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所以說,這個扇墜是宋積雲給他的賠禮囉!
元允中眸光微閃,慢慢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荷包。
“多謝宋小姐!”他道。
桃紅色的杭綢襯著他修長的手指,比那玉還要瑩潤白皙。
宋積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上麵停留了幾息。
元允中打開荷包,兩枚被猩紅絲線串著的深棕色木雕小魚落在了他的指間。
指節大小的魚兒,魚身的鱗片,魚背、魚尾的鰭都被雕得栩栩如生。其中一枚小魚翹著尾巴,像是要躍到空中,一枚昂頭張嘴,像是冒出水麵似的,而沉香木特有的紋理更是**漾著一道又一道的金絲光圈,像水落其身,惟妙惟肖中透著精美華麗。
“魚躍龍門!”元允中揚了揚眉。
宋積雲笑眯眯地道:“希望元公子能喜歡。”
學得文武藝,賣給帝王家。
對於讀書人來說,這是很好的祝福。
元允中手指勾著猩紅的絲線,兩條小魚兒在空中晃動。
“沉香木扇墜配烏木、棕竹團扇最好。”他道,“可惜,眼看著要入秋了,得換金鉚釘穿製或是用玳瑁、象牙鑲頭的折扇了!”
什麽意思?
宋積雲睜大了眼睛。
元允中卻輕笑一聲,握手成拳,把兩枚小魚兒攥在了手心。
“不過,我在蔭餘堂看見灑金五色粉箋了。”他道,“用來做扇麵不錯。我們可以用沉香木做把折扇,倒也能用。”
他把兩枚木雕小魚重新裝進了桃紅色的荷包裏,起身去博古架上找那灑金五色粉箋。
宋積雲低了頭,抿著唇笑。
灑金五色粉箋是貢品,她們家有幾刀,還是她外祖父留下來的。
“我來幫你!”她起身往博古架去。
卻“撲通”一聲,把元允中書案上堆放的一疊宣紙撞落在了地上。
她忙彎腰去撿。
卻看見有散開的宣紙上畫著纏枝花雲龍蓮花圖樣。
“這是什麽?”她不禁拿起那宣紙展了開來,問元允中,“你看到了禦窯廠今年拿過來的圖樣了?”
元允中遠遠地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地“哦”了一聲,把博古架頂層的香樟木匣子拿了下來,挑了幾張灑金五色粉箋:“在窯廠看到了,就隨手畫了下來。”
宋積雲想到她進來時青花瓷筆洗殘留的水痕,笑著把那疊紙撿起來後,單獨把那張畫了圖樣的宣紙鋪在書案上,道:“這圖案你畫錯了。”
她剛剛接觸瓷器時,也對那些漂亮的圖樣非常感興趣。
元允中很是意外的樣子,大步走了過來。
宋積雲幹脆拿筆蘸了墨,在他畫的圖樣旁加了起來:“這纏枝花除了蓮花還有牡丹和**。而且它是每隔一朵蓮花和牡丹才會添一朵**。你畫了蓮花和牡丹,卻沒有畫**。”
她不說,元允中根本發現不了。
他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畫畫。
她手指白淨卻圓潤,指甲剪得整整齊齊的,沒有塗丹蔻,能看到粉色的指尖,幹幹淨淨的,讓人心生好感。
頭發烏黑亮澤,額頭潔淨飽滿,還有美人尖。
眼睛又大又雙,濃密翹長的睫毛輕輕垂落,在眼窩留下一片陰影。
她鼻梁又挺又直,嘴唇紅潤,像盛開的玫瑰,顯得格外的豔麗。
特別是她的神情,認真、專注、從容……有著胸有丘壑才有的鎮定與自若。
他有片刻的恍惚。
腦海裏一會兒閃現他被藥倒時她居高臨下看他時倨傲的神情,一會兒閃現在趙家集時,月光下她發青的指節。
“你看,是不是你在窯廠看到的圖樣?”他耳邊突然傳來宋積雲含笑的聲音,“也不知道禦窯廠發什麽瘋?用了纏枝花配雲龍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有溫溫軟軟的觸感從他的唇邊擦過。
元允中嚇了一大跳,忙扭頭望過去。
溫溫軟軟的觸感貼在他的唇上。
他看見宋積雲驚訝的麵孔。
秋水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映著他的影子。
而鼻尖縈繞的玫瑰的香味,更是鋪天蓋地般地把他籠罩在其中。
他腦子嗡嗡作響,不知身在何處。
宋積雲也傻了眼。
她隻管畫畫了,壓根沒有注意到元允中,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已經靠她這麽近,還微微彎著腰,她一轉頭,居然和他“擦”臉而過。
好在是她不是真正養在深閨的小姑娘。
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她裝著若無其事地準備後退一步。
元允中卻讓她猝不及防地轉過臉來。
兩人嘴唇相印……
他溫熱的氣息在她臉上亂竄,酥酥麻麻地讓她頭皮發麻。
宋積雲本能地伸手,想把眼前的人推開。
門口卻傳來“吱呀”一聲,有男子歡快的聲音在屋裏響起:“宋小姐,我給您沏了桂圓紅棗茶,養血氣,晚上喝了正好助睡眠。”
宋積雲想也沒想,慌張地推了元允中一把。
元允中猛然被推,不由朝後趔趄。可他畢竟是習武之人,隻退了兩步就回過神來,立馬站穩了腳跟。
偏偏進來的人隻顧護著手裏那紅漆描金托盤上的青花小碗,一麵往裏走,還一麵繼續笑道:“剛剛二太太還差人送了一筐秋桔過來。我聞著那秋桔桔香雅正,味道卻酸酸的。”
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都朝來人望去。
進來的是邵青。
邵青頓時被兩人的目光鎮住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這樣的秋桔,用蜂蜜做金桔膏最好不過了......”
心裏卻像擂鼓。
怎麽回事?
他們家公子怎麽和宋小姐隔著一臂之遙的距離並肩而立,卻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神色肅然,看他的目光都透著幾分意外,好像他走錯了地方似的,氣氛這麽僵硬。
難道他們吵架了?
不應該啊!
在窯廠的時候,他們家公子還幫宋小姐燒窯,宋小姐這麽晚了還來探望他們家公子。
他不禁看了看元允中,又看了看宋積雲,語氣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等立秋之後拿出來,既可以潤肺,還可以清燥......”
兩世為人,宋積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她知道自己還是流露出了幾分不自在。
“沒想到邵公子還知道這些!”她忙熱情地接了話茬,還上前幾步,伸手去接邵青手中的托盤,想把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
邵青飛快地睃了元允中一眼。
見元允中身姿筆直地站在那裏,眼瞼微垂,看不清楚情緒,一隻手卻背在身後。
邵青差點跳起來。
真的有事啊!
宋積雲是怎樣的人他不知道,可他自幼服侍元允中,卻知道元允中有個習慣,每當元允中遇到沒有辦法很快決斷的事時,他就會手背在身後,用袖裏吞金的方式算卦讓自己更冷靜,更理智。
他忍不住又看了元允中一眼,嘴裏卻繼續和宋積雲說著話:“這都是聽家裏長輩說的。”
還抬了抬手中的托盤,道:“宋小姐這些日子真是太辛苦了,哪能讓您親自動手,還是我來,我來!”
說著,他把托盤放在了禪椅中間的方幾上,道:“您試試看喜不喜歡!”
他從前隻聽說燒窯辛苦,但也隻是聽說而已,這次在窯廠呆了幾天,才知道燒窯到底有多辛苦。他這幾句說得真情實意,倒讓宋積雲不好隨意敷衍。
“都已經習慣了!”她沒有和邵青客套,任由邵青遞了杯桂圓紅棗茶給她,“把禦窯廠的訂單,交了壓力就沒有那麽大了。”
“那您豈不是可以休息幾天了?”邵青道。
“窯廠還有其他的事,哪有能歇的時候。”宋積雲說著,暗暗思忖著幹脆和元允中拉開些距離,過幾天,這事大家也就都忘了。
她幹脆把明天要去洪家道謝的事說了。
邵青很是意外,再次飛快地睃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站在書案前,低著頭,在看剛才宋積雲畫的圖樣。
宋積雲沒有注意到邵青的舉動,還在那裏道:“不管那些泥料用沒用上,總歸讓洪家費了心,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親自去道個謝。”
“也是!”邵青附和道,“大家畢竟還街頭巷尾地住著。”
隻是他的話音還沒有落,屋裏卻驟然響起了元允中的聲音。
“行了!”他道,“明天還要去洪府,要是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早點散了吧!”
他神色平淡,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這就好!
宋積雲長舒了口氣,立馬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