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前無古人,後不敢有來者。◎

帝安純粹是為了嘲諷而嘲諷。

沈年瞥他一眼, 決定不跟這條被他偷師還硬著頭皮倔強的人魚一般計較,他回憶著之前聽到的旋律,輕輕地閉上眼睛。

一點一點地修正……再回憶……再修正……漸漸的, 歌聲響起, 像美聲,卻又比傳統的美聲多了幾分輕盈。

【天呀,年哥怎麽隨便哼一下都那麽好聽?當初到底是誰說我哥什麽都不會的?】

【別的天才上節目都是帶陪伴者,我們呦呦不同,直接帶了個天才,就是這麽任性!】

不知何時, 網上對於沈年的輿論已經全麵反轉, 眾人並不再著眼於他的缺點,反而開始真心實意地承認,這位蒙塵已久的歌手, 似乎真的是塊瑕不掩瑜的璞玉。

誰說隻有世俗意義上的才叫天才?音樂天才, 就不是天才了嗎?

導播間內, 總導演小王若有所思。

華國,乃至世界,已經多久沒出現過天賦卓絕的藝術家了?

或許天才並不該局限於主流學科中有突出天賦的人群。學科大賽也不該隻設置幾大主科。

百花齊放, 各司其職,才能欣欣向榮。

沈年尚不知道他將引起一次《天才集訓營》、乃至學科大賽的巨大改革。

他也不知道,他未來會成為整個藝術界的白月光, 眾人讚頌他、追隨他、模仿他,將他奉為祖師爺,甚至專門為他創造了一個節日。

這種現象, 在未來, 也被稱為“沈年效應”。

在百度百科上, “沈年”二字甚至直接被當作了‘國際巨星’、‘音樂奇跡’的代名詞。

前無古人,後不敢有來者。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刻的沈年還隻是在國際上“小有名氣”,他靜靜地站在“泡泡宮殿”中,歌聲隨著水波,然後一點一點的,**漾到同頻。

原來不是人魚能魅惑人心,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浪聲聲。

隨著沈年悟到這點,他的歌聲也徹底與浪聲融為一體,帝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觀眾開始暈暈乎乎。

【我怎麽覺得年哥突然變得超級誘人……?雖然本來就很誘人,但現在格外!我甚至想直接坐飛機去見他!】

【我差點就直接訂票了……幸好‘精衛島’還沒通航阻止了我,年哥這是,直接領悟了美人魚的天賦技能?!】

就連沈呦呦也下意識地靠近了爸爸幾步,更別說其他人了,於是等沈年一曲唱畢,睜開眼,就看到自己身邊圍了一圈的人,全都蠢蠢欲動地看著他。

沈年:“……”

他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捂住胸口,“你們別亂來啊!”

站在最前麵的阿大黝黑的臉蛋瞬間刷紅,連安格諾都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隻有沈呦呦從幾人中躥了出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爸爸,毫不吝嗇地豎起大拇指,“爸爸,你這次唱得真好聽!”

沈年一把將女兒薅起來,得意洋洋,“那當然……等等,什麽叫這次!”

他低頭,正打算使出撓癢癢大法,誓要讓呦呦承認他每首歌都很好聽,卻突然被哭聲打斷。

“怎麽可能,”帝安不願相信,“你快說,說你其實是人魚變的嗚嗚嗚……”

一天之內,先是有生命危險,隨後被伊芙狠狠地打擊到了智商,現在又被沈年輕易學去了天賦技能……帝安實在有點繃不住了。

大顆大顆的珍珠滾落下來,猶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倒真顯得這條人魚分外可憐。

沈年試著安慰,“沒事,你看我唱了這麽一通,門不是還是沒開嗎?”

他話音剛落,“嘎吱”一聲,門開了,宮殿內夜明珠的幽光緩緩流淌出來。

沈年:“……”

其餘人:“……”

帝安:“……嗚哇哇哇!人魚王偏心!”

“偏心?”

還沒等沈呦呦幾人回過神來,一道清泠泠的聲音乍然響起,“你唱歌連人類都引誘不到,還敢來敲我的門?”

帝安一下被口水嗆住了,他愣愣地重複,“人魚王?”

似乎是嫌棄自己的後輩太蠢,那道聲音沒再響起,沈呦呦幾人等了又等,最終決定先進去看看。

小姑娘在門上敲了敲,“您好?我們進來啦?”

沒有回應,幾人對視一眼,最終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

長廊兩側,俱是各式各樣的壁畫。

在這個除了雲層之外百分之九十都是海洋的世界,曆史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一種特殊的、擁有上肢、可以實用工具的魚類,率先進化出了智慧。

人魚占領了這顆星球,但他們繁殖困難,且無法離開海洋;

事實證明,陸地更適合發展,從火苗到科技,擅長協作的人類後來居上,人魚反而成了異族。

生性自由爛漫的人魚並不在意,他們包容地接納了這個新生的種族,甚至有許許多多的人魚陷入愛河,跟人類結為伴侶。

帝安看到這裏,甚至顧不得掉小珍珠了,“怎麽可能?”

他喃喃:“愛上人類,不是會變成泡沫的嗎?”

怎麽在遠古時期,人類還能與人魚結為伴侶呢?

其餘人不理解他的震驚,繼續往下看。

眾所周知,人類是最貪婪的種族。他們漸漸地不滿足於狹小的陸地,一部分人開始填海造陸,一部分人試圖穿越雲層,另一部分人想要擺脫肉.體、實現精神數據化。

幾波人互相爭鬥,死傷慘重,生靈塗炭。

“人魚王”就是那個時代悲慘的縮影。

少女在屍橫遍野中歌唱,身後的太陽漸漸下山,麵前的海洋裏有條人魚冒出了頭。

壁畫到此處戛然而止,又是一扇門。

沈年試探著把剛剛的小調哼了一遍,門紋絲不動。

於是他看著最後那副壁畫,思索一番,唱了首輕柔的情歌。

其實沈年不太會唱情歌。

他擁有友情,來自一直不離不棄的經紀人;他富有親情,來自可可愛愛的女兒;卻從未擁有過愛情。

或許在他年少時,也曾有一瞬間對青梅萌動過,但後麵經曆了那一係列的事,別說春.心了,他連心都不敢有了。

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於是沈年微微闔眸,唱起了愛情。

他見到的第一種愛情,是老年夫妻相融以沫,白頭偕老。

三居室裏的聾啞夫婦肩並肩坐在沙發上,鋪麵而來的海腥味似乎隱約帶來了歌聲。

老婦人看到字幕,忍不住用手比劃,‘這唱的是我們嗎?’

老爺子聽著傳入耳中的歌聲,用盡全力,才讓自己沒有發出聲音。

他眼底浮起淚花,左手握緊夫人,右手比劃著,‘應該是吧,可惜我們聽不到。’

可惜你聽不到。

‘沒關係啊,’老婦人晃了晃兩人相握的手,‘你能聽到就夠了。’

她仿佛沒有看到老爺子驟然變化的神情,笑眯眯道:‘很好聽吧?’

老爺子怔怔地看著夫人,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個一身碎花裙、兩根麻花辮、朝自己燦然微笑的少女。

他啞然地張了張嘴,試圖比劃,卻被老婦人將兩隻手都按住了。

‘張嘴說話,’她的手在半空中劃過淩厲的風,‘我要聽!’

“你,”老爺子沙啞的聲音一出,眼淚順勢滾落下來,他誇張化每個字,盡量讓口型顯得清晰,“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老婦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笨蛋!’

她憤憤地比劃,‘笨死了!’

‘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老頭子?!’

老爺子卻笑了,他用粗糙的手指輕柔地揩去夫人臉上的淚,銀白的頭發熠熠生輝。

“我跟你可不一樣。”他的眼神溫柔而專注,乍一看,跟當年那個動不動就紅了臉的青年並無不同。

“我這輩子幹過最有出息的事,就是把你娶回家。”

並且還能這樣,手牽著手,匆匆忙忙就過了一輩子。

狹窄的三居室裏陽光普照,沈年仿佛看到了夕陽中牽著手散步的兩位老人,時過境遷,他們早已不是初戀的年紀,卻用黃昏,釀出了歸於平淡後最醇美的酒。

最美不過夕陽紅,最甜不過黃昏戀,不過如此。

餘音嫋嫋,微一停頓,下一個分段,是中年夫妻,妥協過後的破鏡重圓。

歌聲緩緩響起,於羽驚訝地放大雙眼,回頭看向父母。

“沈叔叔好像在唱你欸,爸爸!”

於隸神色一僵,別別扭扭地辯解,“這歌裏的男人也太慫了,我哪有那……”

他話語還沒落下,注意到夫人橫起的眉頭,馬上噤聲,憋了回去。

他聽著輕快又揶揄的歌詞,漲紅了臉,憤憤地在心底罵了沈年無數次。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忘記他的熱舞視頻,將自己“威嚴”的形象扭轉了回來。

現在這首歌一出,全都白費了!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沈年!

於隸這麽想著,然而看到滿屏幕的“磕死我了”,又忍不住悄悄揚起嘴角,暗戳戳將歌詞全都記了下來。

如果,他偷偷看了眼麵露懷念的夫人,忍痛割腕般想到。

如果夫人那麽喜歡他的舞蹈,他也不是不能再多跳幾次。

一切都是為了家和萬事興,絕對不是他本人想跳!

中年夫妻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矛盾,糖中帶著一點點澀、一點點苦、一點點辛酸與眼淚。

他們在磨合中互相妥協,使糖沾上了現實與生活的味道,褪去了膩味,不算很甜,卻恰到好處。

隨後,沈年開始唱他曾遇到的第三種愛情。

一個吝嗇鬼,在異國他鄉、傾盡所有的故事。

說起來,沈年平時看著大大咧咧,卻有一雙擅長發現美的眼睛,總能將最細微的情感融入到歌曲中,唱出最動人的曲調,把所有人都帶入那些場景中去。

或許正因為此,作為一個對外語一竅不通的華國人,他才能唱出無國界之分的音樂。

而這一次,他用自己的這種天賦能力,為這段年輕人的愛情,改寫了結局。

就像童話故事裏,吝嗇鬼最後握住了貧民少女的手,他們伉儷情深、琴瑟相合,一起讀書,一起深造。

出租屋內,朱克碰了碰模型,笑容在眼淚中若隱若現。

“聽,”他笑著,“在唱我們呢。”

“你看到了嗎?”

他的聲音輕柔卻又堅定,“全世界都在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在一起的那種。”

這是一首夏天的小情歌。

所以它甜滋滋的,像是冒著氣泡的檸檬可樂,封存在玻璃瓶裏,再掉入一望無際的大海裏,為每種愛情,都畫上了童話的煙火。

沈年笑著唱完最後一點尾音,人魚王緩緩地吐出口氣。

“我喜歡這種愛情,”第二扇門被輕快地打開,眾人仿佛隱隱看見個少女模樣的人,她苦惱地托腮,喟歎著:“如果人世間的所有愛情,都是輕飄飄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