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雖然那小修士聽了卿晏的話, 手下沒有留情,但走了幾十招之後,還是不出他自己所料地敗了。
他收了劍, 對卿晏一拱手,道:“心服口服。”
他雖敗了, 但因為方才已盡了全力, 心中倒也沒有遺憾,反而對卿晏更敬服了。
卿晏也謙虛道:“承讓。”
一場比試便又刷下一半的人, 修真界的比試是殘酷的, 隻有那唯一的勝者能被人看到,遍享聲譽美名,而其餘的人, 不管修行得多麽刻苦, 終究是碌碌之輩,為他人做嫁衣。
卿晏執劍而立, 麵前換了個對手。
看見對方的麵容, 他眉頭微微挑了下。
年輕的修士微微仰著臉, 道袍袖口在風中翻飛,看人的模樣總有一絲沒正形, 眼神是從上往下走的, 整個人就是張狂桀驁的化身。
孫青陽。
除了江明潮、蘇九安這些舊識,以及每日與他同出同進的蘇符, 這人是這批修士之中, 卿晏為數不多記得的幾個了。
“現在就開始麽?”孫青陽拎著劍,隨意地說著, 一開口就是傲慢, “你要不要休息會兒?”
卿晏搖了搖頭, 笑道:“不必。”
孫青陽沒有意見,說了聲“好”,兩個人就開打了。
這本是切磋比試,分出個高下就行,不是要人命的那種,大家多半都不會出殺招,都知道分寸,會手下留情,但卿晏這次沒有。
雖不至於要對方的命,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比之剛才,他突然就下手重了許多。
北雲大師的劍法極為詭譎出奇,而卿晏在北原從薄野津那裏學到的劍以快為主,兼采二者,就成就了卿晏。他要動真格的,那劍快而奇,不說抗衡,對方是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招的。
孫青陽外家工夫強悍,力大無窮,但也不是他的對手。卿晏跟他過了兩三招,就不算自負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提了提嘴角,要是他想,立刻就可以打敗他,但卿晏沒有這樣做,他下手挺重,但又留了點分寸。
卿晏看見這人,就想起他在道史課上是如何編排津哥的身世,說神君的母親是一尾低賤的蛟的——卿晏不知真假,也許是真,也許是假,也許這野史傳聞早已在鄉野之間廣為流傳,人盡皆知了,卿晏並不在乎到底是如何,但這人不識時務地提了,還是當著大庭廣眾之下,這就是他嘴賤了。
卿晏的確是有點護短。
他甚至可以不計較蘇九安派暗衛去北原殺自己,將這事一笑帶過,不以為意,但聽不得別人說薄野津一個字不好。
早就看不慣這人了。
沒有機會倒也罷了,正好今天有機會,他撞上來了,卿晏就想教他做做人。
孫青陽在他的劍下節節敗退,握著劍的指關節都在發白,手顫抖著。
看著全身沒什麽傷口,但隻有孫青陽自己知道,對方下了多少力氣,他被劍氣掃到的皮膚每一寸都在隱隱發疼。就在他要退到劍台邊緣,即將跌下去的時候,卿晏挽了個劍花,將鋒刃收斂,伸手拉了他一把。
孫青陽:“……”
這是幹什麽?
隻要出界掉下劍台,就自然是輸了,孫青陽不明白對方撈他幹什麽,打上癮了?
卿晏道:“太不小心了吧?再來。”
“……”
你有毒吧?
他這不是在過招,簡直就是一個更高位的修士有張有馳地控製著靈力和劍氣,攆著人打,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贏也贏不了,求敗卻無門。
“他幹什麽呢?”台下的蘇符看得直皺眉,他越看越覺得自己押的那二十靈石很明智,很有希望回本,但這隻潛力股怎麽這麽心大,還在台上玩心大起了,“趕緊一劍把他解決算了,還去撈他?!”
蘇符簡直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身旁的姑娘轉向他,問道:“你認識……那個人?”
“認識啊。”蘇符道,“我兄弟。”
姑娘沉吟著點了點頭,又去看那台上的人,眼神含著一絲不可思議,她懷中的小男孩還伸著蔥白的手指,不知道在指哪兒:“哥,哥哥……”
蘇符還以為他在叫自己,於是彎腰把他抱了起來:“乖,哥哥抱啊。”
蘇符都看出來卿晏留了手,台上的仙師們當然更能看得出來了。
南華劍尊擰著眉,已經在心裏責罵這個學生了,他在搞什麽東西?很明顯能贏的為什麽要拖這麽久?
旁邊的仙師也點評道:“大家看看這邊,這兩人倒有趣,這修士拖著不想贏,追著對方打,莫不是在挾私報複吧?”
大家討論起來,全是一臉看不懂。
座上的神君白衣如雪,俊美如神像的麵容淡漠而平靜,側著頭,修長的手指微曲,抵在額邊,坐姿有些散漫,一身的威壓卻還是讓人不敢放肆。他垂著眼,聽著耳畔七嘴八舌的聲音,望著場中那道飛揚躍動的身影,目光微有波動,但始終不發一言。
劍台場中。
“……道友,你下手也太黑了吧!”孫青陽何等驕傲的人,但此刻也終於忍不住承認自己落於下風了,他微微咬著牙關,他當然能看得出卿晏是在故意耍他,但卻不知為何,問道,“為何要如此作弄我?我以前得罪過你麽?”
卿晏劍下一頓,“嗯”了一聲。
孫青陽沒想到對方還真會承認,還是如此順理成章直白的承認,他驚了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自己怎麽得罪了這位爺。
“我沒有得罪過你吧?”至少孫青陽的記憶裏沒有,他直接問了,“你哪裏看不慣我?”
卿晏道:“你話太多了。”
孫青陽:“……?”
他說什麽了?
覆地劍橫掃而過,帶起冰冷凍人的霧色霜氣,北風忽來,那是能讓人凍傷的冷,孫青陽愣了下,那柄長劍便抵在了自己喉間,像是一塊銳不可當的冰刃,從風雪中破空而來,蠻橫又強勢。
孫青陽尚未反應過來,那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便先讓他的後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孫青陽皺眉:“我從未說過道友的壞話,不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別人也不行。”卿晏點到即止,道,“你輸了。”
他收起劍往台下走。
外場的觀眾間爆出一聲巨大的掌聲,這些隻能看個虛虛熱鬧的外行可不管他是不是留手了,卿晏留了手,反而更有餘地展示出各種千姿百態的劍招,不致命,但唬人可以。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他們看仙門大比和看戲也沒區別,戲是誰演得好,他們就喜歡,而這劍台上誰耍得好,誰身形漂亮,他們就喝彩。
比了幾場,修士們都有些疲憊,前兩場都是比一場就結束,而今天一個接一個的,難免會累。主持的小道童震響銅鈴,宣布了休息,一盞茶後再行繼續。
這是中場時間。
卿晏下了台,見別的修士四散在場邊,都有人圍著。那是他們的同門或是家人,之前在天刹盟一直是封閉式管理,今日最後一場,當然不必再拒著那規矩,一人參賽,全仙門的弟子都來當啦啦隊的都有。
別的修士都有人擦汗扇風,送茶送水,隻有卿晏是孤身一人。
他現在沒仙門了,當然沒有同門,也無父無母,蘇符走了,即便在這裏,也在外場進不來,渡靈燈也指望不上,她還在家睡懶覺呢,而——
卿晏還沒收回目光,就聽見身側一道低低懶懶的聲音響起。
“累麽?”
“嗯?”卿晏微驚,一扭頭,就看到雲端最高處座首上那位冷麵神君不知道什麽時候飄然而下,此刻就立在自己身邊,如一座清冷玉山。
“津哥?你怎麽下來了?”
薄野津微微挑眉:“我不能來麽?”
他道:“不是準備今日給我個名分麽?現在還要避諱?”
卿晏無言以對。
他不是那個意思啊。
薄野津手上提著個食盒,卿晏這才發覺,他居然和那些修士們的家人一樣,是來給他送點心的。
這個點雖然還沒到飯點,但剛才運動量那麽大,確實有點餓。
卿晏揭開食盒的蓋子,奇道:“這不會是你做的吧?”
薄野津神色淡然:“不如你的手藝,湊合吧。”
那食盒裏是一枚枚金色的寒金果幹,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做的,和卿晏之前在北原做的一樣。
卿晏吃了一個,味道還行,也沒有太差,食盒裏還有盞茶,他也端起來喝了。
他被這麽一提醒,突然想起來問道:“我當初給你留的那些果幹,你都吃了麽?”
薄野津“嗯”了一聲。
卿晏看著他這模樣,覺得實在太賢惠了些。不知道他提著食盒在這等了多久,卿晏這麽一想,就覺得他有些像那種在籃球場旁邊等著給喜歡的人送水的小女生。
雖然神君本人生得高挑,肩膀寬闊,和嬌小可愛的女生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卿晏不知道為什麽就產生了這個聯想。
“神君好賢惠啊。”他現在再叫神君二字,沒了任何生疏之感,隻剩促狹,“得此賢妻,夫複何求啊?”
卿晏故意這麽說的,薄野津一抬眼,看見青年眉眼彎彎,眼睛亮亮,裏頭裝著很明顯的促狹。
薄野津笑了下,賢惠至極地將那盞空杯接了過來,道:“那你快些來娶我。”
……越說越像小媳婦了。
休息時間,評委席上的仙師們也各自走動的走動,吃點心的吃點心,薄野楠道:“小叔,你可要……”
他一扭頭,見上首上空空****,哪兒還有人?
薄野楠一愣,問旁邊侍奉的小道童:“神君人呢?”
小道童鼻觀口口觀心,給盟主大人指了個方向。
薄野楠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隻見小叔他老人家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場中,正站在一位參賽的修士身邊。
這不是南華看上的那孩子麽?
這……他們是……舊識?
薄野楠看著看著,覺得這兩人的做派怎麽看都有些親密。哪怕他們隻是站著說話,但那種親密是不動聲色的,遮掩不住,一看便知他們關係非同尋常。
他蹙眉片刻,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
這不會是他小叔之前抱回後山的那位?
薄野楠:“……”
那他剛才還問他小叔覺得他是否能奪魁,薄野楠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些廢話。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薄野津也問起剛才那一場的事,淡淡道:“剛才那修士得罪過你?”
果然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卿晏頓了下,心裏默默道,不是我,是得罪了你。
不過他沒說,想了想,“嗯”了一聲。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得罪我。卿晏這麽想著,道:“不吃了,吃多了施展不開。”時間也差不多了,他轉身往台上走,“我走啦。”
下麵幾場卿晏沒留手,毫不拖泥帶水,三下五除二直接把人解決了,不久,台上的修士越來越少了,卿晏立在高台一側,風卷過道袍衣袂,身影挺拔,台上台下,哪怕最外行的百姓,也知道這個青年必定會在仙門大比的曆史上留下一筆。
外場盤口上,押這個本來岌岌無名的散修的人忽然暴漲了好幾倍,卿晏身價飛漲。
“目前為止,台上的修士隻剩兩人了。”終於,主持的小道童高聲宣布,“最後一場——”
冷玉製成的圓台上,一個白衣修士緩緩走了上來。
蘇九安一邊走著,一邊緊緊盯著卿晏的臉。卿晏也注視著他,他忍不住笑了下。
是他啊。卿晏有些意外,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覆地劍在他掌中發出冷潤的劍光,劍身微微震動,嗡鳴不已。
卿晏莫名有種預感,這才是他真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