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暴雨持續下了一整夜, 到黎明時方才漸止,所以他們也就在山洞裏待了一夜。
在這樣又濕又冷又硬的地方待一夜,實在是一種折磨。卿晏被津哥那麽抱著, 雖然別扭,根本不能動彈, 但漸漸地也覺得這樣依偎著, 像兩隻互相取暖的小動物,身上暖和了許多。
他的靈力並不穩定, 而且卿晏還是個生手, 第一次用,掌心焰搖晃閃爍,很快就又滅了。
雪陣在小臂和小腿上留下的幾道傷還在, 卿晏隻撐著胡亂擦了藥, 便任由掌心焰熄滅,沒再燃了。
全程津哥都圈著他, 手沒鬆開, 卿晏不能時時檢查對方的狀態, 而且津哥也一貫淡然處之,就算受傷了, 也神色不驚, 看不出什麽來。
可能的確是流了太多血,暈得厲害。
待在山洞裏無事可做, 雨聲持續, 單調且規律,卿晏漸生睡意, 不知什麽時候就迷糊了過去。
早上醒來時, 整個人幾乎都是窩在津哥懷裏的。雖然寒疾未再發作, 但他本身體質就十分畏寒,睡著的時候不自覺地朝對方靠近。
他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清淺微弱的天光從洞口漏進來,依稀照亮了狹窄逼仄的山洞。雨聲漸小,淅淅瀝瀝,不再如末日來臨一般狂暴肆虐,而變得柔和可親。
卿晏動了一下,卻發現橫在腰間的手箍得很緊,鐵鉗一般,根本掙不開。
“……”卿晏試了一下,垂下眼,無奈地彎了彎眼角。
他看到自己衣襟上大片的血跡,不是他流的血,但是這樣相擁一夜,他衣上都沾上了津哥的血,幹涸之後,顏色暗了些,變得皺巴巴髒兮兮。
沿著自己腰間那支胳膊,卿晏半扭過身,伸手往上摸索,想借著幽微的光線看看津哥的傷勢如何了。
但傷倒是沒摸到,卿晏指尖剛觸到對方腕上的檀木佛珠,還沒來得及下一步動作,就突然被反握住了。
津哥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瞧著卿晏,裏麵一絲惺忪睡意也無,眉目清明,幽沉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他現在的模樣也不怎麽好看體麵,臉上身上的血跡幹涸,狼狽痕跡還在,他們現在一樣髒兮兮的,但是津哥的神情仍然淡定如常。
“……你醒了。”卿晏動作一頓,本來坦**得很,但被這直勾勾的目光一看,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耍流氓被當場抓住人贓並獲了似的,他撇開視線,說,“雨好像停了。”
“嗯。”
津哥淡聲應了下,仍然攬著卿晏這個人形抱枕靠在石壁上,姿態散漫,沒什麽動作,隻是握著卿晏的那隻手有意無意地輕輕摩挲著,將卿晏腕邊的一小片冰冷皮膚搓得微熱。
卿晏指尖蜷縮了下,問:“你還頭暈嗎?”
“嗯?”津哥抬眼,似乎反應了片刻,才懶懶道,“嗯,還暈。”
卿晏有點犯難。就算頭暈,也不能一直待在這山洞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嗎?他身上的血汙讓他難以忍受,亟待回去清洗一下換件幹淨衣服,而對於津哥這個傷重的人來說,這地方也不適合將養休息,昨天不得已湊合一下也就罷了,現在雷雨既歇,也該早點回去才是。
另外,卿晏心裏還記掛著渡靈燈,雖然津哥說這雷劫不會對器靈有什麽影響,但那是客觀上的,昨夜的動靜那麽大,那雷霆乘怒而來,幾乎有毀天滅地之勢,他又一夜未歸,他不知道渡靈燈是不是害怕,會不會擔心他。
綜合考慮,卿晏輕聲征詢對方意見:“那我們現在回去?你能走嗎,我扶著你走?”
他活像熱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善良小學生,看津哥的眼神,那擔憂程度好像對方半身不遂了一般。
津哥一貫從容淡定,就算受傷了也麵不改色,一點兒也不像是需要攙扶的老奶奶,但此刻他倒沒有逞強,坦然接受了卿晏的幫助。
“好。”
得到了對方的首肯,卿晏便一手拾起掉在地上的覆地劍,另一隻手扶著津哥的胳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扶著對方,津哥也毫不客氣,攬著他的腰借力站了起來。
走出狹窄幽暗的山洞,眼前天光大亮,豁然開朗。一整夜都在山洞之中度過,眼睛適應了長久的黑暗,陡然見到刺目陽光,卿晏輕閉了下眼睛,緩了片刻才重新睜開。
雖然有所預料,但映入眼簾的景象還是讓卿晏吃了一驚。
四處斷木橫斜堆積,山間雪林中挺拔高大的古木幾乎全都被攔腰折斷,地麵上布滿焦黑痕跡,天道之怒不是開玩笑的,那千鈞雷霆密集地落下,甚至在地麵上留下了不少凹陷的坑洞。
昨天還是如同仙境一般的冰雪琉璃世界,今天就天翻地覆,簡直是滿目瘡痍。
本來扶著個比自己身量還高的人走路,就不是很方便,卿晏還得小心地繞過那些坑坑窪窪,生怕扶著的人摔到扭到了。
卿晏很快就感覺這姿勢太過別扭,不太方便,雖然對方沒把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他身上,隻是摟了他一下當作支撐,但卿晏還是覺得不自在。
考慮到對方現在失血過多,都虛弱到了需要他攙扶的程度,他思索了片刻,提出建議:“津哥,這樣走得太慢了,要不然,我背你吧?”
“……”
四目相對,倏然安靜。
津哥看著他,漆黑狹長的眼眸深處浮出了一點淺淺的笑意,長眉微抬,反問:“你要背我?”
“我覺得,這樣走得更慢。”
“……”確實。卿晏承認,以他的體力,背一個比自己高這麽多的人,應該不會輕鬆。
但是,他更不想保持現在這種姿勢,太奇怪了,哪裏都不對勁。
“那——”
他還沒“那”出個最終解決方案,腰間的力道忽然一鬆,津哥放開了他,自己負手沿著千瘡百孔的山道往前走去。
“走吧。”
那背影頎長,走得非常穩當,要不是他滿身都是血跡,真看不出來這是個受了重傷的人。
卿晏:“……”
他拎著劍快走幾步追了上去,關心道:“津哥,你頭不暈了嗎?可千萬別強撐啊。”
卿晏是個很知恩圖報、很講義氣的人,津哥對他有恩,幫了他那麽多,他現在讓對方扶一下摟一下,也不會掉塊肉,他沒那麽小氣的。
他隻是提個建議而已,怕對方以為是他嫌棄麻煩的意思,才自己逞強走掉。
結果他剃頭挑子一頭熱,對方隻是側目淡淡瞥了他一眼,說:“沒事,可以強撐一會兒。”
“……”
弄得卿晏揪心自責起來。
遠遠地,在山路盡頭看見那間小屋。卿晏發現漫山遍野都是被雷劈過的頹敗景象,但那小屋倒是完好無損,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一推開門,卿晏剛想回頭把津哥扶到榻上,屋內先閃過一道影子,飛快地衝著他而來,他的胸口被大力撞了一下。
這一下堪比暗器偷襲,卿晏沒穩住,差點被懟到門框上。
渡靈燈的聲音幾乎要把小屋的屋頂都掀了:“你跑哪兒去了這麽久不回來是不是把我忘了你這臭主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昨天晚上那麽大的天雷好嚇人我還以為你死外麵了——”
好像留守兒童突然見到親人,渡靈燈哭得好大聲,還憤憤地抬手錘卿晏的胸口。
看著挺可憐,但是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她臉上根本沒有眼淚,完全就是在光打雷不下雨地幹嚎。
卿晏:“……”
你要不要喘下氣再繼續說?
“對不起,是我的錯。”卿晏認錯態度良好,抬手給渡靈燈順了兩下毛,就輕輕把她推開了。
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待會兒再跟你好好陪罪。”
他轉身去迎落後半步的人,伸手將津哥扶進門,又一路扶到了榻上,殷切地問:“津哥,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沒事。”津哥垂眼掃了眼卿晏,伸手從旁邊衣箱裏取出一套嶄新的衣服換上,絲毫不避人,卿晏見他脫了外袍,**的脊背上傷口猙獰,縱橫交錯,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痂,不至於一直流血致死,但還是挺嚇人的。
卿晏看著就痛,情不自禁地皺了眉。
看了片刻,他才猛地回過神,覺得自己看著人換衣服不太好,起身往外間走,臉頰火燒似的。
渡靈燈在外間等著找他算賬,卿晏一走出來,她就蹦到卿晏麵前,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
可討伐指責的話還沒說出口,渡靈燈看著卿晏的模樣,嘴裏拐了個彎:“你怎麽渾身是血?你受傷了?!”
“沒有。”卿晏把血汙斑斑的外袍脫了扔在地上,隻著一件清簡裏衫,擺了擺頭,“不是我的血。”
那還能是誰的血?渡靈燈“哦”了一聲,視線瞥向屏風後頭:“他的啊。”
語氣明顯變了,從擔心焦急變成事不關己。
“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受這麽重的傷的。”卿晏低聲喃喃道。
雖然這雷劫是衝著他一個人來的,可昨日要不是因為卿晏這個不知底裏的在林間大剌剌亂走,他受傷也不至於這麽重。
渡靈燈“哦”了一聲,重點還在追問:“那你為什麽一夜都沒回來?”
卿晏實話實說,省去不必要的細節,簡略地概括了一下昨天的情形,渡靈燈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在山洞裏待了一夜,卿晏的肚子早就空空****了,津哥辟穀,渡靈燈這個器靈也不需要吃飯,但他需要。之前都是津哥打獵投喂他,但今日津哥都這副樣子了,顯然沒法打獵,卿晏也不可能厚著臉皮讓個傷員去打獵,他決定自力更生,自己試一試打獵。
跟津哥學了這麽久劍術,修為升到了金丹期,還沒實操一下,正好今日試試。山間野物總不會比雪人和雪陣更難對付。
“我出去一下。”卿晏說。
渡靈燈不幹:“才剛回來,你又要去幹嘛?”
“打獵。”卿晏拎上覆地劍,在渡靈燈腦袋上揉了一下,“放心,肯定不會徹夜不歸的,還得回來照顧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