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又怎麽了?”卿晏神色淡淡道,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他的年紀確實比我大些,不叫哥哥叫什麽?”

江明潮:“……我的年紀也比你大,你怎麽以前從不叫我哥哥?”

從來都是連名帶姓,直呼其名。

卿晏並不明白江明潮跟他爭辯這些問題的意義何在,微微不耐道:“江小公子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麽?”

江明潮愣了一下。

不過短短數日未見,他卻發現,卿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從前,卿晏趾高氣昂,從不正眼看人,與人說話時,語氣也不會如此冷靜平淡,又溫和疏離。他不高興時,會直接打罵,並不會收斂一絲一毫的脾氣。

現在,好像曆經此事之後,脫胎換骨了一般,他整個人沉定了下來,堅定而富有韌性。

說起來,兩人的婚約並不是從小定下的娃娃親,而是因為千鶴門與般若閣等好幾個門派交好,將這一輩的弟子們放在一起教養,聯合辦了個學堂,江明潮和卿晏一同長大,逐漸看對了眼,才求得長輩定下這門親事的。

隻不過,這是仙門各戶知道的說辭。

事實的真相隻有江明潮一個人知道。般若閣不如千鶴門聲名顯赫,江明潮自從進入學堂之後,就一直留意著卿晏。

能結為道侶是最好不過的,有個千鶴門的道侶幫襯,對般若閣的以後也多有助益。

因此,不管卿晏如何刁蠻任性,江明潮都默默忍了下來,從不生氣。時日長久,才討得卿晏歡心,促成了這樁夢寐以求的親事。

而知道了卿晏這身份居然是假的時,江明潮格外煩躁,這樣一來,他的苦心經營,不就付諸東流,全成了無用功麽?

誰知峰回路轉,卿懷風真正的兒子蘇九安居然真的喜歡他,這倒讓江明潮如獲至寶,鬆了一口氣,忙不迭地跟蘇九安去了卿懷風麵前陳情,定下婚禮之事。

到底這也算是將卿晏拋棄了,前幾日聽聞卿晏哭鬧著不依,甚至尋死覓活,絕食明誌,江明潮格外心虛,將自己關在房內,婚事的籌備事宜盡數交給了蘇九安,對其他人一概避而不見,生怕聽到有人說他無情無義。

但昨日,他竟從身邊隨侍的仆從口中聽聞,卿晏自請去北原。

江明潮十分吃驚。他跟卿晏從小便在一處,對他最為了解。那人嬌氣得要命,出行必是香車軟墊,連馬都不肯騎的,而且又最是刁蠻,平生沒有什麽得不到的,但凡有,他便是胡攪蠻纏,也要卿懷風和江明潮給他弄來。

江明潮本以為婚宴那日他會鬧得不得安寧,沒想到他會主動請求離開。

還是去北原那樣寒冷肅殺的地方。

他的寒疾怎麽受得了那樣的天氣?這無異於自尋死路。

他若是死了,江明潮覺得自己多少要負些責任。心裏不太能過得去,才在這臨行的最後關頭,來找他。

……

“自然不是。”江明潮幹巴巴道。

卿晏微微抬了抬眉,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是想來問你,為何突然要去北原?”江明潮頓了頓,“是因為我和安兒的婚事麽?”

“……”卿晏覺得,這個男人也許把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了些。

且不說他現在並非原來那個卿晏,對他並無一絲一毫的情意,就算是原來的那個嬌氣假少爺,再喜歡這個人,難道還會在他轉身拋棄自己的時候繼續癡心不改麽?

那未免太賤了些。

而且,這愛情再重要,還能大過他的性命麽?

卿晏雖然本來是個很能包容他人的Omega,在穿越之前交往的所有Alpha前任,後來都能和他成為朋友,並且對他讚不絕口。

但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包容這麽勢利眼的鳳凰男。

卿晏道:“不是的。”

一抬眼,卻看見那渣男眼裏清清楚楚地寫著“你別解釋了,我懂的”。

卿晏:“……”

你懂個屁。

江明潮知道他不肯承認,默了片刻又關切道:“能不能不去了?留下來。我們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雖然……雖然你不是卿懷風親生的,可我到底也不會負了你,我雖然與安兒結為了道侶,但也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卿晏:“?”

他皺了皺眉,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人是準備把他收為二房?讓他做小?

還“到底也不會負了你”,真是好大的口氣,好大的臉。合著他還應該感謝他?

卿晏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和遠處的河水一樣蒼冷凍人:“多謝江小公子的美意,不必了。”

他在“美意”二字上加重了語氣,說得十足的嘲諷,可對方卻沒有領會到這是反話,道:“這是我該給你的名分。”

“……”卿晏徹底服了這個普信男,嘲諷聽不懂,婉拒被忽視,他隻好直白道,“真的不必了。”

“我並不想要你給我名分。”卿晏道,“我想去北原。”

江明潮心道,這是鐵了心要尋死啊。

“你的寒疾那麽厲害,尋常冬日都難挨,更何況北原那樣的極寒之地?”江明潮憂心忡忡。

卿晏耐心告罄,不欲與他再糾纏廢話,抬起雙手疊於身前,敷衍地行了個禮,道:“在下自會照顧好自己,不勞江小公子掛心。”

說罷轉身便要走。

江明潮趕忙道:“等等!”

“還有何事?”卿晏停下了腳步,但是並未回頭。

“如果你執意要去,至少帶上這個。”江明潮道。

什麽?卿晏轉過身,見江明潮一抬手,不遠處的隨侍立即小跑過來,躬身雙手奉上一把劍。

“這是你的佩劍,歸塵劍。”江明潮把那把劍遞給卿晏,道,“自從那日……便一直擱在門主的書房中,我替你取來了,刀劍皆認主,這劍是你的,就算你不是卿懷風之子,也是你的。”

卿晏接過那把劍。

歸塵劍是銀白的,冷冷淡淡地散發著的光芒,通體熠熠生輝,劍柄上鑲嵌著上品靈玉和寶石,極為華麗,貴不可當。

即使是卿晏這個穿越過來的外行人,也能看出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你雖然劍術不佳,但此去北原,路遠難測,馬隊那些人又不知道靠不靠得住,還是帶上劍防身吧。”

“多謝。”卿晏不怎麽走心地說了一聲,自覺這人剛才說的全是廢話,早早直接把這東西拿出來給他多好。

他又準備離去,江明潮又說了一聲:“還有這個。”

還有好東西給他?卿晏緩緩停步,心道,多給他些才好,他不嫌拿著受累。

隻見江明潮從袖中拿出一隻小小的燈盞,遞與卿晏。

卿晏“嗯?”了一聲,見這燈也不過是尋常的燈罷了,並不像歸塵劍一般令人驚豔。

“給我燈做什麽?”卿晏心道,這一路上,荒煙露宿,哪裏需要點燈?若是遇到城鎮,找客棧投宿,那店裏也應該有燈盞,何必自己帶。

江明潮奇道:“你不記得了麽?”

卿晏是穿越的,當然不知道以前的事,隻裝作懵懂:“什麽?”

“這燈名為渡靈燈,是前年我們獵殺北嶺凶獸時,從它的巢穴中獲得的,當時我先收著了。”江明潮解釋道。

其實說是一起獵殺,卿晏這連劍也拿不穩的弱雞修士,也不過是占了個一起去的名頭而已,不僅沒幫上什麽忙,反而需要江明潮時時看顧保護,免得他被凶獸一口咬掉半個腦袋。

所以自然,這所得的成果也是由江明潮拿著了。

“這燈能養護人的魂魄,”江明潮道,“若是你遇到什麽不測,說不定能用得上。”

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卿晏照單全收,麵不改色地接了下來。

“你拿了這個之後……”

“我拿了這個之後,我們之間再無瓜葛。”卿晏打斷他,接話道。

分手費嘛,他明白是什麽意思。

這麽厚的一筆分手費,他當然會把嘴巴閉緊,再也不糾纏——這本來也是卿晏所希望的。

江明潮愣了一愣,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他原本想說的是:“你拿了這個之後,好生照顧自己,若是能安然無恙從北原回來,他仍然願意接納他,等他回心轉意。”

隻不過這話沒說出口,卿晏已經把歸塵劍背在了背上,把渡靈燈塞進袖袋裏,頭也不回,三兩步走遠了。

他依之前的約定,去了水亭。薄野雲致果然一臉不耐煩地坐在那裏,已經等候多時了。

看見他立刻站起身來,叫道:“卿晏!”

“雲致哥哥。”這位不是渣男,卿晏的態度自然不一樣,他衝他笑了一下,“找我什麽事?也是來為我送行的麽?”

“是。”薄野雲致承認,默了默,又道,“也不是。”

卿晏:“?”

那到底是什麽?

薄野雲致抿了抿唇,像是反複在心裏思慮了許久,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道:“事情我都聽說了。江明潮負了你,馬上要與別人成婚,你傷心欲絕,這裏……這裏又無你的容身之所,你才要去北原的。”

“嗯?”卿晏覺得他聽說的版本不太對,解釋道,“不是這樣的……”

薄野雲致完全沒聽到他微弱的反駁,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道:“若我願意和你結為道侶,讓你以我的道侶的身份進天刹盟,卿晏,你可願意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