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棺材◎
眾人再次回城, 蕭瑾已經解散了城中所有防禦,連皇宮都沒人把守。一些原本隔岸觀火的官員,紛紛見風使舵, 投了寧遠帳下。
來到荊王府, 蕭瑾遣散了大部分家仆, 使人搬來一口棺材, 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放了進去。
李既演第一個衝進去,站在黑漆棺材麵前,蒼白幹裂的嘴唇動了動, 目光狠厲看向蕭瑾:“這是怎麽回事?”
蕭瑾同樣麵無血色, 別過臉無力躲開李既演凶戾的眼神, 語氣頹喪得沒有一絲生氣,“她已經走了。”
他走過來, 雙目猩紅獰視李既演的臉, 啞聲質問:“李既演, 都是你害了她,明知她膽大妄為總愛亂跑,有了那麽多次前車之鑒,你還不看好她。”
蕭瑾的每一句話, 矢石如雨砸在李既演心口,他仿佛枯木朽株, 無法也無力與蕭瑾爭辯。寬厚掌心往棺蓋上一推, 打開棺材。
裏麵的屍體幾乎沒了人形,五髒六腑都沒了,四肢骸骨上的皮肉全都咬爛, 五官更是難以分辨真麵目。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屍體上破爛襤褸的紫衫, 是虞子鈺的衣服。左手手腕尚還掛著些皮肉,腕上套有一對鑲金玉鐲,是成親時他送給虞子鈺的,虞子鈺還特地讓靈虛子給玉鐲開了光。
屍首實在是慘烈,李既演不忍再看,覆手闔上棺蓋,堅決道:“不是她。”
他往回走,虞青黛和寧遠這時才趕到。他握著劍的手一抬,攔住虞青黛,道:“別看了,不是她。”
虞青黛執意要去看,李既演不堪再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不信,更不願麵對虞子鈺死了的可能。大步出門去,他還要去找虞子鈺,虞子鈺不可能會死的。
虞青黛看了棺材裏的屍體,渾渾噩噩隨寧遠離開,去了公主府。
她不敢告訴爹娘,一下子手足無措。
前些日子接連南下占領城池,乏累過度,如今這個噩耗如黑雲壓頂,折斷了她的氣力。當即發了高燒,一病不起。
寧遠也不好得告知虞家父母,隻得先把虞青黛留在公主府照料,再派精兵隨李既演前去找虞子鈺,同時接手收拾蕭瑾留下殘局。
夜裏,蕭瑾一身夜行黑衣,悄悄潛至城外山莊。
此山莊原是老皇帝所建造,後來嫌風水不好,便荒廢了。如今前院雜草叢生,灰塵四落。蕭瑾不敢動靜太大,隻是叫人簡單收拾了裏院的兩間房出來。
虞子鈺趴在**看《黃帝陰符經》。
蕭瑾利索從後窗跳進來,輕手輕腳匿跡至她身後,抬手蒙住她的眼睛,嘴唇貼著她耳廓,“猜猜,是誰來了?”
“李既演?”虞子鈺太想李既演了,看書都看不進去,滿腦子都是他。
蕭瑾鬆了手,坐在床沿,把她抱在腿上,屈指刮了刮她挺翹的鼻梁,也沒有生氣,隻是道:“說好了的,以後不準提李既演。”
“我想要李既演。”
虞子鈺元氣消殆,苦悶日趨攀升,兩隻手攀住蕭瑾的脖子,埋怨道,“拯救蒼生太累了,我不想拯救了。我想和爹娘,姐姐還有哥哥在一起,也想和李既演和李奉在一起。”
蕭瑾不厭其煩開導她:“你不想成仙了嗎,這次你救了那麽多民眾,阻止了戰亂,這是天大的功德。立下這樣的大功德,成仙指日可待。”
虞子鈺並沒有轉憂為喜,道:“倘若成仙了,就不能和家裏人見麵,不能和李既演見麵,也見不到祖師娘了,這仙不成也罷。”
蕭瑾握起她的手,親在手背,“成仙了便無所不能,可騰雲駕霧日行三萬裏,到時可呼風喚雨,還怕不能和家人團聚嗎?”
虞子鈺無從反駁,可還是輕鬆不起來。
蕭瑾抱著她,親在她額角,“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出家,雲遊四海去找神仙嗎?這次我陪你去好不好,想去哪裏都可以。”
虞子鈺的喪氣消散了些,聲音輕盈起來:“那我們去找蓬萊仙島,傳說蓬萊仙島是神仙居所,我早就想去找一找了。”
“好,都聽你的,再過十日咱們就出發。”
虞子鈺眼皮又垂下:“那可以先去和爹娘告別嗎,爹娘會擔心我的。”
“再說吧。”蕭瑾敷衍道。
兩人宿在一張**過夜,虞子鈺躺在蕭瑾懷裏,左右睡不著。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想李既演,小聲在蕭瑾胸口處抽泣。
蕭瑾溫熱掌心一下一下撫過她的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想要我的刀劍。”虞子鈺哽咽道。
蕭瑾拖住她的腰,讓她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上,吻她紅紅的嘴,笑道:“和夫君洞房,就把刀劍還給你。”
“下賤東西!”虞子鈺唾罵。
蕭瑾抱得她更緊:“沒事,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次日一早。
蕭瑾又回到京城,叫人給虞青黛傳口信,說天氣悶熱,屍首保存不了幾時,他們不管的話,他就自己下葬了。
虞青黛隻好叫人去把屍首接回來。
眼下的天氣確實悶熱,虞青黛不忍看著屍骨腐爛後被蒼蠅圍著轉悠,這才不得已稟知父母。倘若這屍體真的是虞子鈺的,到底是要焚了再葬,還是先入土為安,還是得和爹娘商量。
虞凝英聽到這個消息,哀痛欲絕暈了過去。
趙天鈞同樣茹泣吞悲,久久緩不過來神。
一貫遊手好閑的虞元楚臉色煞白,不敢相信自己這個囂張跋扈的妹妹,竟然如此突然離世,他帶領兵馬再次上山找人。
雷塢。
老皇帝抱著觀容皇後的森森白骨,日夜不離。對寧遠和蕭瑾的鬥爭充耳不聞。
直至一名老道士前來稟報:“太上皇,屍解成仙之法已備好,何日開始做法?”
老皇帝叫來太監柳丙,問道:“外麵情況如何了?”
柳丙:“回太上皇,攝政王已伏降,南下大半城池都入了寧遠公主麾下,寧遠公主怕是要得了這江山了。”
“小丫頭片子倒是厲害,那便祝她坐擁萬裏江山,做個好君王吧。”老皇帝笑了笑。
他近幾日吃了不少補藥,臉色紅潤,從榻上起身,擺弄著長長的袖子,“對了,虞子鈺那些藥引呢,該重新收回來了。”
柳丙:“都關起來了,就差虞子鈺和沈苑了。沈苑倒是好抓,傻子一個,給幾顆糖就誘出來了。隻是虞子鈺被攝政王送到城外的梅莊,對外假稱她死了,梅莊侍衛把守重重,要抓她出來,怕是得廢些力氣。”
老皇帝拍桌怒罵:“這種事情還需來朝朕訴苦,一個瘋子都抓不住,要你何用?你也想隨朕一起成仙?”
“不敢不敢,奴才這就派人去抓虞子鈺。”柳丙彎腰退下。
又過了兩日,虞家人還是毫無虞子鈺的音信,又不知蕭瑾給的那副屍體,究竟是不是虞子鈺,隻得先從簡下葬,不然再耽誤下去屍體都要臭了。
蕭瑾來到虞府參加喪事,日落了正欲離去時,碰到李既演從山上回來了。
看著擺放在前院的棺材,李既演踩著一路的紙錢,嘶聲喊道:“誰讓你們下葬的,這不是你們家小姐!”
蕭瑾走到李既演麵前,輕聲道:“節哀吧,她已經走了。”
李既演猛地掐住蕭瑾的脖子,“你把她藏起來了是不是,你把她藏哪裏去了,她還活著,你把她還回來!”
蕭瑾掰開他的手,冷聲道:“你要是真愛她,何不殉情,好好陪她走一遭?”
說完,便離開了。
生怕有人跟著,他等天黑了才穿上夜行衣。繞了不少路,確保沒人跟著了,才前往梅莊。
剛到外頭,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今夜烏雲層層,星光隱晦,傾盆大雨欲從天邊壓境而來。蕭瑾徒然心裏七上八下,踏入山莊內,原本安插在這裏的影衛一個不見,地上布滿交橫錯亂的屍體。
每個影衛皆被割喉,泥路上都浸飽了血水,踩上去滋滋作響。
蕭瑾衝入虞子鈺住的屋子,三名侍衛的屍體橫在屋中,虞子鈺已經不見了。
整座山莊無一人生還,做飯的廚子,伺候虞子鈺起居的兩名丫鬟,也都被割喉。就連養在後院的一條黑狗,幾隻信鴿,全被抹了脖子。
蕭瑾幾乎站不住,想不出這是誰幹的。
不可能是李既演,李既演是個有底線的人,他就算得知是自己把虞子鈺藏在這裏,也不可能遷怒眾人,大殺四方。
*
虞子鈺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伸手往四麵摸索,發覺自己似乎被困在一個四方的盒子裏。
她沒法起身,空間實在太小,隻能兩隻手用力往上撐,但撐不開上方的板麵,“這是什麽地方,放我出去!蕭瑾,你個王八蛋,你在幹什麽!”
這時,一沙啞難聽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孩子,別敲了,這棺材你推不動的。”
“皇上?”虞子鈺旋即辨認出這是老皇帝的聲音。
“你不是想成仙嗎,朕尋了個屍解成仙的法子,等咱們在這裏死了之後,就能羽化登仙了。”老皇帝咯咯笑著,尤為滲人。
“你把我關在棺材裏了?”虞子鈺往身旁摸索,摸到老皇帝有些溫熱的手,又摸到幾節似骨骼的東西,“這是什麽東西啊,老不死的,你放我出去!”
“朕,觀容,還有你。”老皇帝道。
虞子鈺方才想起,觀容皇後的屍骨一直被老皇帝保存著。她哭喊著敲打四壁,腿拚命往上蹬,“讓我出去,我不成仙了,我不要成仙!”
“道心不穩。”老皇帝哼了一聲,任由虞子鈺在棺材裏摸爬滾打。
棺材裏的空間逼仄,虞子鈺什麽也看不見,隻能靠手摸索。
摸到觀容皇後的白骨就和她肩並肩躺著,老皇帝躺在觀容皇後另一側,身上似乎穿著金縷玉衣,外殼極其堅硬。
虞子鈺摸上去,兩隻手胡亂在老皇帝的金縷玉衣上亂扯,“老畜生,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我不要成仙了。”
“別鬧了,棺材已經封死了,你越鬧越喘不過氣兒來。”老皇帝躺得筆直,對虞子鈺的廝打置之不理。
“我殺了你,老賤人!”
虞子鈺不斷摸,想掐住老皇帝的脖子,可他脖子上也有編織成筒狀的玉片裹著,根本掐不動。
她不停推上方的棺材蓋,哭得撕心裂肺,在末路絕境時人總會絕望地求助孕育自己的母親,“娘,你快來救我,娘!你快來!”
虞凝英這些日子哭得雙眼紅腫,夜夜輾轉難眠。
今夜她實在累得撐不住,才勉強睡下。卻做了個噩夢,夢到虞子鈺被困於屍山血海,身旁是森森惡鬼在撕咬她,她惡鬼環繞中不停喊娘。
虞凝英驚醒,痛哭出聲,心口像是被什麽利爪狠狠一抓,推著身側的趙天鈞:“老趙,咱們快去救子鈺,子鈺沒死,她在等我去救她呢!”
“你夢到什麽了?”
虞凝英雙手掩著臉:“夢到子鈺被一群猙獰惡鬼圍著咬,她哭得厲害,渾身是血,叫我去救她。”
趙天鈞擦掉自己的眼淚,輕輕拍她的背:“你覺得蕭瑾送來的那屍體,真的是子鈺嗎?”
“不是,肯定不是!子鈺興許被困在哪個地方了,等著咱們去救她呢。她不會死的,她是神仙啊。”虞凝英掩麵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