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時分,夕陽撒在蕭瑟的田野上。收割後的莊稼地裏隻餘秸稈等物,農民們有的在焚燒秸稈,有些揮舞著鋤頭將莊稼收割後遺留的根部刨起來,收拾好後等待翻地。

河底大隊的知青點就在一片莊稼地邊上,舊房子翻修了一下,牆皮到了秋天後又開始幹燥往下掉。

這裏往東幾百米有個大水塘,水塘直徑幾十米,最深處有兩三米。此時蕭雨就坐在水塘邊。她手裏拿著書,釣竿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夕陽斜照在她身上,青春靚麗的姑娘低頭的模樣溫婉恬靜。軍綠色的長褲,白襯衫外罩著天藍底白條紋的坎肩。頭發烏黑如絲,攏成一個大辮子歪歪從脖子後垂與胸前。

她一邊看書,一邊關注著魚竿,旁邊的桶裏已經有兩條二斤左右的鯉魚。動了,動了,她放下書,嘴裏背著課文,抬手使勁兒開始拉杆。

魚竿拉出水麵一條紅色的鯉魚在夕陽下奮力甩著魚尾,她將魚兒從魚鉤上取下,將它扔進一旁的水桶。

收起魚鉤,將書夾在胳肢窩。一手拿魚竿一手提水桶,她乘著夕陽在大家下工前回家。

“奶,你看我釣的魚。”

剛進籬笆門就開口喊,屋裏走出一位頭發銀白的老太太。老人望著孫女樂嗬嗬的,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水桶。

“你這丫頭、”老太太拿盆倒水準備收拾魚。“水塘邊是不是背書更快?每天跑到水塘邊去。你跟奶說,嘴巴想吃紅燒的還是清燉的?”

“奶、”姑娘笑著跟奶奶撒嬌。“喝魚湯對身體好,給我爺燉湯吧。今兒是我媽媽生日,給她做紅燒的。”

老太太一拍手,記起來今兒是秋收結束分鍋的日子。“行,燉湯、紅燒。日子真快,眨眼這秋收就快結束了。”

到屋裏拿了盆出來收拾魚,鯽魚燉湯,鯉魚紅燒。她奶坐在石頭上手腳麻利的刮魚鱗,她在一旁打下手。

爺奶有倆兒子,她爹是老二。這個時代好多都是一大家在一起過,但她爺爺覺得一大家在一起容易起齷齪,所以十幾年前就分了家。

爺爺奶奶自己過,爺爺之前在公社當會計,前年退休了在家。三家分鍋,但房子還是連在一起,大院兒用籬笆圍著。每年秋收農忙他們兩家把糧食交給老太太,由老人在家裏做飯,大家下工累,回來有現成飯吃。

大伯大伯母都是普通農民,一年上工收入少,養著五個孩子。家裏老大是兒子,有長孫在,平日裏爺奶不少貼補。

她爹部隊退伍後任大隊支書,這時代妥妥的好崗位。她媽在公社供銷社當銷售,這時代也是非常好的工作。對於老人偏愛大孫子的事兒從不吭聲,因為老兩口除了偏愛大孫子,同樣偏愛他們的寶貝閨女。

籬笆牆上開滿了各色的喇叭花,她跟奶奶就坐在牆根收拾魚。遠處金黃的野**隨風搖曳,大隊的大黃狗沿著小路在追蝴蝶。

老太在夕陽的映照下瞅一眼大孫女,渾濁的眼眸漾起喜悅。小輩十幾個大多普通,獨這個孫女長的好,眉目如畫肌膚白皙。一出生她爺爺的傷殘補助就辦了下來。小姑娘從小愛笑,一副有福氣的模樣,他們老兩口非常喜歡。

“奶你看啥呢?”蕭雨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是臉上沾了泥?

“我看我大孫女咋就長這麽好。梔子花似的淡雅又漂亮。”

“奶、”蕭雨不好意思的喊,起身端著盆去做魚。

望著孫女利索的背影,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喜笑顏開。孫女是二兒媳接連流掉仨後才保住生下的,從小讀書好沒下過地,但家務做飯什麽的都做的很好。

活魚刮魚鱗洗淨,起鍋燒油、油熱下魚進去煎。“崩、崩、”就放了那麽一點點的油,居然還是往起崩。她拿著鍋鏟身子盡量往後,一滴油濺到了手背上,一點點的灼痛感。

“雨點兒、還是奶奶來吧?”

她衝奶奶笑笑,看魚皮定住了,用鏟子輕輕翻麵。“沒事,我能做的好。”

“那奶奶給你燒火。”

老太太將剛從鄰居家換來的豆腐放案板上,坐著小板凳在灶台前燒火。大灶裏添兩根柴火,將灶堂裏已經燒紅的木炭用鉗子夾出來放進紅泥小火爐。

家裏人口多,小火爐一般用來煮飯煮粥。今兒魚得分開做,小爐子先點著燉魚湯。等一會兒大鍋裏燉好魚後再熬點兒紅薯稀飯。

她將鯽魚煎的兩麵金黃,然後將鯽魚鏟出放進砂鍋,水開下入豆腐一起在砂鍋裏燉煮。

同樣的步驟將打了花刀的鯉魚也小火煎至兩麵金黃,然後輕輕鏟出放一旁備用。大鍋裏加蔥薑小米辣爆香,舀一勺豆瓣醬下鍋炒出紅油,加入少量開水後將煎好的鯉魚放進去小火慢煮。

“奶、豬油罐子見底了。”

孫女笑顏如花,大眼睛眨巴眨巴奶奶頓時明白何意。“那個小罐子裏奶奶還有點兒存貨,放心吃。”

蕭雨湊近老人:“奶,你啥時候存的油啊?”

老太太拿指頭點她額頭一下:“過日子可不就得有存貨嘛。平日裏節儉,有個啥事兒的就吃頓好的。”

今兒這頓就是十足的開葷。這裏是魚米之鄉今年雨水足不缺魚,可大家舍不得調料也舍不得油,清燉魚有些腥。今兒蕭雨放油煎了一下,又放了那麽多調料去腥增香,此刻已經滿屋都是豆瓣醬燉魚的香味。

“我孫女做飯的手藝真好,以後冷帆那小子有口福了。”

“奶、您這是說的什麽啊?”

“你說說的什麽?你那軍挎,複習資料,哪一樣不是你冷帆哥哥給你寄來的。”說著老太太學小姑娘講話:“長大了我要嫁給冷帆哥哥。”

學她小時候的口氣說完又變回自己的聲音。“咋地,還想說話不算話?”

“奶、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

到底十幾歲的大姑娘麵皮薄,一下被奶奶說的雙頰飛霞。老太太衝著孫女樂嗬嗬的,希望她嫁個好人家。在老人的老觀念裏,女孩子嫁個好人家比讀書更重要。

冷家那小子多好啊,絕對是良配。冷家老爺子寫信來說起倆孩子的事兒,她今兒啊算是個孫女提個醒,等她考完試這事兒正式提上日程。

燉魚、又拌了一個泡發的粉絲,主食是一大鍋紅薯稀飯。分飯的是老太太,一個個下工回來聞著這麽香的味道饞的趕快洗手。

“媽、今兒什麽日子,我奶咋舍得放那麽多油煎魚,平時有魚不也頂多水煮嗎?”

老大家閨女跟她媽上工一起回來的,洗手時湊近母親小聲耳語。老大媳婦吸吸鼻子,被燉魚的香味吸引的直咽唾沫。

“你二嬸今兒過生日。”

“哦!”蕭雲頓時記起日子,該分鍋了。真是的,她默默歎口氣。秋收雖然累,可奶奶做的飯比她家好一些。這轉眼又要分鍋,她媽節省給她哥娶媳婦,以後晚上又隻有稀粥了。

“二嬸生日快樂。”

老二媳婦也在洗手,聞言衝侄女含笑點頭:“快洗了手吃飯。”

在這物質匱乏的時代,好多人是不過生日的,或者煮倆雞蛋就極好。老二媳婦知道肯定是閨女給釣了魚,這孩子哪年都惦記著給吃好的。雞鴨不舍得殺,魚也就費點兒工夫,總歸是見了葷腥。

一人一碗紅薯稀飯,老太太勻稱的給家裏人分魚。一家之主的老頭子和壽星多一些,剩下的大家一人一塊兒。她將自己那份給了大孫子,長孫可是她的心頭肉。

壽星樊巧香拿筷子要給閨女,婆婆今兒給她的是魚肚子上最大最嫩的地方。蕭雨伸手攔住,衝媽媽笑。

“今兒您是壽星。”

“你這丫頭。媽多大人了,還能嘴饞這個。”

蕭雨不好意思的咬著嘴唇,她知道媽媽是說她饞。忙著收秋顧不上抓魚,好長時間沒見葷腥。

“我有魚湯。”給她看自己奶白色的鯽魚豆腐湯。“奶白奶白的多好。”

晚飯吃了魚,一家子都香的很。吃完飯倆媳婦去洗碗收拾,完事將鍋碗重新分配,是誰家的拿回誰家。至此秋收結束,一家子吃大鍋飯也結束。

蕭雲抱著碗筷有些失落,她是恨不能一直這麽一大家在一起過。她媽重男輕女,對她這個閨女摳的很,有好吃的也隻給她哥,沒她的份兒。

“蕭雲,誰是蕭雲,有你的信。”

剛放下碗筷,門外居然郵遞員居然在喊她。蕭雲好奇急了,有信的該是堂姐蕭雨,今兒咋是她的信?

“郵遞員同誌,你看錯了是吧,是不是蕭雨的信你念錯了?”

郵遞員將信遞給她:“你這是說我不識字?自己好好看看,這到底是誰的。”

信封上果然寫著蕭雲,是從北京寄來的。蕭雲有些懵,都顧不上郵遞員刺啦她,著急的撕開信封想看看到底是誰給她來的信。

“真是的,敢質疑我。要錯也是寫信的錯,我還能認錯嗎?”

郵遞員嘀嘀咕咕的騎車走了,接到包裹和信件的蕭雲掏出信紙趕快回家。外頭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到家點亮煤油燈,就著燈光仔細看內容。

一封簡短的書信看完,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白時如被人暴擊,紅時如遇到情郎。心砰砰亂跳,顫抖著手打開包裹,裏頭果然是信中提及的複習資料。

書本,鋼筆,墨水,一應所需準備齊全。她伸手輕輕撫摸那潔白的稿紙,心中思緒起伏。

“死丫頭幹啥呢,碗筷也不放櫃子裏收拾好。”她媽說著話進來,伸手指著這些東西疑惑繼續。

“這誰給你的?你個考試不及格的貨,這些是京城那邊給雨點兒寄來的吧?你個死丫頭還不趕快給雨點兒送過去。她的東西你咋就給拆開了?等會兒你爺奶又該訓你。”

女人說著話就要收攏那包東西,作勢要給東麵送。她還指著公婆幫襯給她兒子娶媳婦呢,別平白惹公婆不快。

蕭雲一把拉住母親,說出口的話讓她震驚的瞪大了眼。“你們別什麽好東西都覺得該是蕭雨的。這是我的,以後嫁入冷家的也會是我。”

“你說什麽胡話?”她媽抬手打她,她閃身躲開。

“隻要我考上大學,我考上大學就有機會。媽、你不想自己的閨女嫁到好人家,給你找個團長當女婿嗎?”

女人被閨女說的停住了手,愣著不知該如何反應。“可是、你上學考那三分五分的如今能考上大學嗎?你之前可是說拿筆比扛鋤頭費勁兒的,如今忽然放下鋤頭撿起筆能行嗎?”

“啥都得努力一把不是嗎?媽你說,我長的也不比蕭雨差啥吧。”

女人聞言將閨女從頭到腳瞅了一遍。親媽濾鏡下覺得她閨女好像也不賴。眼睛沒蕭雨的大沒蕭雨的水靈,可她鼻子、那皮膚、那大嘴……咋越看越心涼呢。

“媽、你就說,你想不想有個團長女婿?冷帆可是軍校生,他爺爺是老首長,他未來前途無量。”

想到信裏所寫,她激動的雙眸都發了紅。冷帆啊!家世好、長相好、還是副團長,她可能真的也有機會。

“想肯定是想。可冷家小子正眼都不瞧你,能看上你嗎?”

“我、那是我沒考大學。等我考上大學成大學生,他自然就正眼瞧我了。”

“考上大學……考上大學冷帆就能看上你了?”

“媽你就傻。我爺爺跟冷爺爺是多年老戰友,當年我爺爺救了冷爺爺的命。他們約定以後要做兒女親家的。我爺奶卻從沒跟我們說過,默默的培養蕭雨。我爺奶就偏心,不是偏我大哥就是偏蕭雨。最偏蕭雨,有好對象都偷偷給她留著不告訴我們。”

“是嗎。”女人愣神間將這些年的事兒想了一遍,在思考這事兒的可能性。

“可你能考上大學嗎?你長的不如蕭雨,學習不如蕭雨,甚至做飯都不如蕭雨,咋可能搶了蕭雨的東西。”

“那、實在不行就阻撓蕭雨考大學。蕭雨考不上大學,跟冷帆條件差那麽多,估計這事兒就不成了。隻要拆散她們,咱就能得三百塊。”

“啥?拆散他們,這到底是誰要拆散他們,居然願意出這麽大價錢?不會是冷帆父母不樂意這婚事,所以想找借口拒絕吧?”

“不知道。寄東西的是匿名。隻能看出是京城寄來的,地址不具體,沒寫名字。”說著話蕭雲拿出匯款單:“看,已經先寄來二十定金。”

女人接過一瞧,頓時樂開了花。“結親是扯淡,咱兩家相差懸殊,你爺奶就是做美夢。瞧瞧,沒開始呢,這阻撓的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