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藏屍行李箱

二石橋村一年殺鼠兩次,分別在3月與9月。

正如單瀮之前所說,他們恰好趕上了今年村裏的第二輪滅鼠行動。

村裏總共就那麽幾個人,消息傳得快,農業社幹部知道兩人是省外來的警察,非常熱心,便帶她們參觀了當地的毒餌站。二石橋村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科學滅鼠,嚴格管製殺鼠藥,所有毒餌由農業社統一配餌,統一發放。為了避免人畜誤食,配過藥的大米都被染成了紅色,村裏到處貼著宣傳海報,提醒村民不要誤服。

防範工作可謂落實得十分到位。

村幹部拍了拍自己胸口,言語間滿是驕傲:“我們村裏,自從統一科學滅鼠後,沒有再發生過一起殺鼠藥中毒事件,一起都沒有。”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毛,心說那可能是你不知道罷了。

他掃了一眼製餌站,注意到角落裏有好幾袋空了的包裝,上麵標的是“溴敵隆”。他微微一愣:“你們殺鼠用的不是敵鼠鈉鹽?”

“不是的哈,”村幹部熱切地答道,“敵鼠早就換成二代殺鼠劑了,它效果和敵鼠鈉鹽一樣好,但這種藥對環境啊、對其他家畜來說更安全。”

“敵鼠是抗凝類一代吧?”林鶴知敏銳地捕捉到了“換”字,“什麽時候換的?”

村幹部點點頭:“到現在有三四年了。”

段夏頓時也來了興趣,探過腦袋:“誒?那如果村民需要買這類藥,比如敵鼠鈉鹽,能去哪裏買呀?去集市上買嗎?”

“您城裏來的,可能不太清楚。”村幹部解釋道,“前幾年,農村各地打過一波農藥銷售亂象,像敵鼠鈉鹽這種毒性比較強的,都屬於管控藥品了。以前麽,集市上啊,網上都能買,但現在管得特別嚴,銷售得持證了,購買還要記錄身份證,挺麻煩的。”

“哎!”段夏眼睛一亮,心裏頓時燃起了希望。

雙石橋村附近,隻有一個持證農藥售賣點,車程十分鍾左右,和雜貨店,五金店以及各色路邊小吃擠在一條破舊但熱鬧的老街上。賣藥的鋪子主營業務是種子,門口堆著不少樹苗,玻璃門左右兩側貼著一對喜慶的紅字——“種苗不活店家不活,老鼠不死店家去死”。

林鶴知莫名喜歡這句話,於是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標語。

段夏出示了證件,說明來意,店主遞過一本卷邊的褐色皮麵筆記:“喏,過去一年的都在這裏。”

林鶴知迅速翻了翻記錄,小店的生意還不錯,附近三個村子都來這裏買藥。本子上粗略地記錄了購買時間,姓名,身份證號,藥品名稱及數量,從字跡上來看,基本都是一個人寫的。

“這些藥沒有身份證是不可以買的,”店家顯然之前被警方查過,向段夏再三保證,“一定要出示身份證,然後身份證號碼都是我們手抄的,不是讓他們自己寫的。”

由於沒有電子檔案,查閱起來非常麻煩,再加上二石橋村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姓楊,這半本書的“楊某某”看得著實讓人頭疼。段夏借走本子,去隔壁打印店複印了幾本。

夕陽西下,空氣裏漫起一陣好聞的柴火味,是平時城市裏聞不到的。林鶴知與段夏並肩同行,往派出所走去,他忍不住逗小姑娘:“看吧,和我出來一趟,是不是比和你們單隊長出來有收獲?”

段夏懷裏抱著複印件,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你少挑撥離間!”

林鶴知“嘶”了一聲,腹誹單瀮在局裏的迷弟迷妹還真不少。

當晚,招待所的小會議室。

段夏抬起頭,見單瀮隻帶著輔警小劉:“飛哥怎麽不來?”

“通過楊明怡媽媽和殯儀館,他們下午定位到了那個‘鬼媒人’,現在已經開始追捕了。”

“啊!”段夏露出一臉羨慕的表情,“他好刺激,我也想去抓人!”

“刺激?你求來刑偵支隊就是為了刺激?”單瀮語氣突然變冷了,無形的壓迫感籠罩在會議桌上空,“段夏,我告訴你,刑警的工作,大部分時間都是無效的重複——看不完的監控錄像,打不完的詢問電話,可是不管你投入多少人力,時間,和資源,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保證哪條信息裏就一定就藏著線索。”

“你要是這點覺悟都沒有,我勸你趁早換個崗位。”

段夏頓時一縮脖子,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沒有”。

局裏人都知道單瀮一心想趕小姑娘走,原因無他,段夏父親段重明曾經是他們支隊隊長,單瀮警校畢業後就是他一手訓大的,但段隊在一次追捕行動中不幸犧牲,而段夏是段重明唯一的孩子。

段夏一心想來父親隊裏,而單瀮並不樂意。

小劉樂嗬嗬地幫打圓場:“小夏這不是才剛來嗎,這年輕人嘛,可不就是喜歡刺激!”

單瀮更不客氣了,厲聲道:“為了刺激就去送命?”

林鶴知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段夏和小劉頓時也就不敢吱聲了。

單瀮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將幾份身份證號複印件推了過去,人手一份:“我下午聯係上了楊明怡弟弟,理了一圈楊家人在村裏往來頻繁的親戚,以及來往比較密切的朋友——全在這裏了,相關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我們從後往前,你倆從前往後。老規矩,看完以後交換再來一遍。”

大家領走各自的複印件,很快,會議室裏靜了下來,隻有分針“嘀嗒”,以及紙張的摩擦聲。

林鶴知掃本子的速度非常快,和桌子邊上的其他人比起來,簡直是開了二點五倍速,全場就他一個人“唰唰唰”地翻頁。單瀮聽得直皺眉頭,忍不住側頭瞪了他一眼:“你看得認不認真啊?”

林鶴知頭也沒抬,手上依然“唰唰”翻個不停,絲毫不掩飾語氣裏的嫌棄:“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隻是閱讀速度比你快?”

在場眾人:“……”

秒針滴答滴答地轉圈,會議室裏隻剩下沉默的翻書聲。

段夏突然欣喜地喊了一聲:“楊明怡爸爸!”

所有人抬起頭,段夏瞬間又癟了:“對不起,他買的除草藥,我隻是看到了他爸爸。”

林鶴知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你是挨個兒在查身份證號嗎?”

“……呃,我隻看生日日期。”

林鶴知一句“你到底是怎麽從警校畢業的”剛湧到唇邊,但他目光又碰巧落在了小姑娘胸口貼著的警號上,又溫和地改了口:“先看藥物品類,再對生日日期。”

不一會兒,林鶴知拿紅筆劃出了一條購買記錄,推到桌子中間:“找到了,5月27日,楊明怡,買了一包敵鼠鈉鹽。”一桌人湊過頭來,的的確確是楊明怡的身份證信息。

小劉一聲歎息:“誒,竟然真的是自殺啊……”

段夏不解:“5月底買的藥,放到7月中才用?”

單瀮和林鶴知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確認了自己的“不信服”。

“這也不能說是她自殺的鐵證。”林鶴知想了想,說道,“那家店隻要拿著身份證就可以買藥,不能排除——身份證是真的身份證——但買藥的人並不是楊明怡本人?”

單瀮問:“那家農藥店門口有裝攝像頭嗎?”

林鶴知回憶片刻,搖了搖頭:“店門口沒有。”

“但店門斜對麵有一台ATM機,ATM上應該會有攝像頭吧?”

如他所料,農藥店對麵的ATM機上空的確有一枚攝像頭,角度剛好能拍到農藥鋪子大門。

第二天,警方從農藥鋪子5月27日的交易流水裏找到楊明怡進出農藥店的時間,再調取ATM監控。很快,他們在交易時間前後,看到了一個瘦瘦的女孩子,頭發披肩長度,穿著一條普通的白花裙子,挎著一個粉色挎包,走進農藥鋪子又走了出來。

由於攝像頭角度與清晰度的原因,並沒有清晰地拍到女孩正臉。

“是她,對的,對的這是我女兒。”楊母盯著視頻,眯起眼睛,“她是有這麽一條裙子,那個粉色亮片包我也認得,這是她很喜歡的一個背包,我還罵過她,穿這麽騷上街也不知道幹啥。”

女人忍不住喃喃:“奇怪,她自己去買老鼠藥做什麽?”

幾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今天,是楊明怡母親主動找上門來的。前一日,她聽說女兒死於中毒,一時反應不過來,大腦一片空白。輾轉反側一晚上,楊明怡母親倒是回憶起了女兒生前一些奇怪的行為,便主動來到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