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津哥擱下了手上那卷書, 起了身。
見他似是要往外走的樣子,聯係剛才的話題,卿晏主動出聲問道:“津哥, 你是要去找那隻熊嗎?”
仿佛沒有想到卿晏會主動跟他說話,津哥已然行至門邊, 回頭時, 挑了一下漆黑的長眉,道:“是。”
卿晏問:“我能, 跟你一起去嗎?”
對上那雙幽沉深邃的眼眸, 就想起昨夜被這雙眼盯著的樣子,卿晏不自覺就想移開眼,但是又強忍心虛, 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跟他對視。
卿晏已經想好了。
他隻要在津哥麵前做個乖學生就好, 刻苦練劍,勤奮修行, 平常心對待和相處, 不管其他。
反正現在到開春, 也沒有很長時間了,肯定在下一次情熱期來之前, 他就走了。
昨夜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所以,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趕快恢複正常的態度和相處模式。
兩個人不言不語地共處一室, 各做各的事, 太尷尬了,卿晏巴不得現在有件什麽事, 來轉移注意力——至於是熊還是人, 都無所謂。
卿晏一臉嚴肅, 神情既一本正經,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天真。
他現在就像個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好奇想看一看,圖新鮮的小孩。
津哥看著他,沒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斟酌。
渡靈燈先一嗓子叫喚出來:“你去幹嘛?熊有什麽好看的?它超——凶的,你別去,好危險!”
卿晏聽見了,但當作聽不見,隻是摸了一下渡靈燈的腦袋,黑亮的眼睛還望著門邊那人的方向:“津哥,可以嗎?”
“可以。”對視須臾,津哥偏頭同意了,淡淡囑咐一句,“隻是別離它太近,待在我身邊。”
“好的。”卿晏欣然同意,用力點了下頭,起身便要跟上去。
身側一重,卿晏扭頭一看,渡靈燈拉住了他的衣角,可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卿晏就又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撫道:“我很快就回來的。”
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渡靈燈氣得七竅生煙。
覺得自己的主人像是被狐狸精勾魂了一樣,國將不國也。
雪林之中,昨夜的風雪濃重,老樹枝幹都被冰封雪凍,枝頭掛著凝結的冰晶,在晨陽下微微反光,熠熠閃爍著,卿晏跟著津哥身後,錯開了兩三步的距離,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四周隻聞他們安靜的腳步聲。
他們仿佛穿行在一片晶瑩剔透的銀白琉璃世界。
而前方那人頎長的背影步履緩緩,白衣廣袖,如同霜雪,也不染一絲人間煙火俗氣。
一獨處不說話,卿晏覺得那種微妙的尷尬感又回來了,他清了清嗓子,找話題問道:“津哥,昨夜……還有之前聽到的獸吼聲,是不是就是這隻熊的聲音?”
津哥的聲音從前方淡淡傳來:“是。”
聽渡靈燈的描述,感覺那隻熊挺不好惹的,再一看津哥這態度,一聽到這熊的消息,立刻出去找,慎重關心的程度,前所未有,卿晏便感覺更棘手了。
“津哥,昨夜你出去,也是去找這隻熊了嗎?”
“是。”
心裏的感覺得到了驗證,卿晏嗬出一口白氣,問:“這隻熊……很厲害麽?”
“北原冰熊。”津哥道,“上古神獸。性凶殘,摧山震海,力大無窮。”
這麽厲害?
卿晏:“……”
他覺得自己不該出來的,就像渡靈燈說的,這是真危險。卿晏估摸了一下自己現在的修為,就算是昨夜跟津哥雙修之後靈力大漲,也可以肯定地說,現在完全不是這隻上古神獸的對手。
再估摸一下自己這體格,估計也不夠它塞牙縫的。
“要不我還是回去吧……”卿晏一邊小聲打了聲招呼,一邊腳尖一轉,就想沿著來路打道回府。
沒走兩步,後領突然被拎了一下,津哥的聲音從背後淡淡傳來:“跑什麽。”
“我覺得燈說得對,太危險了,熊有什麽好看的?”微涼的手指跟後頸的皮膚輕觸了一下,卿晏被拎著,忍不住微微瑟縮,乖乖搖頭道,“我不看了。”
那隻手本身力度也不大,鬆開了卿晏的衣領,還貼心地撫了一下衣料,展平褶皺。卿晏沒掙紮也沒跑,因為他覺得他都跟津哥說了,以津哥的性子,不會強人所難的。
津哥道:“你這是怕了?”
漆黑的眸光淡淡落在自己臉上,卿晏實話實說:“怕,我覺得我在熊的眼裏估計就是盤小菜。”
嗤地一聲輕笑,那雙漆黑的眼眸裏也浮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津哥握住他的肩站好了,挑眉,氣定神閑道:“我在這裏,你覺得我會讓你被它所傷?”
“你自己說要去的,不許反悔。”
“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卿晏被握住了肩,發現津哥居然輕輕攬著他繼續往前走了,大驚失色,“但是,你不是昨夜出去找了它,也沒把它殺掉嗎?”
這足以證明這頭熊有多凶了,以津哥這樣的修為,都殺不了它。津哥的那句話聽上去挺胸有成竹,安全感十足,但卿晏想想就覺得,並不保險。
“殺掉?”耳側津哥的聲音響起,反問道,“為何要將它殺掉?”
“嗯?”卿晏疑惑地問,“那你昨夜出去找它,不是為了殺這隻熊,又是為了什麽?”
對了。他想起來,昨夜他在屋內看到了翻天劍,津哥出去找這隻熊,連佩劍都沒帶。昨天是,今天也是。
這確實不像是要殺它的樣子。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原因?卿晏想不到了。
津哥道:“等見到它,你便知道了。”
他故意賣關子,但很奏效,這的確勾起了卿晏的好奇心。
他略一思索,雖然昨天晚上津哥沒有殺掉熊,但是自己也沒有受傷,這麽說,全身而退,還是沒問題的。帶著他全身而退,應該也是行的。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右邊的肩頭還被人攏著,步伐不由自主被帶著往前,姿勢簡直像是脅迫,可是津哥的力度不像脅迫,隻是很輕地勾著他,讓卿晏覺得這像是半個擁抱。
這樣太別扭了。
這樣……還怎麽回到正常的態度和相處模式啊!
卿晏內心複雜。鼻尖被清冷的白檀香氣盈滿,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覺得自己應該臉紅了,他偏開臉,說:“我、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津哥你放開我,我自己走。”
手忙腳亂地逃離那個讓他坐立難安的懷抱,卿晏才鬆了一口氣。
他深深吸了一口北原的寒冷但潔淨的空氣,從地上抓了把雪,拍在自己臉上,才讓那不合時宜的臉紅快速消下去。
雖然不許卿晏反悔打退堂鼓,但卿晏答允了之後,津哥走在前麵,卿晏不出聲,他就沒有再回過頭來看他。哪怕卿晏走得慢慢吞吞,離他有好幾丈遠。
好像對卿晏十分放心,完全不擔心他會偷偷食言跑掉。
卿晏也沒想食言,他隻是走得慢了一點,留出了一大段安全距離,這樣要是到時候津哥顧不上他,他逃跑方便點。
當然,這安全距離不光是針對熊的,也是針對前麵那個人的。
……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南麵山腳下。遠遠地,卿晏就被一大片金燦燦的光芒晃了眼。
那是寒金果散發出的金光,那一枚枚小小的果子,掛在樹梢上,猶如精致的黃寶石。
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樹邊的那個龐然大物。
北原冰熊的毛色是純白的,幾乎和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不細看根本難以分辨。它站立起來,比一棵寒金果樹還要略高一些。
雖然這熊看起來確實高大強壯,但也沒渡靈燈形容得那麽誇張。但卿晏轉念一想,聯係到渡靈燈的身量跟普通人不一樣,渡靈燈很小,看到這麽大的熊,的確會像小矮人見了巨人一樣,那麽怕也情有可原。
津哥的步伐停了下來,並沒有立刻靠近它。卿晏蹭了過去,並肩站在他身側,還沒說什麽,就見那冰熊忽然一嗓子嚎了出來。
“吼!——”那吼聲震天動地,卿晏第一次這麽近聽到它的聲音,立刻抬手堵起耳朵,覺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而津哥隻是很淺地皺了下眉,眼中波瀾不驚。
冰熊一邊叫,一邊捶胸頓足,不知道它突然怎麽了,忽然抬起肉乎乎的熊掌,猛地拍向旁邊的一棵寒金果樹。
一陣金色流光如雨傾瀉,樹上的寒金果嘩啦啦砸了一地。熊掌踩上去,啪嘰,就成了寒金果泥。
而後,它如法炮製,又糟蹋起另一棵樹。
這片林子的寒金果很多,津哥掛在門上的那些果子多半就是從這裏摘的。可是現在,這片林子裏的樹就被冰熊糟蹋了個遍,所剩無幾。
渡靈燈的描述居然沒錯,它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發瘋一樣。
卿晏看得一陣肉痛,哪怕他現在不急著要寒金果治病了,這果子也很值錢的啊,就這麽毀了,簡直暴殄天物。
“它……這是在幹嘛?寒金果樹惹它了嗎?”卿晏目瞪口呆地問道。
“北原冰熊的發/情期不在春日。”津哥正望著那隻熊,聞言偏頭看了卿晏一眼,答非所問,淡淡解釋道,“而在嚴冬。”
“哦——”卿晏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所以它現在是……在發/情?”
卿晏是Omega,也是有發/情期的。可是誰發/情期是這個反應啊?別以為他沒經曆過就騙他。
“它在呼喚同類,尋找雌性冰熊,可惜小須彌山就它一隻熊了。北原冰熊是上古神獸,法力無邊,又極有靈性,千百年來,都是仙門世族之中最受追捧的靈寵坐騎,修士們來北原獵熊,久而久之,北原冰熊才日漸稀少,終至瀕臨絕跡。”津哥像個科普員,言簡意賅地解說道,“如今它找不到配偶,才會這般行為異常。”
“它並無傷人之心,隻是現在陷入狂躁,恐怕會誤傷到人。”津哥頓了頓,忽然道,“其實挺可憐的。”
怪不得不殺它,原來熊其實才是無害無辜的那一個。
卿晏愣愣地聽著,轉頭看津哥看向熊的眼神平靜,淡漠中含著一點悲憫。
他聽著那一句“挺可憐的”,突然想起昨夜,他求津哥幫忙的時候,津哥垂目停頓的神情。
大概也覺得他可憐吧。
“……”
有生之年,卿晏居然和一隻熊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