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隻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 卿晏就提劍回來了,手裏拎著一打獵物,幾乎是滿載而歸。
這倒不是因為他修為精進、劍術高超的緣故, 而是因為昨日的天雷。卿晏出門,在周圍略微走動瞧瞧, 就看到到處橫陳著各種雪原動物的屍體。
都是被天雷無辜殃及, 還沒來得及躲藏的,無辜枉死, 屍橫遍野。
卿晏連劍都沒出鞘, 完全是撿了個大漏。
回到小屋中,他先是探頭看了眼津哥的情況,見那人已換下髒衣, 著一件素潔道袍, 背對著他立在水盆前,蒼白雙手浸在水中, 正慢條斯理地洗去指間的血汙。
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隻是津哥這人, 卿晏從來聽他喊痛示弱過,昨日傷成那樣了, 也隻有一句“頭暈”, 讓人不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反而更擔心了。
卿晏剛才親眼看過那可怖的傷口, 雖然津哥看起來沒事人似的, 但怎麽也不像沒事。
病患需要安靜休息,卿晏沒驚動人, 隻悄悄看了一眼, 又退出來。
他在撿回來的獵物中挑挑選選, 最終選中了一隻肥美的山雞——雪原的生物跟別處不同,卿晏隻帶了修真界草藥大全,隻認得植物,不認得動物們,隻看那模樣覺得長得像山雞,姑且武斷地認為這是隻山雞。
洗淨,剝皮,生火,下鍋。卿晏原先沒做過這些事,穿越前沒做過,穿越後也沒做過,但現在也沒辦法,勉為其難慢慢學著做。
他是第一次自己生火,渡靈燈這個半吊子在旁邊瞎指導,卿晏試了一會兒,鑽木取火這法子實在不適合他。他突然想起,自己看的道書裏分明有專門生火的仙訣。
他昨天都試過升起掌心焰,並且成功了,今天還拿著根木頭在這裏吭哧吭哧地鑽木取火。
……真笨啊。卿晏忍不住感歎,跟最開始跟雪人打架的時候差不多,他放著現成的方法不用,非要死算硬解。
卿晏無語地把幹木扔回地上,指尖微動,捏出了那個仙訣。
成功了。火星從枯木縫隙之中竄出,起先是微弱的,後來火焰漸高,劈啪熱烈地燃燒起來。
太方便了,卿晏想起自己學仙術的初衷,就是拿這當懶人家用智能小助手。
渡靈燈在旁邊捧讀般讚歎道:“哇哦,好棒哦。”
她不陰不陽的,從昨天到現在積攢的怒氣值滿了,又不敢直接懟主人,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卿晏不理她,翻找半天,找出一隻藥罐——津哥辟穀,沒有吃飯的需求,這裏做飯的炊具都簡之又簡,沒有砂鍋,隻有一隻之前津哥熬藥給他喝的藥罐。
湊合吧。卿晏將分屍之後的雞塊放進藥罐裏,打算熬個雞湯。
按理來說,流了這麽多血,應該再多放點紅棗黃芪之類補血補氣的東西,但在北原實在沒這條件,隻能一切從簡了。
他守著燉著湯的爐火,注意著用仙訣調節火的大小。
“有必要嗎?”渡靈燈不忿地撇撇嘴,“你跟伺候月子似的。”
卿晏:“……”
這是什麽話。
他撥弄火堆,沒接話,渡靈燈見主人沒理自己,氣呼呼地晃著腿,又說:“而且,你做這個也沒用啊。”
“沒用?”卿晏終於吭聲。
他揭開蓋子嚐了下鹹淡,味道還是挺鮮美的,隻是他被燙得微微眯眼。
“嗯啊。”見終於引起了主人注意,渡靈燈拖腔拖調,得意洋洋地說,“那人傷在元神,皮肉上這點傷看著厲害,其實根本不算什麽,什麽藥什麽食療都沒用的。”
卿晏放下湯勺,蹙眉低聲道:“那怎麽辦。”
“你知道有什麽辦法能補養元神麽?”他問渡靈燈。
“知道啊。就是——”渡靈燈的話音突然戛然而止。
卿晏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等待下文。
“我不告訴你。”渡靈燈改換說辭。
卿晏懷疑地看著她:“你真知道嗎?”
渡靈燈當然知道。元神受損,沒有任何外用的藥材對這個管用,除了自己調息,慢慢恢複,另一種能快速奏效的方法就是雙修。
擇一個可信可靠的人,進入傷者的靈台之中,替他養息元神。
這知識的基礎程度,幾乎修真界人人都知道,隻有卿晏這個外來的不知道。
渡靈燈沒有細究他為什麽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隻當他是從前太不學無術了,此刻倒是很感激他從前上課不認真。要是告訴了卿晏,以他的性子,肯定義不容辭。
渡靈燈一點兒也不想讓卿晏跟這人扯上任何關係。這人修為高到深不可測,渡靈燈麵對他的時候,能感受到那種最原始的靈力壓製,就像見了老虎的兔子,畏懼和不適是本能的。
更不用提那一身血煞氣了。津哥跟卿晏提過他殺孽深重,可沒跟渡靈燈提過,但她不是傻子,能看出來,隻有卿晏這個傻子看不出來。
之前說好了隻在這待一段時間的,到了時間不肯走,這次又跟這人在外麵待了一夜,渡靈燈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發現娘親想跟野男人跑路二婚的可憐小孩。
她絕不同意卿晏找這個人當道侶!
越想越氣,渡靈燈不吃卿晏的激將法,恨恨道:“我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她一扭頭,飛走了。
卿晏失笑,沒管她,垂眼搖了搖頭再次揭開藥罐蓋子。他沒用什麽激將法,隻是覺得渡靈燈在鬧脾氣,像個為了吸引長輩注意胡說八道的小孩。
反正氣一會兒就好了,氣總會消的。
雞湯燉得差不多了,卿晏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進去。
屏風之後十分寂靜,他一看,津哥端正地在榻上打坐調息,濃睫靜垂,閉目不語,麵容蒼白清冷,即使隻穿著一身素淡白衣,並無任何華飾,坐在這簡陋的山間小屋之中,但卻仿佛一尊高坐蓮台、淡漠悲憫的神祇。
卿晏手一抖,不知道這時候是不是不該打擾,想原路返回,差點撞到屏風上。
動靜不大,但津哥立刻睜開了眼,點漆般的眼眸看向了略顯窘迫的卿晏,啟唇溫聲問道:“手裏拿著什麽?”
他一開口,那股難以接近的漠然氣質便散了個幹幹淨淨,如同春風吹開山雪,變成了個風度翩翩的溫柔公子。
卿晏老實地答:“雞湯。”
“你要不要嚐嚐?”
“好。”卿晏本來以為對方有可能會拒絕,畢竟辟穀慣了,沒想到津哥一口氣答應下來,拂衣起身。
“哎哎哎,”卿晏連忙叫道,“你別起來。”
他像陪床的家屬,給病人把飯端到床前,就差喂到嘴邊了。
“你做的?”津哥垂目看了眼瓷白湯碗,唇邊有笑意。
“嗯。”卿晏低聲承認,見對方認真打量的樣子,忽然覺得拿不出手,“我第一次做,味道不好的話你多擔待點……我知道你辟穀,可你昨天流了那麽多血,該多補一補。”
雖然津哥本來就生得很白,但現在更蒼白了,連一線薄唇都沒有顏色。
津哥“嗯”了一聲,喝了一口,說:“味道很好。”
卿晏懷疑這是客氣話,因為他剛才自己也嚐過,不算難喝,但也很難說好喝。
這不能完全怪他,這裏什麽調味料都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說他是第一次自己生火做飯,能把東西弄熟了就很不錯了。
“你自己去打獵了?”津哥喝著湯,又問。
卿晏“啊”了一聲。這話有點像老師抽查作業,卿晏沒有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實話實說了,這些都是他撿的現成便宜。
津哥托著碗,漆黑眼眸深處浮出明顯笑意,如同冰層破碎,從海麵上悠悠浮起。
被這眼神看著,卿晏突然覺得不自在,他倏地撇開眼,感覺自己得趕緊說點什麽緩解尷尬,他幹巴巴道:“津哥,今晚你睡**吧。”
“那你呢?”
“你受了傷,該好好休息。”卿晏說,“我們換換,我去外間。”
津哥道:“外頭冷。”
“我沒關係的。”卿晏搖搖頭,“我現在沒那麽怕冷了。而且,我剛才會捏生火訣了,剛才燉湯就是這麽生的火。”
要是冷,他可以自己再給自己弄個炭盆烤烤。
津哥忽然道:“這張床可以睡得下兩個人。”
誠然是如此。卿晏愣了一下,為對方提議的方案而感到略微驚悚,道:“……不了。”
津哥挑了挑眉,問道:“你不是要照顧我?”
誠然也是如此。卿晏說:“我晚上不會睡太死,你有什麽需要叫我一聲就行。”
在醫院徹夜陪床,也沒有陪到一張**去的。
“……”
沉默須臾,津哥沒再提出什麽異議,算是默認了這個方案。卿晏轉開臉,換了個話題,說:“最近北原沒有之前那麽冷了,春天應該快到了吧。”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卿晏隻知道跟著北行的馬隊離開千鶴門的時候大約是冬日,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也沒計算過究竟過去了多少天,不知春日什麽時候到來,在這深山之中,也無曆書可以查看,隻能憑借溫度和體感變化猜測。
“十日。”津哥忽然說。
卿晏抬頭,看到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嗯?”
“還有十日,便到立春。”
卿晏感歎:“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津哥道:“在北原住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卿晏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句話,好半晌,才“嗯”了一聲,他扭頭看向窗外,樹梢上的冰淩不知何時悄然融化了,水珠凝聚成形,啪嗒啪嗒地向下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