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神仙◎

按李既演所說, 二人不再走走停停打聽消息,而是直奔前去追趕溫束的商隊。商隊的行進速度,自然是比不上輕裝追行的李既演等人。

五日後, 李既演等人終於是趕上商隊。

隨便拉住商隊尾部的隨從一問, 人家立馬給出消息, 說從秦州到黃河這條路, 虞子鈺一直跟著商隊走,渡過黃河她才離去的。

李既演一猜就是如此,虞子鈺肯定是堅定自己的目標, 前往西南的烏斯藏而去。

不過既然都追上了, 他總要多問些有關於虞子鈺的線索, 道:“你們這商隊可是有個叫溫束的人?”

“有啊,就是我們二當家的, 在最前麵呢。”

“多謝。”

隊伍很長, 李既演隻得繼續翻身上馬, 於側邊趕行,虞元楚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匆匆隨上去。趕至隊首,李既演滾鞍下馬, 問一旁人:“勞問你們二當家是哪位?”

溫束耳根敏銳,偏過頭循聲望去:“我就是二當家, 找我何事?”

見李既演與身後的侍衛皆是身高八尺, 威風凜凜,各個瞧起來弓馬嫻熟,武藝精湛的模樣。大當家溫酌起了戒心。

裝備精良的馬匪可不在少數, 表麵上看著是正規兵馬, 暗地裏幹的是劫掠商隊勾當的, 可是多了去。他不得不提防。

溫酌眼神淩厲,舉目遍視,而後抬起手,他身後訓練有素的鏢隊也齊齊上前,準備亮劍。

虞元楚從馬背躍下,“啪”一聲熟練打開自己的折扇,步伐悠悠走來。

“各位壯士莫急,我們不是歹人惡徒,我們是來尋人的。”他走到溫家兄弟麵前,體麵有禮拱手作揖,“二位老板,聽說我妹妹虞子鈺一直跟著你們的商隊走,我們一路追趕,總算是追上你們了。”

聽到虞元楚這話,溫束連忙上前回禮:“原來是子鈺的兄長,某姓溫,單名一個束字,失敬失敬。”

虞元楚:“我妹妹賭氣離家出走多日,我等從京城一路尋來,至今未找到她人。溫公子可知道什麽線索?”

“說來也巧,子鈺與我們的商隊同行後,我同她相見恨晚,交談甚歡,閑聊了許多。得知她要去烏斯藏辦事,等辦完事情就回京城。我倆約好,待她從烏斯藏回去,我去西域歸來,我們在京城不見不散。”

一直麵容冷峻的李既演,終於是眼神微恙,冷硬接話問道:“不見不散是何意?”

溫束耳尖稍紅:“不見不散,自然是不見不散。”

李既演上下打量他,發覺溫束腰間掛著一錦帕,錦帕上滑稽的兩個小人和一條狗,正是他繡的。

他徑直扯下那錦帕:“這是誰給你的?”

“子鈺啊,我送了她夜明珠,她送了我手帕。我倆約定好,各自辦完事情後在京城見麵。”

虞元楚猜測出大致內幕。

他是個不著調的,妹妹欲腳踏兩條船,他這個做哥哥的哪裏能不幫妹妹打掩護。他雖從小和虞子鈺如貓狗相見,天天罵架,但關鍵時刻還是得維護妹妹的幸福。

他輕咳一聲道:“溫公子一表人才,若能和子鈺交好,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是高興。對了,我們還得去找子鈺呢,就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推了李既演一把,壓低聲音道:“好妹夫,咱們快走,現在已經確定子鈺去了烏斯藏,我們得快些趕上我姐姐他們才是。不然讓三殿下捷足先登了,你這綠帽子可又多了一頂了。”

李既演臉色愈加難看,強裝鎮定繼續問溫束:“溫公子,子鈺可曾透露過她要去烏斯藏何處?”

“不曾,她說這是她自己的事,不讓多問。”

李既演斜睨他,眼底帶了點輕蔑和不屑:“不是說交談甚歡嗎?”

溫束臉上染了尬意,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怎麽可能什麽都與外人說,我們聊的都是些風花雪月的閑情逸致罷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外人。”李既演冷哼道,“那她就沒跟你聊到,她已經成親一事?”

“你是?”溫束端視李既演的身量,想起虞子鈺說過的,她夫君長得極高,容貌是一頂一的俊,還是個大將軍。

莫非這人就是虞子鈺的其中一個夫君。

李既演從溫束眼中猜出他所想,直言道:“我正是她的夫君。”

溫酌在一旁提醒弟弟:“阿束,這下該死心了吧。”

溫束清冽雙眸中的亮光迅速黯淡,露出少有的窘迫,不知該說什麽。

李既演將那方錦帕塞入自己懷中,利落上了馬背,道:“多謝溫公子一路照顧子鈺,某替家妻謝過。另外,家妻向來心善嘴甜,若有讓溫公子誤會之處,還請溫公子見諒。”

話畢,拉緊韁繩策馬離去。

虞元楚也欲上馬,被溫束攔住問話:“虞兄,子鈺為何離家出走,從京城千裏迢迢要去藏區,可是受了什麽委屈,她才獨自離家的?”

“沒有,她就喜歡亂玩兒,不說了啊,我得走了。”虞元楚也上馬去追趕李既演。

溫束站在原地發了個怔,覺得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李既演這人看著性子冷淡,生人勿進的模樣。說不定是婚後他待虞子鈺不好,虞子鈺同他過不下去了才離家出走。

讓這些人追上子鈺,將她帶回家中,豈不是又入了狼窩?

他當即下了決心,對兄長溫酌道:“哥,我得去追子鈺。我想興許是她丈夫對她不好,她受了委屈才離家,要是再被他們抓回去,隻怕日子更不好過。”

“胡鬧,你怎知她丈夫待她不好。”

以這一個月來的觀察,溫酌覺得虞子鈺不像是受了委屈而離家的人。按照她的行事作風,更像是被身邊人寵壞的千金小姐,與生俱來的自信和果敢,不可能會在男人身上吃著苦頭。

溫束道:“就算她沒受委屈,她肯定也和丈夫心生間隙了,不然怎會和我互換定情信物呢。”

見溫束如此執著,溫酌也不想再阻他,這是溫束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情動,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隨你吧,你想去就去。”

“謝謝哥!”

溫酌挑了兩名隨從,使其與溫束一同出發往烏斯藏去。

——

虞子鈺這邊,問過路人,藏區最高的雪山在何處。

路人問:“你是不是要找聖山?”。

虞子鈺欣喜無限地點頭:“對,就是找聖山,神仙居住的地方。”

路人並不笑話她,而是一一道來。

“鄯城這地方沒有雪山,要想見到雪山得往西邊繼續走,離開鄯城去到綏戎城,再翻越日月山,淌過尉遲川,再穿過共和切吉草原、渡過喀拉河、再翻過巴顏喀拉山,最後到達當拉山,當拉山就是藏區的聖山。”

虞子鈺拿出紙筆,盤腿坐下記錄:“你說慢點,我記不住,得寫下來。”

路人又詳細給她複述了一次。

還道:“你要找神仙,就得去當拉山,傳說我們這兒最大的山神就住在當拉山,山神庇護藏區的萬千子民呢。”

虞子鈺抬頭懵懂問道:“山神就是真正的神仙嗎?”

“肯定是啊,不是神仙,幹嘛叫山神?”

虞子鈺又問:“那你見過山神嗎,它長什麽樣子,可會讓人起死回生?可會禦劍飛行?它出過山嗎,有沒有來給你們授業解惑過?”

路人:“我都是說是傳說了,傳說中的怎麽可能真的見過。”

“哦。”

虞子鈺記好筆記,繼續出發。

先離開鄯城,又花了三日的時間到達綏戎城,繼續西行準備翻越日月山。翻山時明顯感覺力不從心,山路崎嶇不好得騎馬,她隻能牽著馬走。

越往上走越是覺得喘不過氣兒來,每走十來步便呼吸困難。不僅是她,馬兒也是如此,才走了一小段路,馬兒同樣累得直喘氣。

虞子鈺尚未到半山腰,累得躺在荒石上喘氣,兩匹馬似乎也走不動了,趴在她身側。她躺了會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直到她常騎的那匹馬咀她的袖子,把她弄醒,她才緩緩睜開眼,明明睡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疲乏不已。

她摸了摸馬兒的臉,道:“走不動了怎麽辦,一路跟著我,真是辛苦你們了。”

癱在地上許久,半分力氣也提不起。直到有幾個挖蟲草婦人路過,過來查看她,才用別扭的漢語告知她原因:“你這是得了瘴氣病了。”

“什麽是瘴氣病?”虞子鈺艱難起身。

婦人拿出一塊牛肉幹給她:“你們外地來的,不是適應這裏,這裏氣兒薄,你會出喘不過氣兒的。”

“那可嚴重,我會不會有事?”虞子鈺心急不已,她不能出事,還得找神仙回去救祖師娘呢。

“不算太嚴重,但你不能繼續待在山上了,得馬上下山,山腳下氣厚一些,你去山腳下緩一緩興許就好些了。”

虞子鈺看向連綿高山:“可是我想去當拉山,去當拉山不是得翻過這裏嗎?”

“你可以繞著走啊,我們明日也得去當拉山繼續采草藥,你要是想走,可以跟著我們。”

“多謝。”

虞子鈺下了山,到山腳下緩了許久才換過勁兒來。她當晚臥宿於山腳,等到婦人們采完這裏草藥了,次日便跟著她們出發。

越走雪山越多,天氣也愈發冷。偶爾路過村莊時,她大價錢買下加厚藏袍,又給兩匹馬也買了裹身防風的毛毯。

好在,越走她的瘴氣病好了許多,不再總是喘不過氣兒來。得虧婦人們給她一種叫紅景天的草藥,讓她泡水喝,喝了可抗瘴氣病。

隨采蟲草的婦人走了十來日,穿過共和切吉草原,在繞過巴顏喀拉山時,遇到了一次雪崩。這次她和婦人們徹底走散,自己也被雪沙掩埋。

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碉房內。

房屋由亂石壘建而成,四麵很簡陋。她渾身酸痛慢慢爬起來,推開木門去看,發現自己的兩匹馬就拴在外頭。

抬眼望去,是遼闊的草原。再往遠了看,一座座雪山連綿不絕,與天相接,頗為震撼高不可攀。

“啊,你醒了。”一麵容滄桑的藏民婦人走來,手裏抱著一棕色木盆,木盆看起來做工粗糙。

她說著虞子鈺聽不懂的藏語,虞子鈺探過頭:“我聽不懂。”

婦人抿抿嘴,粗糙的手攏了攏耳邊的亂發,這才用口音很重的漢語磕磕絆絆道:“你,你暈倒了。你的馬跑來找到我,帶我去救你的。”

虞子鈺從石階上跑下,先抱住那匹栗色溫血駿馬:“謝謝你,我的好朋友。”

又走到婦人麵前:“多謝,若是沒有你,我恐怕難逃此劫。對了,我睡了多久?”

婦人舉起兩根手指:“兩天。”

虞子鈺翻看自己的錢袋,發覺所有錢財都還在,她原本放在馬背上的兩口小棺材,被人卸下放在院子裏。去打開一看,裏頭的東西都沒少。

她取出在都護府換的銀幣,數出二十個給婦人:“這是給你的,太謝謝你了。”

“不用,我隻是順路而已。”

虞子鈺還是強行把銀幣塞給她。

再問她此處是何地,得知草原對麵的連綿雪山就是當拉山,是這片地區最高的雪山,也是此地的聖山。虞子鈺喜極而泣,這應當就是自己要找的雪山了。

“那這裏的山,可有山神?”她迫不及待問。

“有啊,我們每年都要祭祀山神。”婦人仔細觀察虞子鈺,混濁的眼底意味不明。

虞子鈺又問:“姨母,您家中可還有其他人?”

婦人道:“隻有一個和你一般年紀的女兒,不過她到寺廟進學去了,暫時不回來。”

虞子鈺:“我可夠在您家裏借宿幾日,我要去當拉山辦點事情,等辦好事就離開。我不會白住的,會給你錢的。”

“可以。”婦人答應得幹脆。

虞子鈺在婦人家中休息了一天,得知婦人名叫次曲,家裏隻有她一人。次曲對她照顧十分,熱情到虞子鈺有些狐疑。

她如今一心要去找神仙,也沒多想,隻當是藏民都這般熱情。畢竟她在日月山跟著那群采蟲草的婦人同路時,她們也對自己很照顧,還給她草藥吃以緩解瘴氣病。

黃昏時,她幫次曲去趕回羊群。

兩人聊著天,才得知次曲今年才三十多歲。虞子鈺暗自驚訝,她母親虞凝英如今四十三,保養得當,以至於虞子鈺很少在年紀上感受到母親的衰老。

如今她年滿十八了,還常常靠母親懷裏撒嬌,恃寵而驕。鬧脾氣了就賴在**不吃飯,要讓阿娘過來哄她,她才勉強吃一口,把母親當成避風的大樹。

看著次曲黝黑的臉龐,皮膚紋路上深深的溝壑,尤其是那雙渾濁的,飽經滄桑的眼。虞子鈺很難想象,次曲居然比虞凝英還年輕。

虞子鈺拎著馬鞭,跟在次曲身後,還看到她露出的半截手臂有青紫,不知道是幹活兒不小心撞到的,還是怎麽著。

盯著次曲微微弓著的背影。

虞子鈺在想,如果次曲是她的母親,她會經常鬧脾氣和母親撒嬌嗎,會遇到委屈了哭著喊娘嗎。應該不會的,她覺得次曲過得太苦了,對她撒嬌都是一種殘忍。

這種苦,不是生活蹉跎的苦,而是在她眼底看到難以言喻的哀傷和滄桑。那種久經風霜後,麻木不仁的混沌眼神。

“次曲,你有女兒了,那你的丈夫呢?”虞子鈺問道。

“我沒有丈夫。”

虞子鈺告訴她:“我要去找神仙,去當拉山找山神,你有什麽願望可以告訴我,我替你轉告山神。”

次曲揮高鞭子,在空中抽打發出呼呼的破空聲,許久後才道:“我沒有願望。”

這裏應該算得村莊,但碉房很零散,距離次曲家最近的人家也有十來丈遠。虞子鈺當晚住在次曲家,次日就要上山找神仙。

山路不好走,而且她馬兒明顯不是適應這裏,總是殃殃的。虞子鈺決定步行上山。

次曲給她備了糌粑和酥油茶當午飯,告知她:“你吃的時候,糌粑放碗裏,再倒入酥油茶攪拌就可以,就像昨晚我給你做的那樣。”

“我知道了,謝謝你。”虞子鈺穿上厚厚的藏袍,熟練露出一隻胳膊,“對了,我要去找神仙,你一點兒也不好奇嗎?”

“不好奇。”

次曲幹活很利落,這會兒已經開始打掃屋子,囑咐她:“太陽下山前你一定要回來,不然會找不到路的。到山上容易犯瘴氣病,喘不過氣了就趕緊下山。”

虞子鈺用熱水泡草藥紅景天,坐在一旁喝,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喝紅景天,已經不犯瘴氣病了。”

她喝完後,帶上刀劍要出門,次曲突然問:“你的刀和劍,是不是很鋒利?”昨晚她看到虞子鈺用彎刀切牛肉幹吃,覺得此刀不是一般的刀。

虞子鈺得意道:“削鐵如泥,吹發可斷。這是我爹娘特地找鑄劍師給我打造的,是上好的寶刀寶劍。”

“哦。”次曲淡淡應了一句,繼續掃地。

虞子鈺出門,一路朝對麵的雪山進發。

她興奮難耐,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找到神仙。等找到神仙了,神仙一定可以禦劍飛行,一天可飛十萬八千裏,帶她速速回京救祖師娘。

山腳有高寒草甸,穗發草為主,再往上是灌木叢,山腰以上是常年不化的積雪。明明是五月份了,寒風還是刺骨,吹得她耳朵嗡嗡響。

還沒到山腰,似乎瘴氣病又犯了,她隻得一路緩一路走,黃昏時敗興而歸。

重新回到次曲家,次曲已經在準備晚飯,扭頭看她:“找到神仙了嗎?”

“沒有,太累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這裏藏民房子沒有凳椅,幹什麽都盤坐在木底板上,“好累哦,要是神仙自己來找我就好了,我都懶得去找它們了。”

次曲笑了笑,沒說話。

接下來一連三天,虞子鈺早出晚歸去雪山找神仙,還是一無所獲。次曲從未阻攔過她,平靜得異常。

直到三日後,虞子鈺從山上下來。卻見到有兩個男人在碉房裏,他們膚色黝黑,是很明顯的藏人。

次曲介紹道,說這兩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虞子鈺雙目瞪圓,覺得那兩個男人臭烘烘的,不想靠近:“你不說你沒有丈夫嗎?”

次曲忙碌手中的活計,不鹹不淡:“他們不算人。”

那兩個男人聽不懂漢語,大著嗓門對次曲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虞子鈺走到外麵,和自己兩匹馬站一塊兒,想不通次曲為什麽有兩個那麽凶的丈夫。

在京城,有些貴婦人養麵首不算稀奇,寧遠公主都有好幾個男寵呢。可男寵養著是伺候自己的,但次曲看起來完全不是,反倒是她伺候那兩個男人。

京城裏,男人納妾更是常見,不過納妾的也得有錢有勢,當小妾的姨娘們最差勁也有一兩個丫鬟伺候著,就算在宅院裏相互鬥氣爭寵,那也月月有錢拿,不愁吃穿。

可次曲家這麽窮,為什麽還有兩個男人。虞子鈺搞不明白這是個什麽規矩。

天漸漸黑了,次曲來叫她進去吃飯,虞子鈺道:“他們看起來髒髒的,我不想和他們吃飯,我坐外麵吃。”

次曲端了兩碗拌勻的糌粑來,跟她一起坐在外頭吃。吃到一半,次曲問道:“你是道士?”

“算是吧。”

“是不是殺惡魔那種道士?”次曲頭一回說話溫柔了些。

虞子鈺點頭:“自然是,我作為修仙人,遇到妖怪自然要收,遇到惡魔自然要殺。”

“你知不知道,屋裏那兩個人就是惡魔?他們不是人的,是專門吃人喝血的惡鬼,我怕他們得很。”次曲朝她緊挨了些,仿佛真的有惡鬼來追命。

虞子鈺揉揉眼睛,往屋裏定睛一看,渾黃的油燈下隻見兩個男人粗魯地吃飯,看不到惡鬼的真身。

“我的陰陽眼好像又壞了,我已經許久沒看到妖魔了。”她喪氣放下碗,抹了一把眼淚。

“陰陽眼是什麽?”次曲茫然問道。

“在我額頭上的眼睛,可以看到惡魔的。”

這時,屋裏的男人粗聲叫嚷起來,次曲慌忙回去給他們熬煮新的酥油茶。虞子鈺看在眼裏,她好像明白了,次曲眼裏深不見底的滄桑出自何處。

夜裏,她睡在側房,一夜未眠,半夜有人來敲門,是男人的聲音。

緊接著次曲也出來了,和那男人吵起來,男人還動了手。虞子鈺提刀出來,瞪著那男人,男人罵罵咧咧幾句,又回了屋裏。

次曲對虞子鈺道:“我今晚和你一起睡,那兩個惡鬼太凶了,我害怕。”

“我會保護你的。”虞子鈺將她推入自己屋中,鎖上門。

又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虞子鈺順著窗子看過去,看到那男人在屋裏翻她的兩口小棺材,把幾樣值錢的東西都翻出來。最後看到棺材裏的鬼旗和紙錢後,一把扔在地上,似乎嫌晦氣。

男人又過來拍打虞子鈺這邊的屋門,力度很大,似要把門砸開。

次曲打開門同他用藏語吵架,用力推他出去,男人抓著次曲的頭發就打她。虞子鈺也過來,亮出彎刀,又搖晃手裏的三角鈴鐺,男人瞪著眼珠子看她,放開次曲離開了。

虞子鈺關上門,查看次曲的臉,顴骨被男人打出烏青,驚愕道:“他怎麽可以打你,他不是你丈夫嗎?”

“我跟你說了,他們是魔鬼。”次曲似乎不想說話,挪著步子到**躺下。

次日早上,那兩個男人又對次曲大呼小叫,並且對虞子鈺目光不善。但似乎有事要做,他們吵完之後帶上馬鞭出門了。

次曲一早上低著頭,什麽話也不說。虞子鈺心裏不好受,沒心思去找神仙。

她牽著自己的馬兒去出去吃草,遇到一個來牧羊的老人,老人也會說些漢語。虞子鈺問了之後,這才知道,次曲家那兩個男人是親生兄弟倆。

在藏區,這種成親方式叫做“灑鬆瑪”,灑鬆瑪為三口子的意思,意為一個女子嫁給兩兄弟當妻子。灑鬆瑪的成親形式在這裏很常見。

虞子鈺問:“這是惡魔的成親方式嗎,兩個惡魔欺負一個女人,像次曲家那樣。”

老人搖搖頭道:“次曲啊,也是命苦,那倆兄弟常打她,唉,不說了。對了,你來這裏幹什麽,你是中原來的吧?”

“我來找神仙。”

“你是不是有病?”老人搖搖頭站起來,笑著去趕自己的羊群。

等兩匹馬兒吃得肚子圓滾滾的,虞子鈺牽著它們又回到次曲家。次曲其中一個丈夫也回來了,是倆兄弟中的哥哥。

虞子鈺一到外麵,便聽到吵嚷聲,她衝進去看到男人又抓著次曲的衣領打她。虞子鈺上去阻攔,男人凶狠指了指次曲,不知道罵了什麽,又回屋裏去了。

“他喝了點酒,等會兒就睡了。”次曲壓低聲音,兩隻手對虞子鈺比劃。

“你很痛苦是不是,為什麽不離開他們?”虞子鈺問。

“哪有那麽簡單,我女兒還在寺廟沒回來呢。”

虞子鈺:“在寺廟做什麽。”

次曲又不說話了。

虞子鈺站在屋外,籌謀著如何幫次曲除掉這兩個惡魔。她心裏難受得緊,次曲家就住在神山腳下,山神在對麵的雪山俯視眾生,為何不來幫次曲除了這兩個惡魔。

正想著,聽到屋中有東西落地聲。

虞子鈺匆忙進去看,看到次曲拿著繩子勒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抓住她的頭發,不停打他,雙方都麵紅耳赤,次曲力度不足,快抵不住男人的拉扯。

虞子鈺抽出彎刀,手法熟練朝男人的脖子砍去,砍得極深,氣管都斷了。本著斬草除根的念頭,虞子鈺拔出刀,又砍下去直至砍下男人的頭顱。

次曲癱坐下來,直愣愣看著屍首分離的男人。

而後匆匆忙忙去查看外頭的動靜,又鎖了門。望向滾落在地上的頭顱,竟不知所措地去探鼻息,突然捂著嘴又哭又笑。

虞子鈺不知道她怎麽了,問道:“我殺得不對嗎?”

“對,太對了。”次曲過來抱住虞子鈺,“你不怕嗎?”

虞子鈺有點小得意:“有什麽可怕的,我在京城的時候,砍過很多妖怪的頭。太子的頭也是我砍的,我很厲害的。”

“太子?”次曲想到了什麽,驚恐道,“皇帝的兒子?中原皇帝的兒子?”

“對呀,他也是惡魔,他殺了我最愛的祖師娘,我就砍了他的頭。”

次曲抱住她不放:“神仙,你當真是神仙。”說著癱下來跪在虞子鈺麵前,“謝謝神仙救我,謝謝神仙。”

虞子鈺扶起她:“不客氣,這是我分內之事。家裏可有糯米,快去找來我做場法事,徹底除了這惡魔。”

“好好好,我這就去。”

次曲不管虞子鈺是真瘋還是假瘋,反正幫她殺了丈夫,她便對虞子鈺言聽計從,一切都順著她。撿到虞子鈺之前,她一直在籌謀殺局,想著哄騙虞子鈺留下,等殺了人後嫁禍於她,好逃脫罪責。

不曾想,虞子鈺如此瘋癲,直接砍下男人的頭顱。

家裏沒有糯米,她還是跑到別家花了不少錢買下一小碗糯米,回來交給虞子鈺。隻見虞子鈺將糯米灑在屍體上,神神叨叨念咒語。

待虞子鈺做好法事。

次曲用皮革袋裹住屍體,又提水進來衝刷屋裏的血,再次在虞子鈺麵前跪下:“神仙,還有另一個惡魔沒有殺,神仙可否幫幫我?”

虞子鈺扶她起身:“另一個惡魔何時回來?”

次曲道:“後天,他去另一個牧區放羊了,後天回來。神仙一定要幫幫我,他們一直打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會幫你的。”

次日,次曲和虞子鈺一同去雪山找神仙。次曲找來一匹粗壯的矮馬,奮力將男人的屍體推上馬背,結結實實綁好,跟虞子鈺向雪山進發。

她向來膽怯,一路上遇見不少牧民,生怕別人知道她和虞子鈺殺了人,瑟瑟縮縮牽著馬,頭也不敢抬。反而虞子鈺趾高氣揚,覺得自己剛除了惡鬼,神氣得很。

這次有了次曲的帶路,上山快了很多,不到晌午就來到山腰積雪處。

虞子鈺東張西望,忙著找神仙。次曲忙著處理屍體,她常年幹活,鋤頭翻挖得飛快,很快刨開一處厚厚積雪,在雪下挖開一個坑,將屍體埋進去。

之後掩上土層,再覆上積雪。

做好一切,她躺在白雪上大笑,笑聲在山間回響久久不絕。虞子鈺從偏坡跑下來,一本正經對她道:“小聲一點兒,你這樣會驚擾到神仙的。”

次曲趕緊捂住嘴:“對不起,對不起,再也不會了。”

作者有話說:

ps:瘴氣病指高原反應,我國在漢朝時就已經意識到高原反應的存在,唐朝時籠統稱之為瘴氣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