性攝入的方式。而且,藥物一定沒有下在油鹽醬醋水這種全家都會使用的東西裏,畢竟,隻有楊明怡一人中毒。
林鶴知在隔壁看著監控,這會兒拿食指彈了彈麥克風:“你問問他,家裏有沒有什麽是隻有楊明怡一個人吃的?”
“就她一個人吃?”楊明康愣了一會兒,又搖搖頭,“我沒太注意,隻要是吃飯,大家都是一塊兒吃的,她有時候會買一點零食,我媽看到了要罵,她就偷偷藏起來。”
單瀮:“能列舉一些她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零食嗎?”
“糖,我見過的基本都是糖。”楊明康答道,“巧克力什麽的,她很喜歡。其它我就不知道了,這個還得去問我媽。”
楊明怡母親的回答與兒子大同小異,由於楊明怡“神神秘秘”,“不想讓人知道”的這層屬性,大家竟然都說不出她一個人藏著吃了什麽。等楊明怡去世之後,她收拾遺物,也隻是從褲子口袋裏發現了一些巧克力糖紙。
林鶴知聞言,突然切了話題:“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楊明怡這個月經問題,看了很多醫生,吃了很多中藥都調理不好,最後是這個苗醫開的方子,吃了才來月經?”
楊母一愣:“是,是這樣,但你們不是說她是老鼠藥中毒?不是說和那個藥沒有關係?”
“第一次吃藥是什麽時候?”
“今年三月就開始吃了,那個苗醫說草藥調理周期漫長,要吃三個月才會有效。”
林鶴知又問:“她那次月經具體是什麽時候,你還記得嗎?”
“這倒還真不記得了,但差不多就是三個月的樣子,當時我心裏還想,這醫生可真神。”楊母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哦對,那次她來事兒了我特別高興,特意去村裏找人買了一隻雞給她燉湯,誰知道血就出了2-3天,量也不多,自然止住了。”
“那個藥,醫生說,經期就得停掉,所以,她一出血,我們的藥就停了,是一直等到第二個月,7月中後旬了,我看她那事兒又沒了動靜,才逼她繼續吃的,誰知這次一吃,就送進了醫院。”
楊母管一家人的賬,很快,她就從自己的小賬本裏找到了買雞的日期:6月15日。
林鶴知思忖著,低聲說了一句“果然”。
就在此時,另外一個房間裏的楊小茉又開始鬧了。
“我說,警官,你們也得有證據啊!”漂亮的姑娘把監控截圖往桌上一推,“我說了這人不是我。一張圖算什麽?你們最多也隻能說,有一個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拿楊明怡身份證買了這個藥,你們又怎麽證明這個人就是我呢?這樣就把我關起來,太不講道理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警方把她一個人晾了許久,她篤定對方沒有掌握任何實際上的證據,氣焰再次囂張起來:“我下午還有直播,貨都準備好,宣傳也到位了,我這場直播到不了,虧的錢你們警察賠嗎?”
光線昏暗的監控室裏,林鶴知的眼神雪亮,他的目光通過監控攝像頭落在了楊小茉臉上:“我知道她是怎麽投毒的了。”
“而且,隻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