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尤音沒給自己安排休息時間, 周日也都按時前往圖書館看書,許向誌不在,隻有徐遊和她兩個。
相處幾天尤音大概摸清徐遊性子, 做事認真專注,不會被手機、網絡影響,也非常細節, 有時候看著他做的那些筆記,尤音自歎不如。
還熱愛運動, 每天傍晚分開後他會先去打一個小時的球, 總的來說是個樂觀向上的男孩。
尤音欣賞這樣的人, 她想要是在遇見席庭越前認識他, 她應該會喜歡上他。
周日下午四五點, 徐遊驚喜喊她看群消息,尤音半懵,點進去看。
常嬌:【朋友們,今晚有大師見麵會, 青姐讓我找幾個同學過來當觀眾, 你們要不要來, 晚上八點,就在展廳裏!】
尤音呼吸一窒,捂起嘴, 一雙鹿眼寫滿不敢置信,這個展是誰開的在此刻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徐遊笑著, 幫她回:【我和尤音準時到。】
接著一整個下午,尤音沒有心情再看書, 打開早收集全的Doris作品集看,又去細細看她的采訪視頻個人傳記, 做好萬全準備。
徐遊說:“說不定隻是去當個充人頭的觀眾,你別太緊張。”
尤音不管,萬一能說上話呢,她可不能到時候掉鏈子。
她害怕遲到,早早和徐遊吃完晚飯,吃完一起過去。
趙小桃和張秦許向誌都已經在,他們雖然沒有尤音這麽狂熱,但這兩位確實是實打實的大師,他們這個專業的誰不仰慕?
趙小桃和尤音一個多星期沒見了,這會碰上麵,趙小桃親昵拉過人,“音音你看書歸看書,也要注意休息,我看你都瘦了。”
“我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等我發工資了請你吃好吃的!”
“謝......”尤音想起徐遊說的話,噎下後半個字,笑容甜美:“好,那我等著。”
“嗯!”
常嬌迎出來,專門看了眼尤音,但沒說什麽,招呼他們從後門進去,直接進入展廳後的小會議室。
會議室被改成記者會形式,小舞台上三個位置,下麵十幾排椅子,隻有最先一排放了桌子,桌子上有名牌和水,想來是重要人物。
屋子裏已經有不少人,記者社會人士和學生都有。
趙小桃問常嬌為什麽他們能來,常嬌說:“有提問交流環節,青姐怕這些記者和愛好人士問不出什麽來,特地讓找的本專業學生,而且位置
本來也多,算是充場麵。”
“豁,那我們責任還挺大。”他們的位置在右後方,坐下後趙小桃說:“你們領導還知道你是咱們專業的呢,常嬌你混得可以啊。”
常嬌一聽,驕傲抬起下巴,“還行吧,那你們先坐,我去忙了。”
“去去去。”
說來其實巧合,過來幫忙的員工十幾個人,隻有她一個學美術的,其他不是市場營銷就是會展專業。
昨天剪彩儀式後的看展環節亭晚姐說得讓人跟著,她被派上去,亭晚姐隨口問了一嘴學校專業,她說是A大美術專業。
走前麵的席總突然停下來,回過頭來問:“今年剛畢業?”
她當時都愣了,怔怔點頭。
席總聽完沒什麽表示,又繼續看畫去了,倒是亭晚姐麵色變了變。
然後就是今天下午,青姐突然讓她聯係同學,並且給她交代了很多重要工作,她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一絲“重用”的預兆。
常嬌繼續去忙,坐著的幾人交頭接耳,張秦說:“聽說這裏展出的畫都很貴,請了好幾個安保公司看著,而且不對一般市民開放,得接到邀請才能進來。”
許向誌:“那真多虧了常嬌,不知道等會我們有沒有機會去看看畫。”
張秦:“對,我也想看!那些都是真的啊!”
趙小桃:“你們趕緊的想想,等會要是真讓我們提問你們能問什麽問題,這裏還有媒體記者,可不能給我們學校丟臉啊。”
許向誌:“是噢!”
徐遊低頭看一直緊緊捏著手心的女孩,看出來她的緊張,出聲勸慰:“不用害怕,Doris又不是洪水猛獸,你就問你最想知道的。”
尤音確實有點緊張,考試都沒有的緊張,她輕輕點頭,深呼吸,緩解壓力。
閑聊間人越來越多,他們周圍幾乎全坐滿,工作人員也都站兩旁做著準備工作。
尤音坐在旁邊第二個,徐遊坐她外頭,能清晰看見從前門走進來交代工作的孟亭晚。
她正猶豫要不要避一避,說完話的孟亭晚已經掃過來,視線對上,倆人都僵了僵。
最後是孟亭晚溫婉點頭示意,繼續工作。
張秦指指幹練離開的精致女人,說:“這個就是這次畫展的主辦人,剛從國外回來,即將入職我們學校做老師,聽說是以教授的待遇聘的。”
許向誌:“這麽牛!”
張秦:“可不,人家都請得動Doris和Owen。”
趙小桃卻眯起雙眼:“我怎麽覺得她有點眼熟?”隨後碰碰尤音:“是不是音音,感覺在哪見過。”
尤音收回目光,“可能來過學校吧,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嗎?”
趙小桃:“也有道理。”
見麵會即將開始,尤音盯著舞台,遇上孟亭晚的小插曲散去,隻剩見偶像的雀躍。可半分鍾後,視線凝住。
門口突然出現個意想不到的人。
席庭越一身齊整西服,單手插著西褲口袋,眼神倨傲,後麵跟著好幾個人,派勢十足。
他站定,目光在場內逡巡。
尤音扭頭,側身假裝和徐遊說話,等再轉回去男人已經在眾人圍捧下坐到第一排中間,驀地鬆口氣。
不久,主持人上台,隆重介紹兩位老師履曆,在熱烈的掌聲中Doris和Owen上台,孟亭晚陪坐在旁邊。
媒體們紛紛湊上前拍照。
尤音看著台上熟悉又陌生的人,眼有些熱,雖不到什麽引領人生的程度,但Doris和她的畫確實在她年少迷茫沒有方向時給過她力量,讓她有了個小目標,堅定地選擇這個專業。
她舉起手機,記錄下這個場景。
見麵會流程簡單,記者提問,自由提問,第三部 分是兩位老師各捐一副畫,賣出的金額將用於貧困山區美術用具書本的捐贈。
前麵記者提問官方,無非是為什麽選擇來中國,對中國的風土人情感受如何,和孟亭晚的關係等等。
也有人借機問起主辦方漫娛文化,孟亭晚介紹:“漫娛是席氏在文化產業的新方向,這次畫展由漫娛全額資助,相信未來有席總和漫娛的支持,我們會有更多優秀的作品展出,我們的文化事業也會越加蒸蒸日上。”
趙小桃嘀咕:“看來這就是常嬌那新公司了,嘖,音音你說她到底走了什麽狗屎運那麽幸運。”
尤音沒說話,她覺得“漫娛”這兩個字有些熟悉,可又一下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看過,隻好放棄。
本來以為席庭越隻是資助孟亭晚開畫展,沒成想人家竟然是專門開了家公司。
換之前她要是知道應當會心酸,眼下歎一聲氣,歎完倒也沒什麽了。
輪到自由提問環節,底下坐的社會人士紛紛舉手,主持人挑了幾個,問題都不如記者官方,有人問兩位老師的創作靈感,有人問老師們最滿意的自己的一幅畫,也有人犀利問中外油畫作品的差異。
兩位老師都耐心回答,極有涵養。
提問得差不多,主持人說:“來,我們最後一個問題。”
尤音其實每次都有舉手,但是前麵的人太興奮,完全擋住她,主持人也被他們的喊聲吸引。
最後一個問題,尤音手舉得更高,旁邊趙小桃徐遊也出聲幫她喊:“這邊這邊,看這邊。”
主持人終於注意到,“好,那我們後排這位小姐姐,您有什麽問題想問我們老師。”
台上三人,以及第一排中間那人都往回望,氣氛一下安靜。
尤音站起來,眼神不懼,接過話筒用英文鎮靜說:“Doris女士,我能不能問問您在創作《地獄之門》時的感情狀態?”
《地獄之門》尤音臨摹過兩回,一回是十七歲,第二回 是二十一歲,見長的除了功力還有對畫作的理解,十七歲的女孩看到的是女性追逐自由的勇敢,可二十一歲忽然看明白了畫中人的掙紮,還有那種想要撞破牢籠的深切夢想。
都說這是她的第一幅作品,在二十三歲時獨立完成,而Doris二十七歲成婚,尤音想知道她在什麽狀態下完成的這幅作品。
或者說,更想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前後兩種反差認知。
台上Doris愣了幾瞬,愣完微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尤音。”
“等見麵會結束,我能否邀請你喝一杯你們中國的茶?”
這次呆的人換成尤音,忙不迭點頭。
之後她沒有心情再聽,心已經飛到一個小時後。
......
工作人員說Doris要單獨見她,趙小桃他們被領著看展去了,尤音一個人在休息室等。
她不追星,此刻卻有種莫名的激動,坐不住也停不下來,隻能來回走動。
不多時,門口來了人,尤音立即緊張得朝門口看。
Doris推門進來,臉上是溫柔笑意。
走近,尤音按住興奮,恬靜道:“你好Doris。”
Doris認真看了她幾眼,隨後微笑,“你好,尤音。”
Doris很親和,了解幾句尤音情況後才開口:“你是第一個直接問我感情狀態的人,而不是創作靈感與來源,我相信,我找到了共鳴。”
共鳴這兩個字太深刻,尤音不敢接,隻點了點頭。
Doris繼續說:“我在畫這幅畫時經曆了一段美好卻令人心碎的感情,初識時對方是個十分優秀的男性,溫柔體貼,善良正義,像世間最美好的神,我為之傾倒迷戀。”
“我們墜入愛河,一起度過了兩個月的愉快時光,我不顧父母勸誡和他結為正式夫妻,那時候我還是個默默無名的人,也不叫現在這個名字,沒多少人知道這段歲月。”
Doris回憶著:“婚後我才發現他根本不是人,也不再是我心目中的神,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惡的魔,限製我的人身自由,讓我像個奴隸完全臣服於他,一有反抗迎接我的是無盡的謾罵毆打。”
“我困於這段婚姻中,在不斷原諒與後悔中反複折磨,一度想要自殺。現在回想
,我不知自己是怎麽熬過那段時光逃出來,但我感謝那一個自己。”
“女孩,如果你曾經或者此刻正在經曆這些,我希望你能勇敢點,永遠自私地熱愛自己。”
Doris看著她,言辭溫柔又有力量,“我現在擁有美滿的家庭,我的丈夫和孩子是我的驕傲,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困住。”
尤音聽得震撼,她沒有像她那樣轟轟烈烈,卻也激起心底觸動。
永遠自私地熱愛自己,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困住。
是的。
Doris說:“女孩,如果你喜歡創作,請一定要堅持,並為之努力。”
尤音輕輕點頭,“謝謝你Doris,我會的。”
之後Doris耐心問了她許多關於畫畫上麵的困擾,倆人互相探討,尤音收獲巨大。
從休息室出來,尤音腦袋懵懵,如同經曆一場暴風雨洗禮。
七歲離開媽媽,沒有人再給她講許多人生的道理,她一路摸索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Doris的話是一顆定心丸,讓她確認自己的路沒有走錯。
尤音站在門口,深呼吸,內心充滿力量。
她調整好自己,去找趙小桃幾個。
剛轉身走了兩步,被拉住。
尤音不用回頭已經知道是誰,他的手掌,掌心的溫度,甚至脈絡,曾經那樣清晰。
她隻呆了兩秒,甩開。
身後人沉聲喊:“尤音。”
尤音撇撇嘴,繼續往前,她現在一點不想見到這個人,也不想和他說話,跟他待一塊的空氣都令人窒息。
她從困住她的籠子裏慢慢飛出來了,要意誌堅定,不能回頭看。
手又被拉住,這回甩不開了,“尤音,我有話跟你說。”
還在展廳,尤音不想讓人知道他們關係,冷聲道:“你先鬆開我。”
他鬆了,尤音和他保持距離,抬起頭,目光相接:“你說吧。”
她以前總不敢看他,覺得那雙漆黑的雙眸像大海,深邃幽暗,一陷進去,萬劫不複。
但現在敢了,有東西在拉著她,掉不進去。
席庭越視線微熱,低低問:“最近在做什麽?”
尤音輕笑:“就為了問這個?”
是,也不是。
馳騁商場的男人在這一刻失語。
他說:“Doris明天還會留一天,你要是想和她吃個飯,可以安排。”尤眼清眸閃了閃,他怎麽知道她喜歡Doris?
可她沒細想,直接拒絕,並道謝:“不用安排,謝謝你。”
Doris是她偶像,但對於Doris來說自己隻是個不知名小粉絲,過多的打擾很冒昧,而且他的好意她不想要。
“好。”
席庭越看著她,腳步不自覺往前,女孩下意識後退了兩步,他不敢再邁步,捏起拳心,溫聲說:“你一個人在外麵住有什麽事情還是可以聯係我。”
“我有朋友。”
席庭越拳心捏緊:“以防萬一。”
尤音笑意更深,言語帶上刺,再不是那個柔軟的小女孩,“聯係你?席庭越,要是我真遇到什麽危險給你發消息,等你開完會應完酬出完差再回複我,我小命都沒了。”
男人聞言垂眸,看不清思緒。
過道靜謐,一深一淺的呼吸交替,情緒各異。
有工作人員經過,和他打招呼:“席總好。”
尤音趁著這個間隙,快步離開。
......
工作人員說趙小桃他們已經參觀完在大門等她,尤音走出去,走到一半又被叫停。
回過身,常嬌和她上級青姐靠近,青姐:“尤小姐,這是Doris送您的禮物。”
說著遞過來一份贈予協議書,尤音看清上麵的字,震驚得眼珠子快要掉:“《地獄之城》......Doris要送給我?”
“是。”
即便已經提前知道,跟在身後的常嬌仍是震驚,但她震驚的不是Doris給她送畫。
而是這幅畫今天早上不是已經被席總買走了嗎?怎麽可能是Doris送的,青姐為什麽要說謊?
還是席總沒買,真的是Doris送的?
尤音和席總又是什麽關係?
她真搞不懂了。
青姐見女孩呆愣,接著說:“畫明天早上會給您送過去,您方不方便給我留個地址?”
“這......沒弄錯吧?”
“沒弄錯,Doris說您和畫有緣分,她很願意將畫送給您。畫作貴重,我們希望親自送上門。”
尤音還是不敢相信:“我去找Doris。”
青姐:“Doris剛剛已經離開。”
青姐態度堅決不像做假,而且那協議白紙黑字也簽了名,尤音隻能先給她地址。
走到朋友間的尤音後知後覺,終於有被驚喜砸中的感覺,抱著趙小桃大喊:“啊啊啊啊啊!桃子!!Doris送了我《地獄之城》!!我最喜歡的畫!!”
趙小桃幾人懵:“什麽??”
尤音開心得嘴角咧到耳後根:“畫!我的偶像送了我她的畫!我太愛她了!”
“真的嗎?!”
“真的!這是贈予協議。”
“哇!”
幾人看過,紛紛驚歎。
男孩女孩們在馬路邊高興地不行,成群結隊約好去吃夜宵。
而不遠處的車子裏,目睹一切的男人慢慢撤回目光,落在手機屏幕那個紅色感歎號上。
再往上,是斷斷續續的消息,約定辦手續,她提離婚,她問什麽時候回來......
間隔兩個小時,五個小時,十個小時......
席庭越閉眼,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