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未出正月,穆皇後就病故了,宮裏掛上了白幡,一月內禁娛樂,原本就百無聊賴,以打牌度日的妃嬪們,愈加度日如年。

穆皇後故去之後,嘉月順理成章地成了繼後,在她的掌管之下,後宮倒也鮮少出了爭端。

妃嬪們從一開始對她到底心存不滿,可見她並不專寵,反而進勸皇帝雨露均沾,甚至還主動往他床榻裏塞了幾個人,那些人,總算是不恨了。

嘉月熬到了這份上,也不必上趕著討好了,反而盡職盡責,扮演好一個賢後的形象。

再說了,懷過一次身子的她,心裏早已敲響了警鍾,她不能讓自己再度懷孕,便以自己無子為由,從而勸燕無畏寵幸旁人,待誕下皇嗣時,再抱過來養到自己膝下。

燕無畏對她始終抱有愧疚,也便答應了她的請求。

她倒好,不必再應付床榻之事,心情也愉悅了不少。

霧靄沉沉的陰雨天直到了四月初,才天光放晴。這日天藍如碧海,隻有一絲淺淡的雲,仿佛蠶絲一般,橫亙蒼穹。

嘉月拽緊了手中的韁繩,夾緊馬腹,身下棕紅色的馬便健步如飛地跑了出去,馬蹄之下,揚起一片草絮。

今日的她穿著輕便的棠梨色的卷草緙絲窄袖缺胯袍,腳上則穿著一雙烏皮六合靴,一頭墨發用發帶高束成馬尾。雖不施粉黛,卻纖穠合度,英姿颯爽。

大盛曾是馬背上打下的江山,因而對於皇室子弟的騎射有很高的要求,永德年間更是每年舉行兩次圍獵,隻是她的阿父、阿弟生來病弱,並不擅騎射,反而是嘉月自小跟在皇爺爺身邊,對此不過是手到擒來。

皇爺爺不止一次斥過她阿父:“此子凡才淺識,不堪重用!”

他也屢次誇她:“藺家的子孫都資質平庸,還是阿寧肖朕,若是男兒,儲君之位必定是你的。”

阿寧是她的小名。

皇爺爺在世之時,給了她無邊的寵溺,同時,她也遭到阿父深深的嫉妒、冷遇。不過,這些她從來沒在皇爺爺麵前提過。

阿父、阿弟即位後,便取消了圍獵這一項活動。直到今年,才被燕無畏重新提及,是以這場圍獵聲勢浩大,非往年可比擬,光是獵撥兵便動用了萬餘人,分批三班,隨行於各部官員。

燕無畏率領王公大臣行圍,而她也被提前允許參加。

燕無畏檢閱將士後,射出第一箭,行圍便正式開始,按規定在日落之前,誰在牡蘭山圍起來的區域□□中的獵物最多,誰獲勝。

而這時,皇帝還會再次回到看台,以臣子是否能騎善射,作為考察官員的一道標準。

如此難得的機會,嘉月自然不會錯過與魏邵的交鋒。

她這裏的地形她想當熟悉,揚鞭催馬,一下子將隨行的撥獵兵搖搖地甩到了身後,再回首時,身後已經不見半個人影。

她撥轉馬頭,轉入了一條密林小道。

將才,她見魏邵往這邊而來,料想他並未走遠,於是漸緩下來,轉著眼睛巡睃了一遍,果然見東邊的小路有馬蹄踏過的痕跡,於是收緊了韁繩,調轉方向,再加緊馬腹跟了上去。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終於聽到了來自於另一匹馬噠噠的馬蹄聲,她彎唇一笑,尋聲而去,便見魏邵和撥獵兵的身影。

“燕王!”她朝前麵大喊道。

那廂的魏邵攥緊韁繩停了下來,掉轉過馬身時,嘉月已到了他跟前。

他垂下深眸,聲音很沉,“皇後娘娘萬安。”

嘉月瞥見他身側的撥獵官,馬背上已經掛了一頭鹿、兩頭獐子,便點了點頭,讚賞道:“燕王果真勇猛,不過才剛剛開始,就獵這麽多了?”

他眼皮都不抬半分,聲線也平得如一汪湖水,“承蒙娘娘誇獎,臣當之有愧。”

她笑,“燕王可太過謙虛了,你是沙場上的勇將,這些牲畜對你來說,自然不在話下,不過,本宮倒是想試試,能不能贏你一回?”

魏邵望向她身後空無一人,眉骨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娘娘的撥獵兵呢?”

她聳聳肩,“跟丟了。”

魏邵沉吟了下,才道,“娘娘想怎麽比。”

“本宮對這地很熟悉,知道哪兒獵物多,你跟著本宮走,咱們不比數量,比大小,如何?”

他又默了一瞬,才回:“可以。”

嘉月開懷一笑,揚鞭拍了一下馬臀,便像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魏邵反應過來,雙腿夾了夾馬腹加快了速度,盯著眼前那抹棠梨色的身影,緊追不舍,馬蹄踏進一淺灘,登時水珠飛濺,然而誰都沒有放慢速度,反而一下子將撥獵兵遙遙地甩到了身後。

嘉月聽聲辨出那撥獵兵已經離他們至少有一裏之距,於是一舉躍出淺灘,拐進了山穀裏。

就如她所言,這塊腹地芳草鮮美,是獵物的絕佳棲息地,一踏入這裏,便已見到了不少野兔、獐子等獵物,不過既然是比大小,這些顯然都不夠資格。

兩人都四下觀望著,誰都沒有射出第一箭。

嘉月暗中瞥了他一眼,將從袖裏拋出了鐵蒺藜,身下的馬蹄剛踏了出去,便尖銳的鉤子紮入了皮肉裏。

棕馬提起前足嘶的一聲,接著便開始東奔西竄,嘉月則被顛下了馬背,隻餘雙手牢牢地握緊韁繩,頑強抵抗著,眼看著就要摔了下來。

魏邵瞳孔驟縮,提起韁繩,一下子來到她跟前,翻身躍到她身畔,大掌牢牢擭住她的腰,後槽牙咬得死緊:“小心!”

嘉月凝著如寒潭冷冽的眸子,嘴角幾不可聞地翹了起來,繼而猝不及防地放了手,便和他一起摔了下來,他見狀隻得將她攬入了懷裏,兩個人就這麽相擁著,齊齊滾下平緩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