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永遠不要將自己當成救世主。◎
米勒和婦人趕到海邊時, 伊芙正在與帝安對峙。
“放開她!”伊芙的臉色第一次那麽難看。
帝安左手拋著一枚已經漆黑如墨的珍珠,右手挾持著一個小女孩——她身上披著一件熟悉的粉色披風,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魚群已經陸續被喚醒了, ”帝安不耐地皺眉, “最多半個小時,這片大陸就會分崩離析。反正她到時也會死,不如讓我先飽餐一頓。”
“放——開——她!”伊芙一字一頓。
“好嘛好嘛!”
帝安不舍地在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臉上舔了舔,小女孩眼波驚恐地顫了顫,眼淚憋不住流了下來。
伊芙連忙將她藏到自己身後,帝安嫌棄, “你們又不是這裏的人, 管他們幹什麽?”
伊芙不理他,她扭頭看向從藤蔓一頭滑下來的兩人,“喬裏斯·米勒?”
米勒怯怯點頭——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 “我、我們是來跟人魚族談判的。”
“哦?”帝安挑眉, 同一時間, 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麵忽然冒出成百上千雙眼睛,威懾力十足地注視著幾人。
——好在此時這片沙灘上的人早已帝安嚇跑,否則非得嚇暈幾個。
“說來我聽聽, ”帝安露出森冷雪白的牙齒,“你能拿出什麽來談判?”
*
答案其實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揭露。
已知,雲是可以踩的, 而且不存在海壓,甚至他們的初始投放點都在雲上。
那還有什麽地方比雲層之上更適合人類生存呢?
弗洛裏安被分到跟傑爾茜一起行動,他嫌棄地瞥了眼少女, “我一個人就能完成任務, 你隻要負責別拖後腿就行。”
傑爾茜懶洋洋地看他一眼, 手放在腦袋後邊,沒說話。
弗洛裏安寶貝般地拍拍肩膀上一溜小機器人——都是沈呦呦給他的,“‘二二’、‘三三’、‘四四’、‘五五’,上!”
小機器人一個卡一個,成了一根長長的鏈條,弗洛裏安將鐵鏈在腰部圍了一圈,再用盡全力一甩,鉤子穩穩地掛在了雲端。
“等我上去了再把鏈條放下來——”弗洛裏安整個人已經飛到了半空中,傑爾茜左看右看,怎麽都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像人猿泰山。
傑爾茜·加西亞,有偶像包袱。
作為一位傳統的貴族大小姐,她可以懶,可以貪睡,可以隨意,卻絕不可以動作粗魯!
於是等弗洛裏安站在雲層上,剛想將鏈條放下去,就見這位大小姐懶洋洋地坐著純白色的電梯上來了。
弗洛裏安:“?哪來的電梯?”
傑爾茜攤攤手,“用雲造的。”
她見弗洛裏安依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起來很有趣,難得耐心地解釋道:“一點小小的代碼改動,偷學安格諾的。”
弗洛裏安閉嘴了,他坐了下來,往天上看。
此時大海就變成了天空,站在雲上仰望,總讓人擔心那塊唯一突兀的大陸掉下來。
這樣看來,這個世界就像一顆涇渭分明的水晶球,中間由雲層隔開,左半球的地表是星空,右半球的地表是海洋。
雲層則同時享有兩套引力係統,站在雲層左端時,天空是群星;站在雲層右端時,天空是海洋。
弗洛裏安靈光一閃,他猛地跳起來,“你說,會不會雲的另一邊——也就是麵朝星空的那邊,才是人類應該誕生的地方?!”
隻不過不知道進化的途中出了什麽差錯,總之,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在海洋上誕生了。
“呦呦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傑爾茜趁機拍了無數張照片——裏麵裝著許多奇怪角度的自拍,才收起相機。
“走吧,”她伸了個懶腰,“去雲的另一端。”
“讓這個世界的人類,回到他們應該在的位置上。”
*
“您早就知道了,對嗎?”
沈呦呦坐在藤蔓邊緣,問全息投影中的老人,“成百上千次仰望雲層,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底下的觀眾聽得雲裏霧裏,但不妨礙他們越湧越多,“滾下來!”
“誰允許你這麽跟喬老說話的!”
“惡心的老鼠,滾出我們的家園!”
沈呦呦不為所動——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活在被惡意渲染的氛圍中太久,隨便一點火星,就能將他們點燃。
她隻是繼續看著喬老,等待著他的回話。
這一次老人沉默了更久,直到有個人衝了進來,“喬老,地域不知為何產生了異動——!”
闖入者此時才意識到喬老在全息直播,他話語驟然頓住,焦急定格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沒事,”喬老疲憊地揉揉眉間,“說吧。”
闖入者猶豫了半秒,做賊般看了眼那頭的人群,吞吞吐吐道:“我們觀測到劇烈的地塊異動……按這個情形下去,最多不過半小時……大陸就會完全崩潰。”
群眾嘩然,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議論聲震耳欲聾,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整片“海上陸”都得知了這個消息。
——末日馬上就要來了,在半個小時之後。
這個噩耗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原本隻存在於新聞媒體間的末日驟然降臨,而這竟然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
大多數人都沒有實感,隻是呆呆地望著全息投影,等待喬老怒斥闖入者,等著他說,“都是假新聞”。
但喬老也累了。
他已經蒼老得有些蒼白,隻能摘下眼鏡,不再清明的眼睛望向藤蔓之上,,慢慢地回答她的問題:“那太駭人聽聞了。”
“沒有人願意。沒有人願意拋棄原有的一切,去到雲層之間。”
哪怕雲層之上,可能才是人類原本的歸宿。
“我們要為此顛覆之前所有的研究——甚至包括天與地的區別。”
他滄桑而沉重,“如果一加一不等於二,數學該何去何從?如果連天和地都是反的,人類以此為基礎建立的精神大廈,又該何去何從?”
他沒哭,但一字一句都像泣血,似乎變相證實了末日將至。
反應過來的群眾也崩潰了。
有人癱軟在地,有人痛哭出聲,也有人舉起了石子,朝著藤蔓上的人發泄。
“都怪你們!”他怒吼著,“肯定是你們的到來,才導致了這場末日!”
“打死他們!一切就會恢複原樣!”
“衝啊!”
喊打喊殺聲徹天地,惡毒之言不絕於耳,咒罵與石子齊飛,刀.具共槍.械一色。
末日還沒有真正到來,他們卻已經展現出了末日之態。
彈幕簡直要被氣炸了。
【這些人怎麽回事啊?!一切都沒有明了,在這裏發什麽瘋?】
【這一切到底跟呦呦有什麽關係啊?!要我說,他們真的活該滅絕!】
【我理解他們想活下去,但誰不想活下去,一棵草,一條魚,哪個不想活下去?但也不能虛空打靶呀?】
【隨便樹個敵人就能開始亂打,真是自取滅亡!】
沈呦呦靜靜地聽完喬老的解釋,靜靜地看著瘋狂的人群,靜靜地握緊了沈年的手。
她的眼底倒映出一切爭執與吵鬧,無數飛傘從背包裏飛了出來,將兩人罩在了光影之下。
這是沈年第一次沒有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他低頭,“有話筒嗎?”
沈呦呦搖了搖頭,沈年笑了,直接就地取材,折斷了一小截藤蔓。
有歌聲,在那搖搖欲墜的飛傘後響起。
這歌聲似乎帶著奇異的感染力,哪怕是最狂熱的暴徒,聽到後,眼底的血色也稍稍褪去幾分。
沈年一概不知,他隻是握緊了手中的藤蔓,閉上了眼。
這首歌,要從哪裏開始唱呢?
有微末的光線透過飛傘照射進來,沈年偏頭,發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清透依舊。
辱罵不能使她動搖,背叛不能使她放棄。
她執拗而傻氣,說了要救這些人,就一定要救下來。
——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沈年明白了。
於是他輕輕地,唱起了人魚王。
陰暗的宮殿裏,串串珍珠又開始泠泠作響,人魚王抬起了雙眸。
她充滿野心,她強大冷靜,她孤身一人入敵營,從不後悔,但她救不了這個世界。
緊接著,他又唱了姬昌。
雲上的海麵波瀾起伏,無數朵泡沫明明滅滅,仿佛有一雙蔚藍如海的眼睛在流淚。
他正義果敢,他英勇無畏,他放棄了王的權柄投身海洋,隻為博取那一線生機,但他也救不了這個世界。
他唱了喬老。
眾議院的燈光重新亮起,冷冰冰的高階上,老人沉默而寂靜地仰望著藤蔓上的兩人。
他充滿智慧,他博學精明,他是身披黑夜的學者,願意為了人類不擇手段,但他也救不了這個世界。
最後,他問:
那在逼近的末日麵前,還有什麽能拯救世界?
沈呦呦聽著耳畔的旋律——她想起了另一個世界裏的自己。
她善良堅韌、英勇無畏,同時強大冷靜、充滿智慧,但她也失敗了。
飛傘終於支撐不住,化作光點散開,底下漸漸靜默的人群終於看到了傘後啜泣的女孩。
她抽抽搭搭的,鼻尖通紅,淚珠一個勁地湧出來,被抬手堵住。
但怎麽擦都擦不幹淨,最後,小姑娘索性放棄了,她仰頭,望向天邊。
不知為何,在場的所有人,都跟著望向了天邊。
那是一望無際的雲海。
雲海是包容的,也是無情的。白茫茫一片,幹淨得令人心慌。
但很快有人發現了不對勁,“那是什麽?!”
越來越多的人望向天際,也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了異樣。
高階上的喬老腳步踉蹌,他在驚呼聲中快步走到憑欄處,眺望雲層震動,泣不成聲。
最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眼神中,在萬萬民眾的詫異中,喬老一把丟開拐杖,跪了下來。
他將身子深深地伏下,聲音蒼老而厚重。
“對不起。”
沈呦呦還在哭,她一時沒看清喬老的動作,以至於沒有及時作出反應。
反倒是千千萬萬人反應了過來。
他們不明所以,但很快意識到事情出現了轉機。
於是他們一個接一個,跟著跪在了地上。
“對不起!”
“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
“仙女,這肯定是下凡來救我們的小仙女!”
道謝聲聲,震破天際,小醜們爭先恐後地表演著鬧劇。
沈呦呦這才回過神來,她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低頭看這黑壓壓一片。
全世界的人都跪在了你的腳下,這一幕無疑是震撼的。
但沈呦呦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她沒有一刻比這一刻清晰地認識到,沒人能拯救世界。
哪怕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也不例外。
‘統統,’沈呦呦的眼睛哭腫了,她絕望地在心底輕輕道:‘那個任務我放棄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正確的道路。’
係統靜默不語,‘那你打算放棄他們嗎?’
‘不,’沈呦呦終於擦幹了眼淚,心聲輕而有力道,‘我救不了他們,但我能教他們怎麽救自己。’
她用手輕點藤蔓上的一片嫩葉,視網膜上代碼流轉,嫩葉化作飛鴿,帶著信飛上了雲端。
雲上的弗洛裏安和傑爾茜收到信,對視一眼,傑爾茜捧著電腦,比了個“OK”的手勢。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跳動,一個個代碼躍出,帶著修改過數據流入雲間。
彈幕疑惑:【呦呦為什麽突然修改命令?明明直接將這些人送上去就好了,這場比賽或許就結束了。】
【對呀,傑爾茜分明可以做到這點,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用雲索?為了給這些人個教訓嗎?】
【那我倒挺讚同的,這些人太惡心了,一會這樣一會那樣,】
【可是我覺得呦呦不是那種愛報複的人……】
直播間內的爭論還未結束,賽場內,雲層終於停止了震動。
無數朵雲聚成無數根鏈條,垂落在每一個人眼前。
跪著的人愕然,下意識眺望藤蔓。
“我不會送你們上去,”小姑娘的聲音稚嫩而堅定,“抓緊你們手邊的鏈條,自己爬上去。”
她說完,手一抬,指向海的那邊。
——那裏有許多星星點點的亮光,很漂亮。
然而定睛一看,所有人嚇得麵如土色。
那哪裏是星光,分明是人魚嗜血的金眸!
人魚們貪婪地望著大陸這邊,似乎隻等著組成這片大陸的魚群四散,就一擁而上,大快朵頤一頓。
有好多人直接被嚇哭了,沈呦呦不為所動,她頂著淚痕,一字一頓,“爬不爬取決於你們。”
“但我要提醒你們,”沈年的眼裏帶著微不可查的怒意,他在一旁笑著補充,“這是一群餓了千年的人魚。”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一個敢第一個往上爬。
那鏈條仿佛是直接從雲層的另一端垂下來的,實在太高太高了,望不到盡頭。
萬一不慎手一鬆,從上麵摔下來了呢?會不會摔死?還是直接淪為人魚的盤中餐?
不少人打了個寒噤,退後兩步,甚至有人開始偷偷用怨恨的眼神看向上方。
——既然是來拯救我們的,為什麽不能直接帶我們上去,而是要這樣折磨我們?
彈幕倒是終於爭論出了結果:
【你們難道沒人想過,如果這次呦呦這麽簡單地就幫了他們,以後呢?這裏的人以後再遇到問題要怎麽辦?再等一個天外來客嗎?】
【這不就是一個全息世界嗎?眼看著都要勝利了,還要考慮遊戲原住民的未來?】
【怪不得說玩家是第四天災……不過呦呦明顯不這麽想,或許對於孩子來說,每一場遊戲都是一段人生。】
【我喜歡這個解釋。正因為他們還走得不遠,所以對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步遊戲,都會認真以待。】
顯然不隻有直播間的觀眾想到了沈呦呦行為背後的意思。
喬老緩緩撐著站起身,表情肅穆而莊重,“我先!”
這兩個字透過全息投影,傳遍大陸南北,眾人愣了愣,才回過神來阻止,“喬老,千萬別意氣用事啊!”
他們齊聲道:“我們還有船,有設備,有食物,足以在海上度過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呢?”喬老譏諷,“就這樣在海麵上虛無定所地飄一輩子嗎?”
“可是誰也不知道鏈條的那一端究竟是不是適合居住的地方,”實驗員反駁道:“萬一一切隻是一場騙局呢?”
周邊的人跟著齊齊點頭,喬老失望地看著他們,“可這是人類目前唯一的生機!”
“就算是真的隻是一個陷阱,我們就不去蹚了嗎?”
“千年前,‘雲中陸’僅僅隻是一個概念,你們都敢身先士卒,怎麽一晃千年,還把膽子都給睡沒了?!”
研究員們回答不出來,支支吾吾,“我覺得還是應該先派一支先遣部隊,探查清楚……”
喬老的拐杖重重擊打地板,“你們不敢去,就讓我這個老頭子再當一次先驅。”
“我寧願摔死,也不願意當個海上流浪漢,再這樣渾渾噩噩一千年!”
不少人羞愧地低下頭,直到一直關注著雲索的人注意到了異常。
她驚叫:“快看,那條在動!是……是一個小女孩?”
成百上千條紋絲不動的雲索中,隻有一條在輕輕晃動。
議論聲越來越大,逐漸吸引了沈呦呦,她驚訝地抬頭,眼裏清晰地倒映出那道攀爬的身影。
“爸爸,那是……”沈呦呦下意識地扯了扯沈年的衣角。
沈年用手遮住眼睛,眯眼向上眺望。
他又笑了,這次眼裏不帶絲毫慍怒,“看來後半段主歌有了。”
“是粉色披風!”
雲端上,一直觀察著下方的弗洛裏安脫口而出,“老大的粉色披風!”
“真不賴!”他朝傑爾茜笑著打了個響指,“不愧是能被老大送粉色披風的人,有老大百分之一的風采!”
“就這樣讓她去爬?”
海岸邊,婦人蹙眉,滿臉擔憂地看著半空中搖搖欲墜的孩子。
“她想去爬,就讓她去吧,”伊芙手撐著地板,仰頭看著那件熟悉的粉色披風,忍不住笑了,“就算真的摔下來了,還有我們呢!”
米勒也拍拍胸膛,“我、我可以給她治療!”
幾人氣氛輕鬆地閑聊著,那頭帝安又帶著許許多多人魚冒了出來。
每條人魚手裏都抱滿了各種各樣的海鮮,伊芙看一眼,臉都綠了。
“你們還沒吃飽?!”她烤魚都快烤吐了!
帝安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都怪這小子做的調料太好吃了,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功效……”
哪條人魚能抗拒可以美白養容、提升發質、清喉潤嗓的美食呢?
反正帝安不能。
他清清越發動聽的嗓子,“總之,好好幹,我們不會虧待你們的!”
全體人魚齊刷刷點頭,漂亮的眼睛不靈不靈,伊芙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就是一群海中哈士奇。
還是隻會幹飯的那種。
她認命地小大人般敲敲肩膀,又升起火堆,烤魚的香氣漸漸彌散開來。
米勒鼻尖冒出汗珠,一刻不停地繼續趕製各種調料——人魚們在排隊點單。
“我要能光滑肌膚的,就是‘皮都展開了’那種效果!整天在海裏泡著,我都要皺了!”
“我要能柔順發絲的,最好是能達到你們電視裏放的洗發水廣告那個程度,讓海藻嫉妒死我!”
“我要能優化嗓音的,全人魚族隻有我一個聲音是沙啞的嗚嗚嗚,我也想能唱出天籟之音……”
……
婦人本來在攪著大鍋裏的魚湯,看著一條條排隊的人魚,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她悄摸摸從身後掏出一把刷子,直奔那一條條暗藏青苔的魚尾。
人魚們:“!”
“嗷嗷嗷別動魚的尾巴!”“哈哈哈好癢啊受不了了哈哈哈哈!”“救、救命!誰來把這個瘋女人帶走啊嗷嗷嗷!”
一時間魚飛人跳,好不熱鬧。
伊芙:好,這下更像哈士奇了。
她趁此時機,仰頭望向天邊的小披風。
一陣風襲來,小披風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掉落下去。
“小心!”伊芙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吸引了打鬧的人魚,他們也跟著排成一排,傻呆呆地往上看。
還有人魚心機地張開了嘴,被婦人用刷柄狠狠地打了下腦袋,險些咬到舌頭。
人魚捂住腦門:委屈QAQ
【你委屈個泡泡球壺呀!想吃我們小披風,活該被打!】
【警告,警告,這裏有想偷吃的,快給我叉出去!】
【哈哈哈真的全員蠢萌,把我們伊芙都硬生生逼成了靠譜的未成年女性,人魚輸的不冤!】
【這個世界的人類八百個心眼子,加上人魚,共計七百九十九個心眼。】
【真有你的計數君,你算命的吧?算得太準了!】
【快用市場這把看不見的大手拉小披風一把!】
……
這邊的彈幕集體被帶歪畫風,隻剩伊芙等人依舊揪心地看著天際。
又一陣風,那個小身影似乎真的要堅持不住了。
地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閉上眼不敢再看,也有人開始徒勞地祈禱。
綠色的代碼在沈呦呦的視網膜裏不斷流動,那道身影越來越搖搖欲墜,最後,在人群的一聲驚呼中,沈呦呦凝神,找到了!
千鈞一發之刻,藤蔓上的小姑娘小手一揮,代碼被改變,一朵雲被硬生生從雲層上撕了下來,穩穩接住了掉落的“小披風”。
眾人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萬籟俱寂中,隻能聽到沈呦呦的聲音,“她為你們贏得了保障。”
她輕聲承諾:“後麵掉下來的人,都會被雲接住。”
“這是勇敢者的獎勵。”
人群沉寂三秒,轟然炸開,全世界都在歡呼雀躍。
他們很快組成了一支支隊伍,強壯的一部分負責探路,一部分負責墊後,老人和小孩被牢牢護在中間,就這樣一波接一波,緩慢地往上爬。
不斷有人一個沒抓穩,掉落下來,有些被雲朵接住,更多的,卻是被人搶先抓住的。
“小心點,”有婦女拽住女孩,將她推了上去,“慢點爬。”
驚魂未定的女孩連忙道謝,她拍拍胸膛,然後又掉了下去,婦女無奈再次將她提住,笑罵了句,“別鬆手啊你!”
沈呦呦看著這一切,臉上一陣冰涼,等鬆手去摸,才發現,原來她又哭了。
但這一次,她的嘴角是向上的。
人性有黑暗的一麵,但幸好,也有光輝的一麵。
‘呦呦,’係統抓住時機,小心翼翼道:‘你現在還想放棄這次的任務嗎?’
沈呦呦如夢初醒,‘是的,’這次連她的心聲都帶了笑,‘我還是認為,這次的任務是個偽命題——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確的道路。’
‘但我知道那個呦呦為什麽會失敗了。’
沈年清清嗓子,又唱起了歌。
與上半段悲涼的主歌相比,下半段激昂又快活,讓攀爬的人們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沈呦呦也忍不住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她的聲音輕而篤定,‘因為我們——包括世界上所有的聰明人,都對其他人太苛求了呀。’
係統似懂非懂,沈呦呦耐心地舉例子:‘就像同樣一道難題,有人可以自己解出來,有人需要指導,有人需要挨一頓毒打……’
她用手比劃著,‘有能力自己解開題目的同學,如果想提升整體成績,就不應該去嘲笑其他同學,也不應該直接幫他們解題,更不應該武斷地認為其他同學都沒救了。’
‘她應該去思考其他同學解不出題背後的成因,然後對症下藥,指導需要指導的,暴打需要毒打的。’
沈呦呦輕咳一聲,壓下促狹的笑意,‘她應該去啟蒙、去教導、去開路,而不是直接動手,幫其他人解題。’
那樣既無法迎來感激,也永遠無法實現真正的拯救。
‘不要當救世主,也不要將自己當成救世主,”
她的言辭擲地有聲,像一把開刃的利劍,無情地剖開自己的心肺,“除非她願意永遠將自己困在原地,一直一直幫他們。’
係統悟了,隨後,沈呦呦感覺腦中一空——統統暫時離開了。
她露出個得逞的笑容,看向身旁的爸爸,小手一揮。
小朵雲們變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扭動著身軀,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伴舞。
沈年笑著用手指輕快地跳過這些“小伴舞”,“伴舞”們羞得染上了粉紅色,搖身一變,成了粉色的棉花糖。
彈幕快瘋了!
【年哥吞了幾條美人魚啊?】
【他的轉音會打蝴蝶結欸!】
【怎麽有人用藤蔓唱歌都那麽好聽啊?真的不是開了混響嗎?】
【別人唱歌是唱歌,咱年哥是講故事!無論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還是慷慨激昂的勵誌故事,甚至是勾心鬥角的陰謀論,全都能一嗓把握!】
【年哥真的好適合發出聲音啊嗚嗚嗚,聽哭了!】
【喜歡年哥唱歌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年糕門!】
然而他們都沒想到,真正的**還在後麵。
等一批批人成功轉移到雲層之上,倒計時也迅速歸零。
“那——那是!”
趴在雲層上還在適應引力的人們驚愕地抬頭,隻見數不盡的魚搖擺著尾巴,“海上陸”幾乎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隻有一道道銀光殘留在海麵,恍若夢一場。
有人喃喃:“我們一直以來生存的陸地,原來是活的……?”
有人不寒而栗:“如果我們堅持不爬上來……”
也有人哭著叫著:“我老公,我老公還在下麵,他隻是想觀望觀望,誰,誰能幫我去救救他!他隻是想再看看情況啊!”
沒有人搭理那個女人,但他們很快意識到一件事,“小仙女,小仙女他們是不是還在海裏?!”
所有人立刻仰頭四處尋覓,試圖從那遊曳的魚群中尋找到沈呦呦二人的身影。
好在,他們沒有尋找太久。
有歌聲破浪而出,像一抹驟然炸開的烈火,絢爛在海麵上,遊走於魚群中。
沈年終於唱到了副歌部分,他站在蔚藍色的鯨魚身上,笑著張開雙臂。
散開的魚群因他的歌聲再次聚攏,在海上形成一道道綺麗的光帶,水母在鯨魚背上遊動,像是大自然點起的燈球。
這一次,整片大陸的人都成了他的觀眾。
他們驚歎著喃喃:“這是……天上的吟遊詩人?”
“他唱的是大海!他一定是海神派來的歌手!”
“快看!那群人魚!”
可怖又凶殘的人魚圍成一圈,森森地看著鯨魚上的兩人。
沈年絲毫不懼,黑曜石般的眼眸深處亮起微光,他一把扛起沈呦呦,炫技般又唱高了一個調。
彈幕已經說不出騷.話了,隻能聽取草聲一片。
【我的雞皮疙瘩起來了……】
【什麽叫做天籟之聲啊,戰術後仰!】
【直播間要是有羊一定開心死了,到處都是草哈哈哈哈】
舒展的歌聲將青年驚人的音域展露無疑,人魚們麵麵相覷,眼中寫滿了:這是挑釁。
人類用歌聲挑釁他們怎麽辦?
既然已經達成了協議,吃又不能吃,那當然是……加入呀!
人魚合唱團準備就緒,他們一個接一個,絲滑地接入旋律,組成天然的伴奏。
沈年此時正唱到最**之處,他有些訝異地看著人魚們,纖長的睫毛如蝴蝶飛舞。
又升了一個半音。
海浪開始翻湧,魚群高高躍起又落下,沈年仰起頭,劉海上的晶瑩彈起又落下。
沈呦呦坐在他的肩上,看海浪高高升起,看裏麵飛出來的人魚,看他們漂亮的魚尾……看來看去,卻發現,果然還是自己的爸爸最光彩奪目。
因為他在唱海,又不止是海。
他唱浪花裏的悲歡、泡沫中的離合,他唱猶豫不決的勇敢、悲涼沉重的勝利,他唱人類與人魚的愛恨、老人與小孩的螺旋……
他還在唱,握緊手中的藤蔓,垂下眼眸。
輕描淡寫兩句,撕心裂肺三句,平平淡淡五句。
——就唱出一部,海的史詩。
哪怕在唱詩班,爸爸肯定也是唱的最好聽的一個!
沈呦呦輕晃著腿,與有榮焉地想道。
“我總算知道我的歌聲差在哪裏了,”帝安坐在落下的泡沫裏,喃喃自語,“我們的歌,都沒有厚度。”
這是一千種一萬種特效調味料都無法改變的,隻能有靠自己去體悟。
一旁的金發人魚倒是很開心,“帝安,你聽到了嗎?有人類覺得我沙啞的女聲很好聽!還說我唱的簡直是伴奏的點睛之筆!”
帝安:“……”
就人魚族傻乎乎的現狀,想要歌聲變得沉澱而有深度,恐怕還要等下一個千年。
好在,人魚族的壽命足夠長,也等得起。
想到這,帝安又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模仿著之前弗洛裏安歪嘴邪笑。
三千年河東,三千年河西,等下一個千年,你且再看!
歌聲漸歇,破曉已至。
哪怕再意猶未盡,人類也該背起行囊,翻越雲層,去往有星空的那一端了。
“等等!”金發人魚用盡全力,將一個鐵盒子拋了上來,“在海底撿的,應該是你們人類的東西!”
她用手在嘴邊拱成喇叭的形狀,“謝謝你們誇我唱歌好聽!”
許多人愣愣地看著那條美人魚。
“人魚也不是那麽可怕嘛……”
“她好漂亮、好可愛……”
“媽媽,我好像心動了!”
隻有伊芙注意到鐵盒子的熟悉,她搶先一步撿起打開——裏麵裝著滿滿當當的各種種子。
肯定是瓦列裏退賽前特意丟下的。
她忍不住笑了,“各位,”她眨眨眼,晃晃手裏的鐵盒子,“貌似有更好的遷移方式了。”
“藤蔓列車,啟動!”
數根翠綠的植株抓住縫隙,帶著沉甸甸的人類,破雲而出,穩穩地將所有人送到了另一端。
回歸的小鯨魚快活地載著沈呦呦二人,在雲上肆意搖擺自己蔚藍的魚尾。
億萬光年外的星光灑在雲上,新住民仰頭,望著璀璨的群星,相視一笑。
直到此時,似乎才真的天亮了。
沈呦呦等人坐在鯨魚身上,朝著小姑娘揮揮手,“快回去吧!”
小姑娘身上依舊披著那件漂亮的粉色披風,髒兮兮的臉蛋已經變得白淨。
她仰頭,望向坐在蔚藍色鯨魚頭上的幾人,雙手拱在嘴前,“那你們呢?”
“我們也要回去了。”星星點點的光落在她身上,小仙女笑著,很認真地回答,“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們呢。”
“那你們快回去吧!”小姑娘連忙揮手道別,“別讓家裏人等急啦。”
“我們——我們都很感謝你們!真的!”
她似乎生怕沈呦呦等人不相信,還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沈呦呦琥珀色的眼眸裏模糊地倒映出小姑娘的身影,眼一眨,一顆淚珠就滾落了下來,“我也很感謝你們,真的。”
鯨魚飛往億萬星辰之中,新住民含著淚,齊齊對這群天外來客們,揮手道別。
另一端的海裏,帝安若有所覺,也跟著抬起了頭。
隻見海麵與雲層之間,也冒出了一根碧綠的藤蔓,連接起兩端。
一顆珍珠正從藤蔓的脈絡上一路往下滾,帝安一個飛躍,伸手接住,又重重砸到海上。
他垂眸,是沈呦呦手中的那顆珍珠。
帝安愣愣地看了許久,直到身後響起動靜,才鈍鈍地說道:“他們走了。”
“啊?”美人魚困惑地撓撓頭,很快拋開疑慮,激動地拍拍帝安的肩膀,“帝安,那些人類留下了很多調味料,全都放在王的宮殿裏麵欸!太好了!以後我們吃魚也可以加那些調味料了!”
帝安:“……”
他頭也不回地朝海底遊去,金發美人魚奇怪地湊了過來,繼續喋喋不休,“帝安,你去哪?去搶調味料嗎?不用,我已經偷偷藏了好多啦,王很喜歡我,特許我……”
嘰嘰喳喳的人魚吵散了帝安最後一絲惆悵,他握緊手中的珍珠,忽然急停。
美人魚沒刹住車,直直地撞了上去,她齜牙咧嘴地捂住鼻子,“你幹嘛突然停下……”麵前忽然被遞過來兩顆珍珠,一顆漆黑如墨,一顆潔白如貝。
“你不是說王很喜歡你嗎?”帝安語氣很輕很淡,“去吧,把這兩顆珍珠送給她。”
“——她會更喜歡你的。”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務,此次任務獎勵已鎖定為“主係統的回憶”。】
【正在解鎖……解鎖成功……請問是否立即讀取?】
鯨魚躍出了“魚缸”,變成漫天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還在傳送中的沈呦呦聽到這條提示,抑製不住地揚起嘴角,眼底星光躍動。
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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