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一張平平無奇的辦公桌下, 藏著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壯漢。

倒不是他們兩個不想出去,事實上,幾乎就在沈年發現朱克的同一秒, 憤怒的喊聲由遠及近, 隨即是重重的腳步聲。

沈年甚至來不及多想,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強行擠了進去。

被強行擠到角落、臉貼著桌壁的朱克:“……”

有誰在意過他嗎?!

很明顯沒人在乎。

【年哥和朱克好像在比拚誰扮演得更像一顆球啊。朱克的表情也太囧了吧。】

【我本來還在遺憾朱克沒辦法親身體驗糞坑的酸爽,但是現在這樣也不賴嘛(doge)。】

【我怎麽覺得兩個人縮在裏麵莫名有種可憐巴巴的感覺,明明可憐的應該是幫派裏這些人才對哈哈哈哈。】

……

這幾條彈幕剛剛飄過,“砰”的一聲, 門被重重地打開了。

幾人一邊憤怒地往裏走, 一邊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大聲罵著什麽。

沈年很快從聲音判斷出,這正是他剛剛渾水摸魚趁機打的那幾個。

他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罵著什麽,但幾人話語間隙時不時發出的“嘶——”的聲音和明顯因為臉腫而被迫發出的大舌頭音聽著還是非常明顯的。

這下沈年開心了, 他甚至不忘哥倆好地拍了拍一旁的朱克, “隱晦”地示意了一下。

瞧, 他這當鬼的戰績不錯吧?

被迫灌了滿滿一耳朵國罵的朱克:“……”

他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把“皮笑肉不笑”這五個字貫徹得淋漓盡致。

【哈哈哈哈年哥好像我家貓啊,那種既迫不及待地想炫耀, 又想努力保持矜持的小模樣!】

【救命,朱克跟我當時看到我家貓叼著老鼠來邀功的時候表情一模一樣……不要什麽東西都往食譜裏放啊啊啊!】

【不同意,年哥明明更像狗狗!他背後的尾巴都要轉成螺旋槳啦!貓貓教還在睜眼說瞎話, 退退退!】

……

眼看著一場由“沈年究竟像狗還是像貓”引發的大戰一觸即發,恰在這時,沈年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不得不抬手罩住頭, 感受著桌子底部一下一下撞到手背, 又反彈回去, 一來一回間,還沾了一腦袋的灰。

——那幾個人光罵還不過癮,竟然還開始憤怒地拍桌子!

朱克也不得不拿手墊著腦袋,以免桌子磕腦袋發出巨響,兩個倒黴鬼在黑暗中麵麵相覷,紛紛捕捉到了對方眼中的絕望。

這群人也太過分了,生氣就能隨便拍桌子嗎?桌子也會疼的啊!

此時此刻,這對難兄難弟的腦電波,竟然莫名其妙地達成了一致。

當然,彈幕也一致沉默了。

‘晃悠牌’無人機,除卻長相小巧可愛外,還配備了最新的紅外線拍攝功能。

也就是說,哪怕是在黑乎乎的桌子底下,兩人的動作和神態也都被觀眾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屏幕中的兩人局促地將手蓋過頭頂,狼狽地蹲在逼仄且狹窄的黑暗空間中,身體隨著桌子的晃動而微微起伏,不僅傻而且……

莫名地很像某著名的掃黃被抓現場。

【emm,我突然覺得貓貓教們說得對,年哥應該是貓貓,錯不了的了。】

【不不不,年哥這樣子像極了做錯事被發現的傻狗……小狗狗呀,以我多年的經驗,年哥肯定是屬於狗狗那掛的,錯不了!】

原本“爭鋒相對”的兩個群體忽然開始互相謙讓,言語間甚至頗有幾分讓步的意思,簡直是能載入“貓狗大戰”史冊的一幕。

而為此做出努力的和平大使,沈年,則一邊用左手繼續頂著桌子,一邊悄悄將右手伸進口袋。

辦公室內的幾人甚至開始邊罵邊踢桌子,罵聲如雨聲般漸漸激烈,甚至開始轉為內戰。

朱克隻能兩隻手努力地撐住桌子,而沈年此時已經成功用手碰到了手電筒。

他眼睛一亮,努力將手電筒扒拉出來,眼看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原本還在無能狂怒的幾個人竟然忽然安靜了下來。

辦公室裏變得靜悄悄的,沈年跟朱克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定住動作。

朱克隻聽到那幾人發出幾道顫巍巍的求饒聲,還語無倫次地夾雜著“鬼”、“神明”的字眼,眉頭頓時緊蹙。

怎麽,現在扮鬼行業也這麽內卷了嗎?他們兩個還不夠,竟然還有一個?

而且很顯然,新來的“鬼”比他們要厲害不少,隻聽“砰、砰、砰”的幾聲,那幾人的身軀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原本這件事到這裏算是結束了,甚至算是皆大歡喜,他們的困擾被成功解決,桌子也順利完成複仇。

然而好巧不巧,其中一個幫派人恰好站在桌子的旁邊,倒下的時候,猛地撞了一下桌子。

巨大的衝力讓朱克一時反應不及,沒蹲穩,直接往外摔了小半個身子。

空氣凝固了。

朱克哀莫大於心死,狠下心來直接抬頭,對上了一雙方塊眼。

朱克:……?

“二二!”

沈年的聲音從身後快活地響起,“你來救我了?”

方塊眼中活靈活現地浮現出兩個不屑的表情,沈年:“……等回去我會跟呦呦說。”

二二一僵,表情立刻轉換成兩顆小愛心。

【沈年你怎麽回事,這麽大的人來還用告家長這一招!】

【二二你被威脅了就眨眨眼,我們都懂的!】

此時朱克也發現了不對,他一臉震驚地看向沈年,“等等,這小機器人還配備了武器係統?”

他其實早在第一次提醒沈年的時候就見過“二二”,但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華國人,雖然這機器人看著是比他以前見過的那些要先進一點,他也隻以為是國內這幾年科技發展得快。

等知道了沈呦呦的真實身份後,他多少猜出了小機器人估計也是她的小發明,但是結合“田螺姑娘”事件,他還以為這是個家政機器人呢。

沈年此時已經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他先是伸了個懶腰,聞言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不過我也不知道它還能麻醉。”

朱克已經逐漸開始對沈呦呦的神奇之處感到麻木,他這時才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對於沈呦呦智商的質疑,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朱克:小醜竟是我自己?

沈年不知道朱克因為他的一句話,陷入了深深的“自省”情緒中,他這回總算能坦然地從口袋裏掏出手電筒,先照了照‘無人機’,收獲了一堆“要瞎了”、“粉絲先瞎”的彈幕,才又將手電筒對準自己。

作為一個身高不矮的成年人,沈年用這個手電筒可比呦呦費勁多了,想要達到徹底的隱身效果,必須讓自己整個身體由上至下全都接受一次燈光的沐浴。

這也是他必須先躲起來,再找時機用手電筒的原因。

好不容易將自己的存在感再次降到最低,沈年也不管對麵的朱克看不看得到自己,隨意揮揮手,“鬼兄,我先走一步。”

朱克這才回過神來,“等等!”

他看著重新變得空****的辦公室,努力從中尋覓沈年的蹤影,還是以失敗告終。

他不由再次感歎了一遍沈呦呦發明的神奇之處,清清嗓子,“我剛剛偷聽到他們在罵,說是發現了什麽新的地方,卻因為被揍得鼻青臉腫不能去。”

“這段時間經過我們的……持之以恒,這群人已經決定搬離這裏了,”

朱克麵色沉重,“所以我懷疑,他們想在離開之前,撈票大的。”

十分鍾後,一路跟著到達目的地的沈年臉都綠了。

他回頭看向朱克,表情幾乎要立刻崩潰,“這就是你說的撈票大的?!”

朱克:“……”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追的兩個直播間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合並。】

【這就是父女之間的心電感應吧(安詳)】

【年哥有你們這群筍絲,是他的福氣啊。】

濃鬱刺目的氣味之下,沈年眼睜睜地看著那群幫派裏的人跟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往糞溝裏跳。

沈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掛在自己肩膀上的“二二”,重重地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些跳糞坑的都是他們這次沒來得及打的漏網之魚。

沈年決定選擇性忽略掉之前是否跟這群有味道的人交手過,他甚至不願將視線往糞溝那邊放,倒是一旁的朱克皺著眉觀察了片刻,突然道:“那邊站著的那個人,怎麽有點像呦呦?”

沈年:“???!”

他驚詫之餘,猛地抬起頭,順著朱克的視線看過去。

一個他化成灰都不會忘記的小小身影,正站在裏糞溝不太遠的位置,舉著一台小小的攝影機。

在她麵前,幾個年均不到十歲的少年,正興高采烈地在糞溝裏摸著什麽,快活地舉起手,像是在獻寶。

沈年:“……”

更棘手的是,幾乎在朱克發現的同時,幫派的那群人也注意到了這幾個“搶活”的人。

他們惡聲惡氣:“喂,那邊幾個臭小鬼,幹什麽呢?”

“這塊地是我們的地盤,沒人告訴你們嗎?”

其實早在這群幫派的人剛出現,貧民窟的這群人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但他們這時正收獲頗豐,便磨磨蹭蹭地不肯離去,懷著僥幸心理躲在角落,試圖蒙混過關。

現在眼看是混不過去了,他們隻能垂頭喪氣地準備走,唯有發現這一處“寶地”的弟弟,忍不住悄悄朝幫派裏的人翻了個白眼。

好巧不巧,這個白眼恰恰好被捕捉到了。

本來就因為最近幫派裏的一堆事滿肚子邪火的壯漢瞬間忍不住了,“你剛剛那是什麽眼神?!”

按理說這時候應該立刻讓步。就他們這三瓜兩棗,絕對不宜跟這群人過多糾纏。

但少年人素來年輕氣盛,再結合這段時間養起的那點點鬥誌,一股不服輸的勁瞬間冒了出來,“就瞪你了怎麽著!這地方明明是我先發現的!”

“有種就打一架啊!看誰更能忍耐這氣味!”

要比忍耐力,常年待在垃圾堆裏的貧民窟小孩沒一個退縮的。

而幫派這些人,雖然早期很多也是貧民窟出身,但早在收保護費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稱得上是養尊處優,下糞溝已經要了他們半條命,哪裏還敢在這糞溝打架?

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於是破天荒的,他們不僅沒有繼續對罵,反而忍氣吞聲地任由這群少年帶著戰利品,得意洋洋地爬出糞坑。

氣氛繃到最緊,許多人都用隱晦地眼神掃過領頭的男孩手裏那滿滿一袋戰利品,偏偏在這時,最後一個爬上去的男孩不知怎的,或許是想到了自己被壓迫的可憐遭遇,眼看著就要離開,還是忍不住輕嘲了一句,“慫!”

這個字像是點燃導火索的最後一點火星,這時幫派的人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喊叫著就衝了上去。

原本平靜的糞溝頓時攪起一陣風雲,沈呦呦連忙又往後退了好幾步,領頭的男孩隻來得及將手中的小布袋往岸上一丟……

已知,沈年是非酋體質;

又知,沈年正在往這邊趕。

感受到有什麽飛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接。

惡臭的布袋中,是一袋晶瑩剔透的碎鑽,亮閃閃的。

但再怎麽亮閃閃,也敵不過那布袋本身散發著的濃鬱的氣味。

這道引人注意的氣味頓時讓手電筒的作用大打折扣,糞溝內忙著打架的幾人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但沈呦呦卻一眼就看到了爸爸。

然後她就對上爸爸驟然僵硬的表情,和他懷裏那一個沾著不可言說物的布袋。

她悄悄地捏住鼻子,往後又退了好幾步。

沈年:“……”

【年哥,這可不興接啊。】

【你年哥是有點子非酋在身上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幸運,畢竟那可是一小袋鑽石啊!年哥正正好就接住了欸!】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

不管別人想不想要這福氣,反正沈年肯定是不想要的。

他回到朱克的出租屋中,等到從廁所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渾身的皮膚都泛著紅,彈幕又開始幸災樂禍。

【看年哥這樣,粗略估計搓掉了一層皮。】

【前麵的保守了,搓澡巾都搓壞了一條,至少兩層皮吧。】

……

朱克也跟著幸災樂禍,然而等到晚上,他笑不出來了。

他看著沈年默默在客廳撐起另一頂稍大一點的帳篷,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幹什麽?”

沈年哀怨地掃了眼朱克,和那扇緊閉的房門。

“……呦呦不許我進去睡。”

朱克:“……”

再問一遍,你們到底誰在乎過我!

為什麽每次都是我承受下了所有!

【哈哈哈哈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

【年哥,你也有今天(doge)】

【讓你嫌棄我們呦呦的香jio丫子,現在好了吧,誰更臭?】

【朱克的表情也很好笑!我們朱克不被在乎的一生~】

【隻有朱克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說起來朱克今天潛入幫派是為了什麽?也跟我們年哥一樣替天行道嗎?】

……

直播間內,沈年恰好也想起了這個問題。

“你今天去幫派那幹什麽?”他虎頭虎腦地直接問道:“享受當鬼的樂趣?”

朱克:“……”

他無語地瞥了眼探出半個頭打算聽故事的沈年,熟悉的頭疼感又湧了上來。

但或許也正因為沈年這種開玩笑的語氣,又或許是現在已經是深夜,到了每個人的網抑雲時間。

總之,一直將這件事牢牢埋在心底的朱克,竟然有了一點點想傾訴的欲望。

他摸了摸手機,腦中浮現出那個姑娘的模樣,有些悵然地輕歎口氣,“我是去找人的。”

“等等!”

沈年忽然抬手,伸向‘無人機’。

直播間內打算跟著聽故事的觀眾看到那隻驟然伸過來的大手,全都慌了神。

【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漏!我都躺**蓋好被子準備聽故事了,沈年你不能那麽殘忍!】

【有什麽是我們vip不能聽的!你放手!】

然而不管彈幕怎麽著急,沈年還是堅定地關閉了直播間。

驟然黑屏的直播間裏閃過滿滿一屏幕的“沈年你沒有心!”,現實中,沈年將視線重新投到朱克身上,將手交叉,墊在腦袋後麵,“好了,你可以說了。”

不得不說,沈呦呦身上的體貼多少有點遺傳自沈年。

原本隻打算隨便說幾句的朱克,對上沈年的眼睛,傾訴欲一下子爆棚。

“那還得從八年前說起……”

這是一個有些淒美的愛情故事。

是一個貧民窟女孩,和一個外國人的愛情故事。

朱克用了大篇幅去描繪他第一次見到那姑娘的美貌,甚至還用他那台老舊的手機上的屏保佐證,沈年撐著腦袋,認真地看了一眼。

事實上,這姑娘並不符合大多數華國人的審美標準。

塌鼻梁,厚嘴唇,再加上長年吃垃圾堆裏撿的膨化垃圾食品,讓她整個人顯得有些浮腫。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她有一雙看起來會說話的眼睛。黑乎乎的,泛著亮光。

“確實很好看。”

沈年肯定地點了點頭,他並沒有在說謊,任誰對上這樣一雙眼睛,都很難昧著良心說這姑娘難看。

尤其是這是一雙來自貧民窟的眼睛。

沈年幾乎能想象到朱克初來乍到,在昏沉沉的貧民窟中,順著聲音一回頭,對上那雙眼睛時,眼底的驚豔。

“她是那場戰爭留下的遺孤,”朱克懷念地摸著手機屏幕,“也是唯一一個貧民窟出身的管理員。”

“她會說英語和法語,甚至還會一點點中文,全都是從遊客身上自學的,是不是很聰明?”

“可惜她出生在這裏。”

沈年的手緊了緊,朱克的表情空茫茫的,“也怪我,你說我那時候為什麽要回國呢?”

這位貧民窟姑娘熱情又聰慧,擁有極佳的語言天賦;而剛來這的朱克天真且善良,輔修了多門語言。

他們幾乎是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然而與這姑娘接觸越多,越了解她的天賦,朱克就越替她不值。

這種對於天才的惋惜,讓他在最熱戀期的時候,決定回國。

一是為了跟父母交代一下,看能不能解決結婚問題;二也是想了解一下兩國的政策,看能不能讓女友到華國求學。

“我本來是想先回國鋪墊一下,再帶她一起回去,”

朱克苦笑,“但我萬萬沒想到,等我回來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女友消失了。

在這個人魚混雜的貧民窟,消失一個女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那段時間,朱克瘋了一般地抓人就問,然後卻得到一個更不能接受的答案。

“在我走後不久,”

朱克笑得像是在哭,“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孕婦自然不能繼續當管理員,女友被毫不留情地趕出管理員隊伍,沒有一分錢的補償。

失去了管理員身份的女友,不敢繼續在貧民窟住下去。

“所以她耗盡所有積蓄,租下了這間公寓。”

“為什麽還是離貧民窟這麽近?為什麽樓層這麽高?因為她那時候隻能租得起這種公寓。”

朱克躺在沙發上,看著灰蒙蒙的天花板,自言自語道。

“那時候我在幹什麽?我在陪父母喝早茶,我在跟朋友聚會。”

“我是混蛋啊。”

淡淡的悲愴氣氛在室內彌漫,沈年也望著天花板,沒有試圖插話。

他知道故事講到這裏,朱克已經不是為了得到聽眾的回應,而是想將這麽久以來壓在心裏的石頭,稍稍挪開一些,喘口氣。

果然,好不容易將那點哽咽壓下去,朱克又緩緩地繼續道:“有人說她死了,被埋在了公墓裏;也有人說她被□□那群人藏了起來。”

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她跟有錢人跑了,但朱克甚至說都不屑說出來。

他相信女友的品質,自然不會信這種莫須有的謠言。

“於是我買下了這間公寓——可惜裏麵生活的痕跡已經被房東全賣掉了——等啊等啊,一晃就過去了五年。”

“這五年來,每一具屍體被挪出公墓,我都會去看。”

有些屍骨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有些甚至連證明身份的牌子都找不到了,但朱克就是堅信,這裏麵沒有女友。

“昨天我去看了最後一具,”他如釋重負地笑了,“沒有她。”

公墓的租期是五年,所以隻要排除所有在五年前在那個時間點附近的屍體,就代表女友並未入墓。

至於幫派那邊……

“我還要感謝你和呦呦,”朱克望了眼沈年,“如果不是你們,我絕不可能入□□如無人之境。”

他花費了五年跟幫派裏的每一個人打好交道,摸清了幫派的底,也成功讓自己變得臭名昭著。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他確定了他的女友絕不是被幫派裏那些人帶走的。

沈年恍然:“怪不得我就嚇了這麽幾天,那些人就潰不成軍了。”

原來還有朱克在使力。他還尋思著都是□□的人了,怎麽一個二個膽子那麽小。

“就算沒有我,你再多嚇幾天,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朱克不在意地揮揮手,眼睛裏總算流露出些許的欣喜,“沈年,她沒有死,也沒有被他們帶走。”

沈年也笑了,他望著天花板,哪裏不知道朱克是在自我欺騙。

但人有時候正需要這樣的安慰,才能繼續堅持走下去。

“是啊,”他說,“我估計她是躲在某個角落生你的氣呢。誰讓你自己提前回國的?”

“還不快把我弟妹找回來?我話放在這啊。”

沈年擲地有聲:“等你們團聚,我一定給你們封個大大的紅包!”

在這個國度,斷電是家常便飯的事。

沈年這句話一落地,公寓內也應聲暗了下來,良久,朱克的聲音在黑暗中緩緩響起。

“我已經聽到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我就是拚了命,也不會放過這個坑你的機會的!”

窗外又傳來了歌聲。

“知道了——”沈年懶洋洋地拉長調子,“守財奴!”

他們兩個都知道,是該到離別的時候了。

朱克需要繼續去別的地方尋找女友的蹤跡,而沈呦呦和沈年也快要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沈呦呦先找到了奴雅的弟弟,將昨天拍攝的照片遞給了他。

弟弟快活地接過信封,然後發現了不對,“欸?怎麽有兩張?”

“因為我發現你做另一件事更快樂。”

沈呦呦伸出食指,神秘地晃了晃。

【什麽什麽?昨天我光顧著看打架去了,沒怎麽注意到呦呦拍了什麽!】

【我也!昨天的那一係列太精彩了,簡直是可以載入史冊的程度哈哈哈哈!】

【你這個史冊,是那個“shi”?(doge)】

弟弟打開信封,先是露出第一張。

在汙濁不堪的糞坑中,幾個少年,穿著縫合而成的膠質皮套,迫不及待地展現著自己手中的碎鑽。

有的皺著眉頭在奮力翻找,讓溝裏濺起陣陣漣漪;

有的用雙手捧起,黃色的渾濁**中,幾顆小小的碎鑽閃閃發光;

有的將碎鑽高高舉起,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還沾了一些黃色的不明**……

這是一副極其震撼的畫麵,更震撼的是,這還是一張動態照片。

幾位少年的動作被捕捉的很好,以至於明明背景臭味熏天,但觀看的人聚焦點卻始終牢牢地固定在幾位少年身上。

準確的是,他們的笑臉上。

【我怎麽覺得……他們的笑臉比鑽石還要引人注目,尤其是眼睛,也太亮了吧?】

【我突然想到了“出淤泥而不染”,我感覺沒有比這句詩更適合形容這張照片的。】

【很難想象十幾天前,他們還都是一臉麻木的樣子。】

【我記得第一次往貧民窟看的時候,我被嚇了一大跳,因為那些眼睛實在太恐怖了,麻木不仁的、昏昏沉沉的、黯淡無光的。】

【呦呦真的成功了,她確實改變了貧民窟。】

……

“幫助”的票數開始瘋漲,眼看著就要超過半數。

就連朱克也忍不住多看了眼那張照片,弟弟更是愣了半天,忍不住哽咽起來。

豆大的淚珠直接從臉上滾了下來,滑開一道痕,沈呦呦手足無措,“你別哭呀?怎麽了?深呼吸深呼吸!還有一張照片呢!”

最後一句話暫時止住了弟弟的眼淚,他胡亂在臉上糊了一把,特意用洗得幹幹淨淨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翻——

如果說上一張照片讓人感動,那第二張照片,就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將弟弟震住了。

他甚至都忘了哭泣,眼淚凝固在臉頰上,他愣愣地盯著這張照片。

照片中,他一腳將其中一個總是耀武揚威的幫派人踢到糞坑裏,臉上滿是暢快的笑。

而其他同伴,哪怕是被壓著打,也始終帶著一抹不服氣的笑。

這是一張大逆不道的照片,他記得,這裏麵許多被他們壓著打的人,都是比他們高一個等級的存在。

如果平時遇到,他們不僅不能不敬,還要立刻點頭哈腰才是。

但他們昨天竟然敢跟他們打架。不僅打了,還敢笑得那麽開心。

而那些理論上應該堅不可摧的高等級人,卻滿臉的痛苦,被他們輕而易舉的壓著打。

弟弟難得的,感到一絲迷惘。

他呆呆地看向沈呦呦,怯怯道:“呦呦,這樣是不對的……”

他不該因為這種事感到快樂。

沈呦呦困惑,“為什麽不對?”

弟弟被問住了,他也具體說不出什麽不對,隻能不斷地重複道:“這樣是不對的……”

“我們華國有一句話,”

朱克忽然道:“叫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弟弟茫然地抬頭,顯然沒有聽懂。

倒是沈呦呦通過這句話理解了弟弟的害怕,她更困惑了,歪著頭仔仔細細地觀察了遍弟弟。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生來就高貴的人,”

朱克對上弟弟投來的視線,忽然發現,這些眸子已經隱約有了幾分女友的風采。

“那些稱王侯拜將相的人,難道就比你們高貴嗎?”

這話還是太過抽象,弟弟似懂非懂,倒是一直安靜的沈呦呦忽然說話了。

“我看了好久,”小姑娘困惑道:“奴津,你難道比他們多一個眼睛嗎?還是多一個耳朵?”

奴津就是弟弟的名字,他慌忙擺擺手,“怎麽可能!那我豈不是成怪物了?”

“既然如此,”沈呦呦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對準奴津的眼睛,“那你和他們、和我們,又有什麽不同呢?”

這話宛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

奴津恍恍惚惚地低頭,又看了眼照片,才終於找到了最大的不對。

是啊,在這張照片裏,在這條糞溝裏,不管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還是低賤如泥的貧民,似乎在一瞬間,都成了同一個人。

他們都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都會因為臭味而難受,也都會因為一句話而發怒。

他們,竟然是一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奴津喃喃道:“我們應該有差別才是,他們跟我們不是一個等級的……”

奴津說著說著,似乎又找到了動力,猛地抬頭,“對啊!他們是神創造的,而我們隻是神腳下的泥,怎麽會是一樣的呢?”

沈呦呦有些不解,又有些憤怒。

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嬰兒肥的臉蛋上浮起一抹粉紅,眼底燃起一簇火花,“誰規定的?”

奴津支支吾吾的,“……是,是神吧。”

“那他一定是偽神!”

沈呦呦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真正的好神明,都是會為人類著想的!”

這句話一出,躲在屋內偷聽的奴雅,眼睛倏地放大,用盡全力,才讓自己不喊出來。

弟弟更是嚇得連連後退幾步,瞳孔緊縮,想伸手捂住沈呦呦童言無忌的嘴,又害怕得險些摔倒。

這些華國人聽著習以為常,甚至老生常談的調子,在這個宗教國度,卻顯得太過不敬。

“你、你這麽說,”弟弟哆嗦著,開始語無倫次,“主不會放過你的……災難會再次來到……你不能這麽說。呦呦,你還小,你不懂……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錯……”

他說著說著,甚至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巴掌。

好在朱克手疾眼快地攔下了他,沈呦呦看著奇奇怪怪的奴津,眉頭皺得更緊。

“我覺得你們都被騙啦,”小姑娘頗有邏輯,“神才不會管這些呢,這些肯定是騙子亂說的。他看你們這沒有反詐騙app,就馬上乘虛而入,大壞蛋!”

沈呦呦橫空揮了幾拳,像是那個騙子就在眼前一樣。

她氣呼呼地發泄完,才又看向愣神的奴津,耐心地繼續開導:“你想想,如果神真的這樣規定了,那為什麽一直按照規定行事的你們,卻沒有得到神的垂青呢?”

奴津隻覺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為自己的點頭而痛苦。

“所以呀,很明顯,神根本不在乎。”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她將手背到身後,白色的小洋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肯定天天忙著吃喝玩樂呢,哪有空管東管西呢?”

沈呦呦振振有詞:“就算他要管,那在他的眼中,我們全部都是一模一樣的小螞蟻呀。”

“螞蟻難道還要分高低貴賤嗎?”

奴雅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望著那個小姑娘,就像是第一天見到她時的那樣。

我信了

她在心底默默道。

因為是你,我信了。

在失去信仰的這一天,奴雅又重新找到了新的信仰。

她就像一隻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和平鴿,真的從傳言中飛了出來,恰恰好,停在了他們的屋簷下。

奴津失魂落魄地回到房子裏,看到姐姐,勉強扯了扯嘴角,“姐,呦呦有東西送你。”

奴雅還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聞言猛地站起來,凳子應聲落地。

她難以置信地指向自己,“我?”

與此同時,“幫助”的進度條成功過了半數,‘無人機’亮起了綠燈,沈呦呦的排位又猛地往上躥了躥。

定格在了十八的位置。

作者有話說:

我萬萬沒想到這章竟然這麽卡(捂臉)還寫著寫著睡著了……

好消息是我終於回到家啦!今天整理整理,接下來我一定要準時更新(握拳!

如果不準時發,我就狠狠地自扇巴掌謝罪(bushi!

感謝在2022-07-05 00:31:49~2022-07-06 12:24: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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