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商場三樓往下的扶梯正常運行。
小程拎著滿滿兩手的購物袋，心有餘悸地感歎：“小姐，你以後可別亂跑了，剛才那麽多人圍著，我和周管家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沈茉輕垂了垂眼：“小程姐姐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
她這麽乖巧認錯，小程也不好再說什麽。
倒是站在身後的周管家見小姑娘頻頻回頭往上看，疑惑：“小姐在看什麽？”
沈茉目光閃了閃，壓下那種有人在看她的感覺，搖頭：“沒什麽。我隻是想看那個壞家夥有沒有被警察抓走。”
略頓，她又問：“管家伯伯，這種人會關多久？”
周管家思忖：“這種一般歸為行政處罰，拘留時間不超過十五天。”
“啊？”
沈茉眼底浮起淡淡失望，小聲咕噥：“十五天都沒有……”
這種偷拍女生裙底的死變態，就該公示於眾，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才是。
周管家也沒想到沈茉第一回 來京市就遇上這樣的不良事件，怕影響她的心情，忙轉移話題：“小姐還有什麽想買的嗎？”
沈茉搖頭：“不用了。”
買了最新款的手機，幾套日常裙子、上衣、褲子、鞋襪和一套舒適的絲質睡衣。
這些就已經花了將近十萬塊，今天消費很多了。
見她的確沒什麽想買，一行人離開商場，轎車總算往沈家別墅開去。
途徑□□廣場，沈茉趴在窗邊睜大了眼：“小程姐姐，這就是□□廣場嗎？”
小程對這個地方早已習以為常，但看小姑娘難掩興奮的神色，還是答了：“是，每天早上這裏還有儀仗隊升旗，很多遊客來打卡。”
沈茉望著車窗倒退的風景，“真好。”
小程：“小姐很喜歡？”
不就是個廣場嗎，瞧給小姑娘新奇的。
果然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麵。
“喜歡的。”
沈茉扭頭看向小程：“婆婆的心願就是來這拍張照，還想去人民英雄紀念碑獻花。小時候，婆婆經常給我講過去的事，她的爸爸媽媽，也就是我太爺太奶，都是打鬼子的遊擊英雄，可厲害了……”
說起這些，小姑娘白嫩的臉頰滿是驕傲，那雙杏眸也如山間溪水洗過，清澈幹淨。
小程看得都怔住了。
再想起自己剛才的鄙夷，心下懊惱：我真該死啊！
接下來的一路上，沈茉都在和小程講遊擊戰的故事，直到轎車從熱鬧喧鬧的大街，駛入環境清幽的別墅區。
窗外全然陌生又高檔幽靜的環境讓沈茉也靜了下來，不再像開始那樣放鬆活潑。
她知道，等會兒就要見到她的親生父親沈立宏。
他如果和視頻裏一樣平易近人，那倒還好。
但那位素未蒙麵的後媽、弟弟、妹妹，還有奶奶沈老太太……
他們應該並不歡迎她這個外來者。
轎車穩穩停下，小程提醒：“小姐，到了。”
沈茉回神：“好的。”
小程看出她的局促，趁開門間隙，小聲安慰：“別緊張，你也姓沈。”
她的安慰很倉促，像是怕被人發現般，一走出車外，立刻斂起表情，拉開車門，語調也變疏離：“小姐請下車。”
沈茉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
這個家的傭人們應該被敲打過，不許對她表達關懷。
她用口型無聲對小程說了句謝謝。
彎腰從車裏走出來時，也做出一副不熟的樣子，小心翼翼，環顧四周。
眼前是座華麗優雅的歐式風三層別墅，橘紅色的屋麵瓦，米色真石漆，院內四周以綴著浮雕的花瓶護欄圍起，大片綠茵茵草坪修剪齊整，靠著最南邊還有一個大泳池，藍澈澈的池水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白光。
這就是她以後的家嗎？
真的…像做夢一樣。
周管家上前，又打量沈茉一遍，確定她身上穿的高檔名牌裙叫她看起來不那麽‘樸素’，這才放心：“小姐，進去吧，先生他們都等你。”
沈茉嗯了聲，手指悄悄捏緊裙擺。
為了京市戶口，為了上清大，為了賺大錢帶婆婆來京市看升旗！
她可以的！
提著一口氣，沈茉跟著周管家，邁進別墅大門。
和外部優雅奢華一樣，別墅內也裝修得格外華麗，一進去就能聞到淡雅舒適的薰衣草香，傭人分立左右等候，見著那清瘦嬌小的女孩進來，齊刷刷問好：“歡迎小姐回家。”
這陣勢叫沈茉有些無所適從，麵上並不顯露，輕輕地嗯了聲，繼續往裏走。
過了玄關，到了客廳，她才正式見到她的‘家人們’——
正中褐色真皮沙發上坐著一對中年男女，身著深藍襯衫的儒雅男人是她的父親沈立宏，而他身側那位米白色連衣裙、脖戴珍珠項鏈的優雅貴婦人，正是沈夫人溫蓉。
左邊沙發也坐著兩人，那打扮潮流畫著精致妝容的年輕女孩兒，是將滿十五的妹妹沈思綺。
穿著寬大T恤的高胖男孩，是十二歲的弟弟沈書航。
許是城裏人營養好，沈思綺和沈書航年紀都比沈茉小，但一個打扮成熟，一個體型龐碩，瞧著都比清瘦的沈茉更大似的。
不知什麽原因，倒沒見到那位沈老太太。
“小茉，你可算回來了。”
打破靜謐的是沈立宏，他如視頻裏一樣和氣，慈愛地朝沈茉招手：“來，到爸爸這來，讓我好好看看。”
沈茉微抿了下唇，雖然來之前陸陸續續通過幾次視頻電話，但每次視頻，也聊不上什麽。
現在見到本人，依舊覺得陌生，並沒有什麽父女重逢的感人情緒。
可他是她在這個家唯一的依仗。
隻有討好他，她在京市的日子才能自在些。
想到這裏，沈茉乖乖走到沈立宏麵前。
沈立宏有一張稱得上英俊的臉，哪怕歲月滄桑有些發福，依舊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婆婆說，京市都是些嘴巴甜、賣相好的花心大蘿卜，你媽媽就是太單純，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
婆婆還說，幺兒你到了京市，要好好讀書，千萬別學你媽媽談戀愛，那些有錢人家的少爺沒一個好東西！
一個現成的壞東西就在眼前，滿臉期待的望著沈茉：“小茉？”
沈茉也不負他期待，輕怯喊了聲：“爸爸。”
這一聲爸爸叫沈立宏十分動容。
尤其看到女兒酷似前妻的眉眼，一下子就叫他憶起過往那些美好時光，他抬手摸了摸沈茉的腦袋：“乖，真乖。”
轉身又給沈茉介紹：“這是和你提過的，你溫阿姨，妹妹思綺，弟弟小航。”
“溫阿姨好，思綺妹妹、小航弟弟好。”
沈茉一一打招呼，態度恭敬而客氣：“很高興見到你們，以後……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兒是你家，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沈立宏說著，又看向溫蓉：“你說是吧？”
溫蓉壓根兒不想搭理沈茉，還是沈立宏皺眉看了她好幾眼，她才不冷不淡嗯了聲。
沈思綺和沈書航也想有樣學樣，但被沈立宏眼風掃過，到底畏懼父親威嚴，還是不情不願喊了沈茉一聲“姐姐”。
這場親人重逢的畫麵，比沈茉想象中的還要尷尬。
好在沈立宏也知道一時半會兒想要闔家融洽並不現實，又關懷兩句，就讓傭人帶沈茉上樓：“你一路又是轉車又是坐飛機的，肯定累了，先回房間休息，等晚上吃飯，咱們再好好聊。”
沈茉求之不得，垂下眼：“那爸爸、溫阿姨，我先上樓了。”
沈立宏頷首：“去吧。”
突然，沈思綺尖叫一聲：“啊！那是什麽鬼東西！”
這一叫，在場的人目光齊齊順著她所指方向看去。
隻見沈茉隨身的那個苗族繡花小包外，赫然趴著一隻黑紅色大蜘蛛。
這下不僅是沈思綺，其他人也都嚇了一跳。
“蜘蛛！”
“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蜘蛛！”
“來人啊，快把它處理掉。”
場麵亂作一團，沈茉也有些慌了。
見男傭拿著拖把和抹布衝過來，她趕緊將蜘蛛抓回包裏：“不用怕不用怕，它叫小寶貝，是我養的寵物……”
眾人本就被她徒手抓蜘蛛給驚住了，又聽她說這是養的寵物，表情一時精彩紛呈。
沈茉趕緊對沈立宏解釋：“爸爸，小寶貝是紅玫瑰蜘蛛，屬於爬寵的一種，性情溫和，毒性微弱，隻要不去惹它，它很溫馴的……”
“毒性再微弱，那也是蜘蛛！”
沈思綺忿忿打斷：“這樣惡心的東西，你個野……你怎麽敢往我家帶！趕緊把它給我丟出去，丟得遠遠的！”
沈茉急道：“小寶貝真的很乖，我養它五年了，它從不咬人，很聽我的話……”
沈思綺瞪她：“我不管！這是我家，你來我家就得遵循我家的規矩！爸爸，媽媽，你快讓她把這惡心的東西丟了，我看著直起雞皮疙瘩！”
沈書航則是麵露興奮：“我來處理，我來處理！我房間裏有印第安雞毛箭，一箭就能把它射穿，我現在就去拿！”
他迫不及待起身回房。
溫蓉也不阻攔，一臉嫌棄地瞥向沈茉：“我知道你從小在鄉下長大，不懂什麽禮數規矩，但也別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往家裏帶。這裏是京市，不是你那個窮山惡水的破寨子……”
說著又朝傭人使眼色：“將她身上那個包一起燒掉，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病毒細菌。”
眼看傭人再次拿著拖把走來，沈茉細嫩的手指揪緊包帶，輕咬下唇。
她也沒想到小寶貝會突然從包裏爬出來，估計小家夥是悶久了想透透氣。
沒藏好它，是她的失誤。
可叫她把小寶貝丟了，她做不到——養了五年的愛寵，怎麽能說丟就丟。
“爸爸，小寶貝真的很乖，我會把它關在房間，保證它不會再跑出來。”
沈茉急得眼圈都泛紅，烏眸霧氣氤氳：“求你不要丟了它……”
如果真的要丟了小寶貝，她也不想留在這個沈家了。
看著女兒淚眼朦朧的哀求模樣，沈立宏恍然想起當年，他和莫可媛提離婚時，讓她將孩子打掉。
莫可媛也是這樣含著淚，搖著頭百般不舍，求她不要。
他那時沒想到她會那樣執拗，竟一個人躲到外地生下孩子，獨自當了五年單親媽媽……
那些年，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一陣濃濃愧疚碾上胸口，沈立宏沉下一口氣：“行了，一隻寵物蜘蛛而已，都別大驚小怪。”
自沈老爺子去世後，沈立宏就是一家之主。現下他一發話，整個客廳都靜下來。
沈立宏遞了張紙巾給沈茉：“別哭了，剛到家就哭不吉利。”
沈茉接過紙巾，咬唇憋淚，鼻音略重：“對不起……”
“既然是你寵物，那就養著吧。”
沈立宏斜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溫蓉和沈思綺，又補了句：“不過你阿姨和妹妹都怕這個，你得關在房間裏看好了，不然再嚇到人，還是得把它送出去，知道了嗎？”
沈茉一聽，趕忙點頭：“知道的，我會看好它，絕不會讓它再添麻煩。”
沈立宏看她亮起的烏眸，心都軟了，輕笑一聲：“行，那帶著你的小寶貝上樓休息去吧。”
擔心節外生枝，沈茉再不敢耽誤，匆匆說了句謝謝爸爸，就捂著繡花小包，跟著傭人上了樓。
身後依稀傳來溫蓉和沈思綺的抱怨——
“她來家裏就算了，還帶那些亂七八糟的，今天是蜘蛛，誰知道明天會不會養毒蛇？”
“一個鄉下來的丫頭，也虧你這麽護著！”
“爸爸，我才不要鄉巴佬和我一個學校，好丟人，你讓她去別的學校吧！”
“……行了，都別說了。”
女傭悄悄覷著沈茉的臉色，卻見那張漂亮的小臉蛋上沒有絲毫的慍色。
她隻是垂著眼、護著包，安安靜靜地一步一步上樓梯，好像半點都沒聽見。
等到了二樓走廊最裏的那個房間，女傭停步，打開門：“小姐，這就是你的房間了。”
沈茉抬眼看去，很整潔很明亮的一個房間，粉色公主床，奶黃月亮燈，純橡木書桌，還有一大片整齊的書櫃和小沙發，比她從前住的那個破舊昏暗的房間好太多。
“你的行李在這邊，需要收拾的話，盡管吩咐……”
“不用了。”
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傭，沈茉擠出一抹透著疲累的淺笑：“我自己會收拾的，你忙去吧。”
女傭微怔，然後點頭：“好的。”
她退下，順便將門關上。
沈茉站在門邊聽著腳步聲遠了，將門反鎖，這下才算徹底放鬆。
走到窗台下的書桌旁，她趕緊將包裏的蜘蛛放出來。
小寶貝悶了一路，也有些蔫蔫兒的。
沈茉本來還想教訓它兩句的，但看它這副軟趴趴的樣子，也不忍心了。
細白手指點了點它的小腦袋，她輕歎：“我知道你也很不習慣。可是沒辦法，咱們寄人籬下就要低調些，這裏不是烏梭寨了……”
小蜘蛛似是聽懂主人的話，毛絨絨的蛛腿動了動，繞著去爬她的手指，以表安慰。
沈茉被它撓得癢，不由笑出聲：“好了，我沒怪你的意思，你今天嚇跑那個偷拍的變態，可立了大功呢。我先收拾東西，再給你安個家，你乖乖待著哈。”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沈茉將大箱子裏的行李一一整理出來，仔細擺好。
那個大的編織袋裏裝滿來自寨子的禮物，都是苗繡工坊裏的婆婆們親手繡的小錢包、小玩偶、扇子、手帕、筆袋、鑰匙扣等……
用的都是傳統苗繡的技藝，把山裏春天的鳥、夏天的魚、秋天的蝴蝶、冬天的火堆和銅鼓，用五彩繽紛的絲線展現在細布上，栩栩如生，色彩斑斕。
沈茉身上背著的那個藍底彩繡蝴蝶花布包，就是婆婆親自給她繡的，用了平繡、盤繡和挑繡三種技法，繡了整整一個禮拜才做出來。
她最喜歡這個包，比今天下午在奢侈品店看到那什麽老花紋的包包喜歡百倍。
不過現在看著這些來自苗寨阿婆的禮物，沈茉沉默了。
按照剛才見麵的初印象，如果自己把這些禮物送給溫蓉、沈思綺她們，她們極有可能當垃圾丟了。
如果真是那樣，豈不是糟蹋了阿婆們的一番心意？
想到這，沈茉雪白的腮幫微鼓，彎腰將裝滿禮物的袋子放進衣櫃最下麵的抽屜。
“她們剛才還想燒死我的小寶貝，還送禮物……哼，送個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