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東洲毗鄰東海, 背靠雲山,仙霧繚繞,向來靈氣充沛, 最是個修仙問道的好地方,自古人傑地靈, 人才輩出。但這次仙門大比居然沒了人, 連幾個元嬰期的修士都拿不出,即將要丟臉丟到整個九洲去, 實在是有原因的。

因為這個, 司官不惜拉下老臉來求卿晏,真是有苦說不出。

九洲修士,人人皆可參加仙門大比, 包括仙門修士與各地散修。散修的人數從來是比不上仙門修士的, 每年各地的仙門都公開招生,有靈根的, 早就從小被挑走了, 剩下的全是仙門不要的人。除非是天才, 各自為陣的散修向來是比不上有組織的仙門修士的。

這也就決定了曆來仙門大比的勝者極少有散修,都是各大仙門出來的子弟。

對此, 卿晏一點兒也不意外, 這個世界最頂級的資源全部被仙門壟斷了,仙門往往坐落在仙山福地, 等於是把充沛靈氣壟斷了, 除此之外,還有靈器、靈獸, 等等等等。散修能獲得的教育跟仙門子弟根本無法相比, 差得太多了, 就是天才,也是很難自學成才,逆天改命的。

東洲如今最顯赫的仙門自然當數千鶴門,前幾次仙門大比,東洲的前十名全都是千鶴門的弟子。

可是今年,情況不一樣了。

千鶴門的修士在北原冬獵之中死傷太多,損失慘重。北原是凶險之地,因此卿懷風派去的全是門中的高手,不想一個也沒回來。

這才導致了東洲無人的結果。

司官為此事發愁,整日愁眉不展,一聽到漁村蛟妖被一個散修斬殺,立刻大喜過望,忙不迭就趕來了。

卿晏應允了他,既是幫了司官的忙,對他自己來說,是掙一筆零花錢的機會,這是雙贏的事。

離開漁村時,村長帶著村民們一起來送他,還跟他說,他們會幫他把衝垮的房子重建修繕的,歡迎他參加完大比再回來。

村民們那表情,語氣,就好像一個貧窮落後的村子八百年以來終於出了個大學生了似的。

一臉的與有榮焉。

李家的那年輕人道:“道長,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奪得魁首之位的!”

“……”

這餅畫得有點大。

卿晏哭笑不得地道謝,跟著司官去了府城。

還好參加仙門大比的弟子們吃住都由天刹盟出錢,不然卿晏連路費都沒有。

進入府城後,司官親自給他安排了住處,卿晏謝過,問道:“什麽時候比賽?比賽的內容是什麽?隻比劍還是什麽?”

“從十日之前就開始了。”司官笑眯眯地擺了擺手,“不過道長你不用參加。”

在路上的這一兩天,卿晏已經開始臨時抱佛腳了——他將北雲大師留下的那本劍譜看完了,本來他讀的速度很慢,為了接下來的比試,加快進度、緊趕慢趕讀完了。

聽到這話,卿晏“啊?”了一聲,麵露訝異。

“為什麽?”

司官簡要地解釋了一番。

原來,這仙門大比還不是卿晏想象的那種考試模式。他原本以為,這比試就是所有報名的修士一起進考場考試,但司官卻說,所有參加者在報名之後,先會被按照修為等級不同分為三六九等。

因為比試若是讓所有報名者一一對戰,那太費事了,而且沒有必要,大乘期對上煉氣期,還有打的必要嗎?結果如何,想也知道。

所以,這仙門大比,不管是到了京洲城的決戰,還是在洲縣級的初試,都是處於同一階段修為的修士互相比試,決出高下。

也就是說,在報名之時,已經大概排出了一個名次範圍,至於具體是多少名,和同階段修為的修士比過之後才能確定。

其實聽完,卿晏覺得這方法還是挺高效科學的,能省不少工夫。

因為這次的元嬰期太少了,卿晏甚至不用比試,就能進決賽了,享受了一回保送的待遇。

卿晏心道:……這就是全靠同行襯托嗎?

白臨時抱佛腳了。這司官怎麽不早說啊,早知如此,他就不熬夜看劍譜補課了。

司官道:“這院子是給元嬰期的修士住的,金丹期的全在那邊兒呢。”

他指了指遠處的另一處院落。

這院子裏他方才看過,一個人都沒有,卿晏道:“我是唯一一個元嬰期嗎?”

……不會吧。

幸好司官道:“不是。”

卿晏環顧四周,那他怎麽沒見到人?難道他們出去閑逛了嗎?

司官道:“他們已經先起身去京洲城了。”

司官想起那兩位修士的模樣,他們都出身名門,一個是千鶴門的少爺,一個是般若閣的公子,還是道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似的人物。隻是他們發現來參賽的其他修士的修為跟他們差了太多,便覺得索然無味,跟司官打了聲招呼之後,先動身走了。

“我不需要和他們對戰嗎?”卿晏問,不是說同等修為的修士要對戰確定具體名次嗎?

司官道:“不必。道長你剛升入元嬰期,而那兩位修士一個升入元嬰期許久了,另一個更是逼近大乘期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比,也能看出來他是打不贏他們的。

“所以我是第三名?”

司官鄭重其事地點頭。

這也太高了,卿晏無語片刻,才點了點頭:“……好的。”

然後,他就在府城裏當起了他的保送生,拿著幾乎是天上掉餡餅一般的一千靈石,等著去京洲決賽。

渡靈燈當然是陪著他一起來比賽的,但連拉拉隊都沒有機會當,卿晏就通過了。主人兵不血刃就賺了這麽多錢,渡靈燈很滿意,不用再為生計考慮,徹底放了心,她來了個新地方,又是新奇,整天野在外麵,整日連個人影都抓不到。

卿晏還是日常度日,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練劍,風雨不改,很有毅力。

他免試了,鎮日無事,偶爾也會去看那些金丹期的對戰。

那些金丹期修士大多是出身其他小仙門的弟子,從小學習道術,是穩紮穩打的底子,卿晏去看了,覺得他們比自己更厲害些。

他能升到元嬰期是誤打誤撞,其中應該還有當時與津哥雙修的緣故在,卿晏不由得生出一點德不配位的心虛和羞愧。

就他這樣,到時候去了京洲城決賽,不是要被吊打嗎?

不過卿晏很快就擺平了心態,被吊打也沒關係,本來他就是被拉來湊數的。

被吊打才是正常的,想通了這一點,卿晏就一點壓力也沒有了。

本來這一千靈石就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往前能走到哪兒,就看天意了。

十日之後,金丹期的修士們比試完了,決出了剩下七名。

比了這麽久,終於有好結果了,勝出的弟子勾肩搭背,要去城裏的酒樓裏吃飯慶祝,也叫上了卿晏。

卿晏跟那些弟子不住一個院子,雖然是同學,但在學校裏宿舍樓隔了好遠,十分疏遠,偶爾去觀戰才混了個臉熟。

他自然要去了。過幾日還要一起去京洲城,他不是那種不合群的人。

到了地方,他看著這金碧輝煌的環境,覺得這頓飯應該不便宜。

他問旁邊的同伴:“這頓飯誰付錢?”

同伴是第十名,險險擦線進了決賽,他高興得要命,哈哈一笑道:“元嬰期的修士還這麽摳?放心,不用你付錢!”

卿晏不是摳,是現在確實窮。他坐在席間,看著大家言笑晏晏,觥籌交錯之間彼此說著恭維話,想起自己的海景房。

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晏兄,喝啊!”旁邊的同伴招呼他,“你怎麽不喝?這可是東洲名釀!”

卿晏不愛酒,被勸著才喝了幾口。

“聽說了嗎?”坐在他身側的那第十名道,“這一次的仙門大比,天刹盟的道師是盟主的叔叔,那位神君大人!”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真的假的?”

“你說的是洪荒史裏最後一個成功飛升的……那位神君嗎?”

“當然——除了他,還有誰?”

“你哪兒聽來的消息,不可能吧?”有人提出反駁意見,“天刹盟每年都拿那位大人當噱頭,但從未見他出過山啊!”

“說實在的,這麽久了,神君還在不在世上,都未可知,該是早就坐化圓寂了吧?”

“非也非也。”第十名悠哉悠哉從袖中掏出一枚飛箋,“天刹盟昨日發出的公告,已經傳遍九洲了。那位神君大人會出席今年的仙門大比,已確定無疑了。”

飛箋上蓋了天刹盟的官方靈印,做不得假。大家這才滿臉震驚地信真了此話。

“若這是真的,那我可真是開了眼見了!”一個修士激動道,“我爹、我爺爺年輕時參加仙門大比,就希望能親眼窺見這位神君的風姿,卻一直無緣,沒想到我能有這機會!”

“……”

周圍七嘴八舌,卿晏隻是悶頭吃東西。

他不像別的修士那樣有求仙問道往上登頂的心,對神君仙師什麽的完全不感興趣。

而且,他這趟肯定是去丟臉的。在哪個神君,哪個仙師麵前丟臉,那不都是丟臉嗎?沒什麽區別。

他作為蹭飯的,專門揀著貴的菜吃,吃著吃著,忽然又覺得有些熱。

他的腺體在發熱。

卿晏的動作頓了一頓,眼前什麽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他一個人垂頭默默許久,旁邊人都注意到了,喚道:“晏兄?”

卿晏一抬頭,雙頰微紅,烏黑的瞳仁蒙著一層很淺的水色,眼神也不如剛才清醒。

“是不是喝多了?”旁邊的同伴說著要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卿晏全身緊繃,皺著眉往後仰了仰身子,躲開。

“沒有。”卿晏扶著桌沿起身,勉強行了個禮,“諸位兄台見諒,我先回去了。”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旁邊人趕緊扶住,笑道:“你站都站不穩了,還說沒喝醉?”

耳畔的聲音雜亂,模糊成一片,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那位做東請客的修士對酒樓的小二吩咐道:“扶晏兄到樓上的房間裏休息一下。”

小二應了一聲,那位扶著他的修士才收回手,看著二人上了樓,重新轉頭跟同桌的修士舉杯對飲。

推杯換盞之間,他似乎嗅到些不尋常的味道,抬起手,魔怔似的,聞了聞自己剛剛扶過人的手。

指尖還殘留著一點餘香。他怔了怔。

晏兄身上這是什麽味道?好甜啊。

卿晏暈暈乎乎,上一層樓不過短短幾步,他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糟糕了。

細汗如雨,雙頰如燒。

一上二樓,一股馥鬱柔膩都脂粉味就撲麵而來,濃得卿晏立刻皺起眉。

他現在對任何氣味都十分敏感,這些味道他不喜歡,濃得已經對他而言成為了一種冒犯。

卿晏的手搭在脖子上,眉眼之間生出一股煩躁。

樓梯口的幾個穿紅戴綠姑娘立刻迎了上來,動作間掀起了一陣香風,往卿晏麵門撲來。

小二道:“好好伺候著。”

那些姑娘柔柔地應了。

說著,就要上來挽卿晏的胳膊:“公子……”

卿晏心中警鈴大作,心知有異,蹙眉道:“這是什麽地方?”

姑娘們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笑道:“這是花樓啊。”

“公子不勝酒力,還是趕快跟我們去歇息吧。”

卿晏:“……”

這一樓看著挺正常的,就是正經吃飯的地方,原來樓上竟是妓館嗎?

卿晏一甩手,便準備下樓離開。忽然,他腳步一頓,回頭輕聲問:“有小倌嗎?”

姑娘們對視一眼,仿佛都明白了卿晏方才為什麽是那個態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當然有。”

“送公子去廂房,叫個樣貌齊整的幹淨人過來伺候。”

卿晏坐在同樣布滿脂粉味道的精致廂房內垂著眼。

漆黑的長發被鬢角的汗水打濕了,貼在皮膚上,眼尾含著水光,泛著紅,任誰一看,都會目露曖昧之色。

他這樣不行。卿晏心想, omega的情熱期不是靠自己忍耐就能輕鬆過去的。

馬上還要去京洲城參加決賽,雖然卿晏根本沒準備拿什麽名次,已經做好了丟臉的準備,但他現在這樣,上台都沒法上台吧,他腰軟腿軟,恐怕連劍都握不住。

沒有抑製劑,最好的法子,當然還是找個人紓解,或可暫緩情熱。

熱意讓他思維遲緩,腦子裏煮成了一鍋粥,忽然吱呀一聲輕響,門開了。

卿晏抬眼,看見一個敷粉施朱的小倌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還年輕得很,不過做派已十分老練,對著卿晏盈盈行了個禮,聲音軟軟地叫道:“爺。”

卿晏煩悶地“嗯”了一聲,對這稱呼不太適應。

見客人不太想客套多話的樣子,小倌知情知趣,卿晏坐在椅子上,他便在他麵前跪下,伏低做小,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花樓的姑娘和小倌最喜歡的客人就是仙門修士,露水姻緣也罷,若是能攀上仙門的人,帶著他們雞犬升天,那是最好不過的。

小倌聽說這是位元嬰期的修士,從踏進門的時候,便帶了敬畏,再一看對方的模樣,鬢如潑墨,麵如冠玉,這模樣生得比他還好,如此標致。

乍一看,還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嫖了誰。

小倌覺得自己今天挺幸運,能碰上這麽一位客人,他才是占便宜的人呢。

卿晏皺著眉,看著對方含羞帶怯的樣子,被高燒般煎熬的情熱逼得煩躁至極,他有些不耐,沒心情跟他閑話,隻想趕快了結此事。

“快些。”他壓著情緒,低聲催促道,聲音微啞,染著情穀欠的味道。

小倌一愣,臉立刻紅了,一邊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邊嗔怪道:“公子真是性急……”

正說著,他將卿晏的前襟解開了,忽然,那襟口中掉出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方雪白的素帕,折得整整齊齊,上麵繡著一枝橫斜疏瘦的梅花,清雅不俗。

卿晏微怔。

這東西貼身放著,想必是緊要之物,小倌趕緊撿了起來,遞過去,道:“公子,你的帕子。”

雪白的帕子落在卿晏掌心,仿佛還帶著淺淺的白檀香味。

清疏,幽冷。讓卿晏想到了北原漫無邊際的茫茫白雪,一瞬間,被情熱蒸烤的眉目神思清明了許多。

他的喉嚨滾了滾,忽然站起了身往廂房外走。

“公子!公子?……”

小倌不明所以,緊追著他走了幾步,卿晏將衣襟重新攏緊,握著帕子,從袖子裏摸了塊靈石,回手拋給了那小倌。

“抱歉,打擾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匆匆下了樓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