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津哥背對著卿晏的方向,收了劍,負手而立。

霎時間,雲開霧散,冷雨停歇,方才還是天色還是沉沉黯淡的模樣,現在突然多雲轉晴了,太陽從厚重雲層裏浮現出來,金光燦燦,灑遍山間。

津哥就站在那抹光芒裏,長身玉立,全身還濕漉漉的,漆黑的發尾和潔白的袖口都在往下啪嗒啪嗒滴著水。

像是奇跡一般,地上已然幹了,那些淒迷雨絲消失得飛快且無影無蹤,但津哥身上的水珠還在,滴落在地上,在他的腳邊匯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坑。

卿晏已然看得入神,將他的身影望定不動。

雖然陽光充足,但是這裏仍然是極北冰原,周遭的溫度並沒有因此而上升多少,還是很冷。卿晏原本正全神貫注,突然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戶朝他撲來,他一沒留神被嗆到了,又開始咳嗽起來。

“咳咳咳……”

被這動靜驚動,津哥轉過身來,終於注意到了窗邊立著的人:“你醒了?怎麽站在那裏?”

也許是因為剛練完劍的原因,津哥眉目冰冷,整個人都帶著一些攻擊性,有些凶。

卿晏想回答他的,可是一咳嗽就停不下來。

“……我……咳咳咳……”

他抬手掩住了口。

三兩步間,津哥便已走到門口,他挑簾而入,行至卿晏身邊。

白檀香的氣味更重了,卿晏垂著眼,看見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從側旁伸出,徑直關上了窗。

“身體還未痊愈,怎麽開著窗在這吹冷風?”津哥的聲音徐徐響起,已然恢複恬淡溫柔,隻是語氣裏頗有些不讚同的意思。

卿晏還未顧得上接話,忽然覺得掌心一陣濕意,喉嚨間也生出些腥甜之意,垂手一看,果然見掌心落了一小片鮮紅。

他對原主這副病弱身體已經十分了解了,吐血這事,是一回生、二回熟,對此已經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隻是神情平淡地將咳出的血擦了。

但津哥是第一次見,立刻便蹙起了眉。

他的目光下落,落在了卿晏的身上。卿晏方才起來的時候匆忙,隻是隨手將外袍虛虛披在了身上,模樣除了衣冠不整之外,穿得也不厚。

津哥抬起手,替他將衣帶係上了,冰冷的手指觸到卿晏的皮膚,一觸即分,但卿晏還是忍不住輕微地瑟縮了一下。

像是小女孩玩娃娃一樣,津哥將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極有耐心地給卿晏穿上,卿晏很快就被裹成了個胖乎乎的小粽子。

還加了幾件津哥的袍子,攏共算起來,比他之前自己穿的還要厚。

哪怕是卿晏原本身如弱柳,極為纖細,也挨不住這一層又一層,身形不可避免地變得臃腫起來。

卿晏覺得他現在大概像個圓滾滾的球一樣。

“我要喘不過氣來了……”他掙紮了一下,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這次不是被冷的,是被衣服勒的。

“我是真的不冷了。”

他吐血並不是因為方才吹風被凍的啊,隻是原主這身體太弱了,一咳嗽便時常咳出血來。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

津哥沒有搭理他的申訴,隻是替他鬆了鬆領口,道:“穿著。”

說罷他便轉了身,走到了爐火跟前,叫卿晏:“過來喝藥。”

“噢。”卿晏慢吞吞地,行動都被這層層疊疊的衣服弄得緩慢。他走到爐火邊,津哥正從火上取了藥碗下來,遞到他麵前。

這碗藥不知道是何時熬好的,一直懸在爐火上溫著。

還是黑乎乎的藥汁,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卿晏接過,有點不太樂意喝藥,謹慎地問:“這又是什麽藥?”

津哥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你的病不是需要以寒金果入藥麽?這是寒金果熬成的藥汁。”

寒金果?卿晏下意識抬眸看向木門的垂簾處,見那細細的鏈子仿佛是少了一條。他是很有心眼地、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對津哥提過,寒疾需要用寒金果來治病,但他沒想到津哥居然主動拿了來給他熬藥,都不用他開口相求。

實在是很慷慨大方。

但卿晏之前自己找到那棵寒金果樹時,曾經吃下了一枚果子,到如今,時日不足一月。

原主在千鶴門時,這寒金果的消耗頻率便是一月一枚,即便這樣,卿懷風已經算是大手筆了。而現在,他吃得這麽頻繁,實在是十分奢侈了。

卿晏道:“我幾天之前已經用過寒金果了,一個月吃一次就好,這太浪費了。”

“浪費?”津哥不以為意,垂眸喝茶,“既是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你便多吃些。又不是什麽稀罕物。”

不是什麽稀罕物……嗎?

卿晏:“……”

什麽叫無形裝逼,這就是。

什麽叫炫富,這就是。

大戶啊,有錢人啊。那卿晏就卻之不恭了,不吃白不吃,便宜不占白不占,奢侈一點又何妨,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錢。

卿晏一仰頭屏住呼吸,直接幹了這一碗。

津哥看著他喝完,像在一旁監督他的私人醫生一樣,滿意地拎走了那隻空碗。

卿晏注意到他的衣袖還是濕的,漆黑的長發垂下來,散落在腕間,也還是濕的。

“你不冷嗎?”卿晏問道,他伸手拿了桌上的一方巾帕,就往津哥臉上摁,“擦擦。”

他這才發現,津哥比他高得不止一點半點,他居然要微微踮腳,才能擦到他臉上的水珠。

津哥的眉眼被水洗過,更加烏黑,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墜得沉甸甸的,輕輕眨動的時候,水珠就猝然滾落下來。那眉宇間的神色總是冰冷淡然的,瞧不出喜怒和情緒。

看到卿晏的動作,他有些意外地抬了下眉,抬手接過那方巾帕:“不必。”

巾帕落回了桌上,津哥隨手捏了個訣,長袖一振,那些水珠便自動脫離了他的身體,飄在半空中,自己消失了。津哥渾身幹爽,衣袍也嶄新幹淨得像是剛洗過一般。

卿晏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亮,完全被吸引了。

這是什麽法術?好酷啊!

要是學會了,豈不是相當於擁有了全自動洗衣機?還帶甩幹功能,一秒鍾也不用等,立刻就幹淨了。太方便省事了。

他又看到了架子上擱著的那柄長劍,想到方才津哥練劍的樣子,不經有些神往。

卿晏剛穿越到這個世界裏來的時候,對修仙什麽的完全沒有興趣。既來之則安之,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接受現實之後,他隻是想把這副破爛身體治好,然後找個地方安居樂業。

但剛看過了津哥的劍術以及這小小的仙訣,他突然對修仙有了興趣。

要是有了靈力法術,豈不是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會變得輕鬆容易?比如這個洗衣服。

不就可以解放雙手,再也不用手洗衣服了麽?

“剛才那一招,你能教教我麽?”卿晏很期待地抬頭看向津哥,請求道。

“剛才那一招?”津哥反應過來卿晏說的是什麽,“自然可以,不過,在小須彌山內,修士不能使用靈力。”

“?”卿晏問,“那你為什麽可以?你不是修士麽?”

津哥淡淡道:“我是例外。”

他並未解釋自己為何例外,卿晏一頭霧水,又撫著那柄寒氣逼人的長劍,問:“那你能教我劍術麽?”

看津哥舞劍的身姿翩若驚鴻,那麽酷那麽帥,卿晏也想學,也想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

津哥抬眸打量著他:“以你現在的身體,學習劍術,能吃得消麽?”

“我……”卿晏底氣不足地說,“練劍不也能強身健體麽?應該也能幫助我早點恢複……吧?”

“你這是想要拜我為師的意思?”

卿晏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修真世界的正式拜師是個什麽流程,但猜想一下,沐浴焚香、三跪九叩什麽的是少不了的吧,至於學費,那更是少不了的吧……

津哥說過,救他是他分內之事,因為從前的殺孽太多,現在修行持身,見人便救。

救人是分內之事,可教人劍術可不是分內之事。

津哥攏了攏袖子,將這個話題揭過,道:“等你身體大好了,再說此事吧。”

卿晏訕訕:“哦。”

“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上次毀了你的佩劍,還未給你個說法。”津哥道,“我賠你一柄新劍吧。”

卿晏說:“不用了……”

津哥卻已然自顧自起了身往外走:“跟我來。”

卿晏隻得跟上。

津哥帶著他到了主屋旁邊的另一間小屋門口,伸手推開了門。卿晏亦步亦趨地跟他一起進去了,隻見那屋內什麽家具也沒有,滿滿當當的全是各種兵器,有刀有劍,有斧有鉞,有弓箭有長鞭,還有許多卿晏叫不上名字的、模樣的奇怪的兵器。

……不一而足。

這竟然是個武器庫!

卿晏理解了津哥看不上歸塵劍的原因。怪不得呢,有這麽大一個武器庫,各種兵器都看遍了,怎麽可能看得上歸塵劍?那柄劍的確除了上頭的寶石值錢以外,沒什麽特殊的優點,就像他說的一樣,華而不實。

而今天他練劍時拿的那柄長劍,看似平平無奇,卻極為趁手好用。果然,做人不能隻看外表,選武器也是一樣的道理。

現在這屋子裏的各種兵器也絲毫不華貴,風格質樸,但是卿晏知道,以津哥的實用主義風格來看,肯定個個都是好東西。

“你隨便挑吧。”津哥語氣閑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