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人的脾氣可大得很, 對於這一點,卿晏早有領會,他拎著覆地劍湊過去, 準備哄一哄,讓它繼續跟自己打。

畢竟卿晏現在隻有這個對手可以練習——他不可能跟渡靈燈打, 那體型都對不上, 更不可能跟津哥打,這才是真正的降維打擊。

“再來一次嘛。”

卿晏過去貼著雪人坐著, 雪人不樂意, 往旁邊挪,它挪一下,卿晏就跟著挪, 非要貼著它, 黏人又煩人。

還挺可愛,有種孩子氣的幼稚——雪人和卿晏都是。

遠處的津哥立在冰雪之中, 眼睛卻看著他們這邊的方向, 輕輕眯了下眼, 像一位看著孩子玩鬧的沉穩家長。

卿晏感覺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沒在意, 繼續問雪人:“行不行啊?”

“這一回我讓著你。”

這話可太氣人了, 看不起誰呢?

雪人扭頭看了卿晏一眼,應該是在瞪他, 可惜它沒長一雙眼睛, 那腦袋就是一個雪白的圓球,什麽也看不出來。

要是雪人有嘴, 估計早就破口大罵了。

卿晏自己先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笑了起來, 又耐著性子軟聲問了一句:“行嗎?再來一次, 別氣餒,你還是有機會贏的。”

他哄了這麽久,雖然說的話挺不中聽,但好在態度很好。除了麵對惡人,卿晏其他時候脾氣一向很好,不容易生氣,也很有耐心。

他覺得自己這麽有誠意,雪人應該要鬆口答應了。

可惜雪人是雪做的,沒有心,從裏到外都是冷的,冷酷無情。

它被卿晏煩得沒辦法,又挪了好遠,像是要到角落裏躲清靜,可卿晏不讓它清靜,不依不饒地又湊了過來,雪人實在忍無可忍了,卿晏伸手去拉它那胖乎乎白花花的胳膊,抓到一把冰涼,握住——

握了個空。

“嗯?”卿晏看看掌心,見那雪做的胳膊就這麽融化成了一灘水,透明冰冷的水珠從他指間顆顆滴落。

不光是那隻胳膊,再一抬頭,身邊哪還有那白胖子的身影?隻剩下一攤新鮮的雪水。

他那麽大一個雪人呢?就這麽融化了?

“怎麽融化了?”卿晏驚訝道,他保持著蹲在地上伸著手的姿勢不動,抬頭看了看天,嘀咕道,“現在陽光也不強啊,今天不熱啊。”

不是今天不熱,而是北原根本就沒有熱過。即便是夏天,北原的冰雪也不會全部融化。

卿晏想了一會兒,得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結論,他盯著那攤雪水,喃喃道:“……不會吧?是被我氣的?生氣還能直接氣融化的嗎?”

“這氣性也太大了吧。”卿晏好氣又好笑。

“嗯,它脾氣比較差。”津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身前,卿晏一個不留神,就被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拉完還不算,那隻手沒立刻鬆開他的腕,而是從袖中套出塊素白的帕子,緩緩擦著卿晏指間冰涼的雪水。

“我……”皮膚輕觸,卿晏一驚,扯著帕子後退了好幾步,“我自己來就好!”

這退避三舍的模樣太過明顯,好像他是什麽傳播性極強的瘟疫病毒。卿晏心虛地抬了下眼,跟津哥的視線輕輕一撞,看到對方神情淡然,但是眉頭淺淺地蹙了一下。

卿晏飛快地咳了一聲,將這點不自在帶過,轉移話題道:“雪人還會再出現嗎?”

不打不相識,他跟雪人打了這麽多天,也算打出感情了,雪人對他印象怎麽樣,他不知道,反正卿晏是挺喜歡雪人的。

“不會被我氣死了吧……”卿晏憂心忡忡。

雪人不是人,不會死。這點卿晏是知道的。隻是對於它這種生靈來說,融化成水,不再出現,跟尋常人的死亡也沒什麽區別。

津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雪人隻是我靈力衍生之物,隻要我尚在人間,它就不會死。”

“噢。”卿晏恍然大悟。

原來雪人不是天生地長的生靈,是津哥化出來的。卿晏想著,又覺得奇怪,靈力衍生之物,他最近在津哥的書架上找了幾本修真界的基礎入門道書來看,上頭說,靈力衍生之物身上都會帶有物主的特性,但是,雪人這從裏到外,哪裏跟津哥像了?

除了長得白,外貌沒有一點像,身量也差多了。論性情脾氣,那更是天差地別,一個脾氣大,動不動就被惹急,一個清冷溫和,根本沒脾氣。

不知道那本道書是那個野雞仙門出的教科書,卿晏心想,簡直胡說八道,一點兒也不靠譜。

“那明天還是它跟我打?”卿晏問,“它明天能消氣了吧?”

他還站在原地,跟津哥講話時隔了兩三個人的距離,得略微提高嗓音說話,模樣有點好笑。

“明天你不用再與它對戰了。”津哥轉開臉,淡聲道。

“嗯?”卿晏問,“為什麽?”

他挺喜歡跟雪人對戰的呢——絕不是因為他現在劍術精進,能打得過雪人的原因。

津哥道:“你現在修為已過金丹期,跟雪人對戰對你的劍術不會再有提高了。”

原來是要升級題庫了。卿晏點點頭,又吃了一驚,他的修為已經到金丹期了嗎?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睡一覺,作用這麽大的嗎?

這麽簡單又高效的修行方式,要是被修真界知道了,豈不是人人趨之若鶩?恐怕那時候就是“千金求一睡”了。

這麽一想,卿晏就覺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

本來也是求人幫忙,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貴重得讓他承受不起。

卿晏打聽道:“那我明天跟誰打?”

“明天你就知道了。”津哥給他留了個懸念,“不早了,今日先回去吧。”

卿晏站在原地沒動,看津哥轉了身,走出老遠的距離,這安全距離拉得夠遠了,才提步跟上去。

覆地劍收劍入鞘,他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那方繡著一枝白梅的素色帕子。

距離是涇渭分明地在保持著,但是人家的東西倒占為己有了,還沒來得及還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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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氣不好,卿晏剛睜眼,就聽到急雨敲窗的聲音,叮叮咚咚,那雨珠碩大,挺有分量,聽那聲勢,像是要把這小屋砸壞砸塌了。

他是被雨聲吵醒的,要不是這雨,他還能繼續接著睡。

雨水纏綿,不見陽光,天色也因此晦暗陰沉,屋內多燃了兩盞燭火,那修長的身影被火光投在屏風上,安靜又恬淡。

雨天最適合睡懶覺了,渡靈燈還在呼呼大睡,卿晏把她往床裏頭一塞,自己下了床,走到外間,聞到煮茶的殘香。

喝茶的那位,坐在椅子上,一點兒睡意也沒有,仍舊是一身清爽的白衣,臉上一貫的沒什麽表情,正垂目凝神看著手中的書卷。

什麽是學神與學渣之間的差距,卿晏算是感覺到了,他睡覺的時候,人家早就起來看書了。

難怪人家修為高,這麽勤奮用功,他修為不高都說不過去。

聽見響動,那人才抬起眼來,淡淡從卿晏身上掃過,書卷被擱在了一邊。

“起來了?”

卿晏有點尷尬,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但看著應該不早了。他叫了聲“津哥”,接過那人遞來的一盞熱茶,小聲道:“怎麽不叫我……”

他起來得太急,頭頂有一小縷頭發翹著,是昨夜睡的,亂糟糟的,顯得人呆呆的。

津哥抬指將那縷頭發壓下去,卿晏隻能感覺到他摸了摸自己的發頂,一口茶刹那嗆在嗓子眼裏,咳了個麵紅耳赤死去活來。

“咳咳咳!”

那隻手落了下來,從他的發頂落到後背,輕輕撫了撫,貼心地拍了兩下,溫柔得讓人心慌。

卿晏手一抖,哐當一聲把茶盞擱在了旁邊的木幾上。

他倉倉皇退了幾步,掩著唇角說:“沒事沒事,不用不用。”

他咳得眼角微微濕潤,好容易平複了,津哥才看著他說:“今日雨大,習劍之事且暫停一日吧。”

卿晏“哦”了一聲,不太情願,說:“我沒關係的,下雨也可以堅持。”

他一臉好學生樣,好像剛才睡懶覺的不是他似的。

津哥看了他一眼,目光輕飄飄地移開,隻吐出一個字:“冷。”

卿晏也知道冷,北原的冬天本來就冷,出去練劍又不可能打著傘練,淋雨肯定更冷,但比起冷,卿晏覺得跟津哥一起待在屋內的尷尬更叫人不能忍受。

但津哥坐在那看書,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很堅持,卿晏沒辦法,老師不在,他一個學生自己怎麽上課?

“那我回去再睡一會兒。”卿晏扔下一句,飛快地跑回**躺下。

其實根本就沒睡意了,但他總不能坐那吧,尷尬死了。

卿晏蒙上被子,開始裝睡。

雨聲嘈雜,天地萬物皆浸潤其中,卿晏悶在溫暖的被子裏,什麽也看不見,聽覺就變得格外清晰敏感。

他不光聽到急急的雨聲,也聽到外間的爐火劈啪燃燒的聲音,茶盞撞觸的清脆聲音,熱騰騰的茶水汩汩倒出的聲音,書卷不時翻頁的聲音……

聽著聽著,隻覺得一顆心慢慢安靜下來。山間歲月無聊,能挨得過這漫長時光的,必定性子沉定。

卿晏漸漸有些感悟,若是沒有他,津哥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生活該更無聊了。也難怪他是那個性子,做什麽都沉穩安靜,悠閑自在,不急不忙。

大概就是這麽養出來的。

但卿晏沒經過經年累月的修煉,他性子沒那麽安靜,裝睡裝了一會兒,就熬不住了,又是蹬腿又是翻身的,把渡靈燈都吵醒了。

所幸沒讓他煎熬太久,這場山雨來得急去得也急,午時便停了下來,雨收雲開,卿晏拎上了劍,跟著津哥出門了。

躺了一上午,骨頭都躺軟了,卿晏現在跟小學生春遊似的,興衝衝。

還是那片熟悉的雪地,一模一樣的位置,不過沒有雪人了,空空****的,卿晏走過去,期待且疑惑地張望。

忽然間,他腳下銀光大盛,亮了起來,卿晏立刻被晃得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看見腳下忽閃忽閃,以他為中心,銀光遊絲一般從他的腳底下綿延開來,向外伸展,扭曲著匯聚在一起,波光粼粼,如同道道河流。

卿晏一驚,但看了眼腳下,發現這些銀光並不是胡亂遊走的,它們最終交織,凝成了一個奇怪的圖騰。

有點眼熟,卿晏好像在哪本道書上看過。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陣法。

卿晏不防,忽悠一下就被拽進了陣裏,他沒準備也不熟悉,抬眼慌亂地看向津哥,後者隻衝他挑了挑眉,聲音很淡,說了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