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日之後, 才是仙門大比決賽正式開始的日子。這一兩日,所有的弟子都在臨時抱佛腳,卿晏一踏出院子, 到處可見正在練劍比試的修士。

卿晏沒有加入這“考前衝刺”的大軍,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當分母的準備了, 鹹魚得心安理得。蘇符跟他一樣, 連東洲的第十名都是使了小聰明進的,他根本沒想過自己能在這次決賽裏拿到什麽名次, 兩個人組成了擺爛二人組, 在一眾修士勤學苦練時,這二人悠哉悠哉地吃喝玩樂,簡直讓人羨慕得眼睛紅。

天刹盟的待遇當然是比東洲府城還要好的, 卿晏來了這兩日, 深有體會。從住的地方,到日常的三餐吃食, 都是最好的。然而美則美矣, 卿晏還是想念燕來客棧的涼豆糕, 那日中午弟子送飯時他提了一句,晚上竟然就添了這道菜。

周到得讓人咋舌。

卿晏甚至有點遺憾起自己的修為不夠高, 本來當分母當得很愉快, 但現在想想,要是能不那麽快被淘汰, 在這裏多蹭一會兒飯也是很好的。

顯然, 蘇符也是這樣想的。

隻不過他們的想法都停留在美好的願望階段,因為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水平, 他們就算如此想, 也根本沒準備練習。

天刹盟中的風景也很好,有山有水,大得如同一座城池,籠罩在一片浩渺茫茫的霧氣之中,弟子們穿著黑白兩色的織錦緞弟子服,無端自帶一種仙氣。天刹盟的宿舍是按照地區劃分的,一個洲的弟子住在同一個院落裏,一人一間房,並不擁擠。

他們住的院子在一片湖邊,卿晏每餐飯後都和蘇符一起去湖邊遛彎,呼吸新鮮空氣。

在這裏悠閑地住了兩天,第三日早上,有天刹盟的弟子專門過來跟他們講此次比賽的製度規則。

卿晏這才發現,這仙門大比的總決賽也並不是一次比賽。聽那位弟子說,各洲前來的修士會在這裏住上三個月,前前後後一共有四次考核,采取淘汰製,不是一次定勝負,以便大家更好地交流道術。

後麵三次考核每次都刷掉一批人,而第一次是不淘汰人的,大概是為了預熱,隻是讓大家熟悉一下流程。而每次考核期間,都有天刹盟請來的道門仙師來給他們上劍術課、符術課、道史課,等等。基礎不足的修士完全可以利用中間的機會提升自己,說不定能成為逆襲的黑馬。

這聽起來,有點像是他們來這參加夏令營了。

聽完,蘇符和卿晏想的都是一樣的:可以多蹭幾天飯了,真不錯。

顯然,這樣沒出息的話他們不會說出口。

那講授規則的弟子說完了,問道:“大家可有什麽疑問?可以問我。”

大家都搖搖頭,人群之中,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明日就是第一次考核了,若是不淘汰人,也不算在最後的評比裏,那豈非不參加也可以?”

這人拖著長音,話說得輕狂,語氣也傲慢得很。

“我的時間寶貴得很,可不想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

眾人皆是一怔,那天刹盟的弟子也沒想到有人如此狂傲,沒立刻接上話。卿晏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扭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整個人都頓住了。

蘇九安站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的位置,一眾弟子裏,他的穿著尤為亮眼,一襲華貴的錦袍,眼睛微眯,下巴微抬,臉上的神色倨傲至極。

他的行為動作都太張揚,身邊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是想提醒他收斂一些,也是張熟悉的麵孔。是江明潮。

卿晏沒想過會在這裏與他們重逢,更沒想到司官口中的前兩名元嬰期修士是蘇九安和江明潮。不過,再一想,是他們,倒也不奇怪。

在江明潮抬頭之前,卿晏匆忙地轉了過頭。

天刹盟的弟子道:“所有修士都必須參加,不可缺席,不參加的取消比賽資格。”

蘇九安撇了撇嘴,方才作罷。

其他人沒有什麽問題,那位天刹盟的弟子又說了些注意事項,便起身離開了。卿晏也想找個借口離開,免得被蘇九安和江明潮發現,但他還沒說什麽,蘇符先拉著他急匆匆地離開了院子。

“真晦氣。”他低聲嘀咕著,“原來另外兩個人裏麵有他。”

卿晏沒聽清:“你說什麽?”

蘇符忙搖搖頭:“沒什麽。”

渡靈燈還在房間裏呼呼大睡,沒醒,卿晏想著,等她醒了,得告訴她這消息才行。燈那麽討厭江明潮,估計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想卿晏趕快被淘汰,離開此處。

他們繞著內湖轉了轉,卿晏問:“你認識剛才那兩個人嗎?”

“啊。”蘇符手搭涼棚,擋著頭頂的太陽,道,“算是……認識其中一個吧。”

他不知道卿晏也認識他們,還給他介紹:“方才那個說話的,叫蘇九安。從前,是我……呃,是與我一個村的。”

卿晏頗為意外。

他突然發現,蘇九安姓蘇,蘇符也姓蘇,難道他們從前有什麽淵源麽?話說,蘇九安是卿懷風的親兒子,遺失在外多年,被認回來之前,到底經曆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可蘇符卻不肯再繼續說了。

大湖邊有一片竹林,森森清幽,他們沿著湖繞了一圈,見天色還早,沒到飯點,知道那院子裏有這兩號人物,便不大願意回去,又進了竹林,閑閑地散步。

卿晏道:“奇怪。他們也住在這院子裏,怎麽之前從未見過他們?”

蘇符道:“聽隔壁房間的道友說,他們天天都跑到別的洲的修士住處,到處結交。”

卿晏聽了,覺得奇怪。這仙門大比又不是修士內部投票,對戰誰勝誰敗一目了然,再不濟還有評委呢,結交同儔有什麽用?

蘇符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理解。

說話間,他們穿過了那一片竹林,一座籠罩在嫋嫋白霧裏的山顯露在眼前,那升騰的白霧中泛著瑩瑩光華,是一層靈瘴,山門前,也有執劍的弟子守衛,嚴陣以待。

這就是那日天刹盟弟子說的不能踏足的後山了。

卿晏道:“我們回去吧。”

蘇符看了後山一眼,點了點頭,但回去的路上,他悄悄跟卿晏說:“聽說天刹盟的後山,有水澤無憂花,對著這種花許下的願望,都能成真。”

水澤無憂,卿晏記得他在那本修真界草藥大全上見過,也是極為名貴的花,上古洪荒時留下的品種,到如今已經極為罕見了。這花沒什麽藥用價值,隻是長得漂亮,在傳說裏,上古的千秋節時,心愛的男男女女會攜手賞花,對著花月許願。

“真想看一看。”蘇符道,“晏兄,今晚我帶你去看花如何?”

卿晏沒有很多浪漫細胞,賞花這種事對他來說無可無不可,若是平時,去看看也沒什麽,但現在……

“你沒看見後山有守衛和靈瘴嗎?”卿晏務實地說,“就算你能瞞過那些守山弟子,還能穿過靈瘴嗎?”

以他們這個修為,還是不要自不量力了。

蘇符嘿嘿一笑,自信道:“我自有辦法。”

這倒是讓卿晏有點感興趣,他問:“什麽辦法?”

蘇符道:“那層靈瘴隻攔從外頭入山的人,對於以其他方法入山的人來說,不是問題。”

卿晏更奇怪了:“還有什麽其他辦法?”

蘇符神神秘秘地衝他勾了勾手指,卿晏湊過去,蘇符在他耳邊說:“挖地道啊。”

“……”

卿晏木然地抬起眼,發現他居然是認真的。

“你認真的?就為了看個花,不惜觸犯天刹盟的門規?”卿晏有些不可置信,那日天刹盟的弟子可是強調了不能踏入後山,“你不怕這事敗露,直接被取消仙門大比的資格?”

蘇符“哦”了一聲,滿不在乎地說:“我其實想過。但是我能通過洲郡級的比試,已經是走了狗屎運了,決戰我肯定拿不到什麽名次啦,隻有挨打的份,而且來過天刹盟一趟,也算見過世麵了,被趕出去也沒什麽,不虧。”

卿晏:“……”

他心累地摁了摁眉心,發現這也是個熊孩子。

當夜,他還是跟著蘇符踏上了這趟偷雞摸狗之途。原因是他怕這孩子太虎了,被人逮住。他不太放心。

地道是用術法挖的,很快就打通了。卿晏跟著蘇符穿過長而黢黑的通道,鑽出來的時候已經一身狼狽,灰頭土臉的。

好在現在會了術法,他抖了抖袖子,念動仙訣,很快便幹淨了,恢複如初。

“成功了!”蘇符高興道,“我就說這法子萬無一失!”

“……”卿晏怎麽記得他之前不是這麽說的。

“行了,趕快看完趕快回去吧。”卿晏有種跟著壞學生逃課翻牆去黑網吧的心虛感,他讀書的時候一向是乖乖好學生,還沒幹過這種事,現在倒是體驗了一把。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山林之間一片黢黑,他本來方向感就不好,又是第一次來這裏,不敢亂走,問:“你知道那花在哪嗎?”

“不知道。”

“……”卿晏瞪著他。

蘇符開朗地說:“我們找找唄。”

找找?說得容易,這山這麽大,到處亂竄亂找得找到什麽時候去?卿晏托起一抹掌心焰,有些擔心道:“那我們走了,還能找得回來麽?”

畢竟回去,還是要從這個地道走的。

蘇符拍拍胸脯,保證道:“放心,我記著路。”

卿晏隻好跟著他走了。

這山間種的全是青竹古鬆,雅致通幽,他們在夜色之中行了許久,隻聽得夜風吹過林梢的鬆濤聲,竹影婆娑,卿晏有些後悔跟他出來了。

“找不到,我們回去吧。”

蘇符不死心,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是冒著被趕出去的風險,怎麽能這麽容易就放棄?

他道:“再找找嘛。”

又行了數十步,前方突然出現了些許光亮。蘇符眼睛一亮,道:“找到了!”

他先像看見遊樂園的孩子似的,率先往前跑去。

卿晏跟上,隻見前方的山坡上,開著大片成簇的花朵,粉白的花朵在夜風之中輕輕搖擺,發出幽微的熒光。

“真漂亮。”蘇符看了一會兒,閉上雙眼,雙手合十,開始許願,模樣極為虔誠。

卿晏俯下身,看著那些花朵,微微一愣。

“晏兄,你不許願麽?”蘇符許完願,看著卿晏在擺弄那些花朵,問道。

卿晏抬首:“你確定這些花真是水澤無憂?”

“啊。怎麽了?”蘇符摸不著頭腦。

水澤無憂也是上古花種,如今罕見,那本修真界草藥大全上也沒有這花的圖畫,卿晏不知道水澤無憂長什麽樣,但是眼前這花他確實見過的。

在北原,在小須彌山。

這不是神前花麽?

他正待解釋,身邊的瑩瑩白光忽然凝結成形,落在他掌心。卿晏定睛一看,那散碎的白光原來是一道道傳音符。

按道理說,傳音符是傳給誰的,才會落在誰手裏,決不會認錯人,目標唯一且明確。而且,這傳音符還有距離限製,隻能傳給近處的人,距離太遠,人們傳信就得用飛箋了。

也就是說,在天刹盟,有人傳信給他?

難道是江明潮?卿晏心中這個可能性一浮起,先自己寒了一下。

蘇符也瞪著他手裏突如其來的符咒,道:“原來晏兄你在天刹盟有故交啊。”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那種對有背景的關係戶的憧憬。

“……”

卿晏緩緩將那枚符咒翻轉過來,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符咒的背麵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