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溫束◎
李既演先是到達道觀, 沒尋到虞子鈺的蹤跡,折轉回城內。
此刻,寧遠、蕭瑾得知赤虎軍在皇宮內大敗, 全體落荒而逃後, 都分別引軍回皇宮。
隻見這個禦門廣場已是遍地屍骸, 老皇帝坐在石階最上方, 癲笑不止看著滿地屍體。
李既演踏進屍海,看到摞了一地的人頭,一猜就是出自虞子鈺之手。虞青黛率先看到靈虛子, 麵色大驚, 忙探起鼻息, 發現還有氣兒。
“快來人,軍醫, 快來這裏!”
軍醫攜藥箱疾步而來, 看了看情況後, 道:“未傷及心髒,不要動她,讓我來處理。”
因利箭直穿胸腔,不能移動會牽扯到傷口。虞青黛也懂醫術, 速速命人搬來屏風圍住靈虛子,而後解開她的衣衫, 為她清理傷口止血。
有一大臣在連串的人頭中, 發現太子的頭顱,驚呼大叫:“太子薨了!頭在這兒呢!”
群臣爭先恐後來看,無一不被駭住, 驚恐之餘又滿腹疑團——既然赤虎軍的人膽敢斬了太子的頭, 為何又宣敗, 潰不成軍逃離皇宮?
再看向爆體而亡的戚獻等人,羽林軍們原本是七竅流血而死,但老皇帝自己煉製的五石散藥效過猛,這些屍體此刻血管爆裂,軀幹肌膚也爆開,慘不忍睹。
暗地裏相互勾結勢力的群臣,此時看向老皇帝的醜態,皆毛骨悚然。
謀反之心,暫不敢露出。
太監柳丙找來一方木匣,端起太子的頭顱置木匣之上,跪到老皇帝麵前:“太子暴崩,國葬哀戚,群臣跪之!”
老皇帝緩緩起身,道:“立臨昭公主為皇太孫。”
臨昭公主,乃太子的嫡長女,也是太子留下的唯一子嗣,如今剛學會走路,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
群臣俱不敢言,按理說就算太子死了,底下還有二皇子三皇子等,如何也不該立一個不滿兩歲的小姑娘當皇太孫。
可誰也沒敢反對。
今日在皇宮裏的這麽一場殺戮,赤虎軍死的死,留守的羽林軍皆爆體而亡,獨獨老態龍鍾的老皇帝坐在屍海中,成為唯一活物。
不少人汗洽股栗地猜測,老皇帝是不是已經煉製出長生藥,成為一個老妖怪了。
除去對老皇帝的恐懼,還有部分奸臣不遺餘力盡忠老皇帝。老皇帝繼續執政,他們才可繼續貪汙受賄,不勞而成。
虞家人坐臥不安,一麵因找不到虞子鈺而憂心忡忡。一麵擔憂老皇帝會不會追責,大家隱隱猜測,太子的人頭可能是虞子鈺砍下的。
如若老皇帝追究起來,當誅九族。
寧遠公主與虞家人協定好,若老皇帝有心追責,便起兵造反。
可等了幾日,老皇帝一言不發,如往常一樣泡在三清殿煉製丹藥,將太子喪葬、立儲臨昭公主為皇太孫等事,都交與十二常侍去做。
赤虎軍的起義潮推卻,留下狼藉一片。
寧遠公主一麵屯兵休養,一麵安置災民。蕭瑾也在善後這場戰亂,可他最大的心思還是放在尋找虞子鈺上麵來。
眼下大家有關虞子鈺最後的消息,僅僅在沈苑的一句“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了”,除此之外,再無線索。
從赤虎軍敗退,虞子鈺消失那一日,李既演已經連續找了十來天。
他去過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京城方圓百裏的群山尋遍,大大小小的道觀都走了幾遍,依舊杳無蹤影。
李方廉看他憔悴疲憊,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好得說什麽,搖搖頭道:“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她那個腦子,怕是專門往深山野林藏,誰能找到她。”
“她沒有藏,她去找神仙了。”
李方廉:“那你也去找神仙啊。”
李既演不再回話,又出門去。
近日天氣燥熱,迎麵撲來的風夾雜著熱浪,李既演萎靡不振行至薛府。薛維打算在京城長居一陣,好帶沈苑尋醫問藥,前些日子剛花了大價錢購置一處園中府邸。
府邸剛置下不久,家仆收拾忙碌,也無人去通報。
李既演直步入府,沈苑正和薛維在前庭樹蔭下的石桌前用午飯,薛維往飯碗裏舀了點魚湯,拌好後,用湯匙喂到她嘴邊。
沈苑抬起下巴不願吃:“你怎麽放湯進去呀,把我的飯都弄髒了。”
“不是說太幹了,咽不下去嗎。”
“不喜歡,飯髒了就不好吃,我隻吃菜就好,不吃髒飯。”沈苑自己握起木筷夾菜。
薛維耐心哄著她,又盛了一碗新米飯。看到李既演過來,站起身道:“李將軍,用過午飯了嗎,和我們一起吃點吧。”
說著,便讓家仆再添一副碗筷。
李既演擺手:“不必。我這次過來,是想再問問沈小姐,關於家妻的事。”
薛維伸手迎他坐下:“夫人還未找到嗎?”
“沒有。”李既演搖搖頭。
沈苑的邏輯總是斷斷續續,抬起頭道:“啊,找到虞子鈺了?她帶神仙回來了嗎,我要去看她!”她就要站起來。
薛維按住她:“虞子鈺還沒回來。”
沈苑泄了氣,掰起手指頭數:“她走了好久哦,走了十多年了吧,這麽久還不回來,該不會一直不回了吧?”
薛維拿起錦帕幫她擦手,糾正道:“哪有十多年,是十多天。”
李既演的心揪得更厲害,覺得沈苑說的對,虞子鈺好像走了十多年了,見不到她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中煎熬。
他問沈苑:“沈小姐,您最後一次見到子鈺時,她都說了什麽?”
“她說她要去找神仙。”沈苑已是疲乏,這話她都同李既演說過無數遍了,“她說她去最高的山找神仙。”
“哪個最高的山?”李既演又問。
“最高的山就是最高的山呀。”
薛維道:“虞三小姐還問苑兒要了首飾,苑兒當時戴的翡翠雙鐲價值千金。三小姐懂得拳腳功夫,有刀劍加身,身上盤纏也夠,李將軍也不必過於著急。”
李既演:“在下先告辭。”
策馬出了城,遇見蕭瑾也帶了一縱侍衛出城,無需多問,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目標。
蕭瑾率先開口問:“有線索了嗎?”
李既演搖搖頭,揚鞭縱馬離去。
他不知道最高的山指的是哪裏,隻能派人拿著虞子鈺的畫像,不斷分發尋人。
如今半個月過去了,虞家、寧遠公主那邊也都不斷派人出去,卻還是尋不到半分蹤跡。李既演都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
之前虞子鈺去燕平找靈虛子,僅僅是離開了兩天,他就急得快要失了魂。
眼下她走失了半個月,他覺得自己已是沒了半條命。
李奉火氣更甚,前幾日李奉出來了,得知虞子鈺失蹤,砸爛了一屋子的家具。給他留了一張字條,大罵他是窩囊廢,說如果虞子鈺出事了,他倆就都殉情。
李既演又找了一天,他前往燕平,打算南去荊州的武當山找一找。武當山是道教聖地,說不定虞子鈺是去武當山找的神仙。
......
虞子鈺一路往西走,她那日聽了老嬤嬤的話,認為最高的山是雪山,位於烏斯藏的雪山。
馬不停蹄走了半個多月,翻過隴山到達秦州,身上的碎銀用完了,她帶沈苑的一支九鳳繞珠鎏金簪,去首飾鋪子賣掉。
鋪子老板兩眼放光,說這簪子值八十兩銀子。
“不買。”虞子鈺拿起簪子就要走。
老板追住她:“姑娘,一百兩怎麽樣?”
“二百兩。”虞子鈺一口價,她也不知道這簪子就幾個值多少錢,但看著做工,二百兩鐵定值的。
“好好好,二百兩,二百兩。”
虞子鈺拿了錢,到麵館吃麵,秦州地處西北,這裏人多吃麵食。她起初吃不太慣,一想到祖師娘還等著自己去複活,便含淚往肚裏咽。
麵食量大管飽,她吃了幾日,臉兒都圓潤不少。
吃麵時,遇見一商隊。
飯間聽他們言語,似乎是要去西域販賣絲綢織品。他們接下來要向西翻閱鳥鼠山,再繼續西行渡過黃河。
虞子鈺從褡褳裏拿出地冊子看,發覺自己要去烏斯藏,同樣也要翻閱鳥鼠山,經過臨州、河州渡過黃河。
商隊人馬眾多,足足四百餘人,還都配有鏢隊,看起來是正經的商人。
虞子鈺決定跟在商隊後麵,跟著他們走。等渡過黃河了,商隊轉而往西北去西域,她再自己往西南前往藏區。
她備好幹糧,騎著馬不遠不近跟在商隊後方,他們停下歇息時,她也跟著停下啃食自己的幹糧。
轉眼間,又是十餘天過去。
越往西走,地麵越發**,綠水青山褪去,風沙每日呼呼從耳邊吹過。虞子鈺坐黃坡上啃大餅,遠遠看過去,黃昏染紅天邊,西北的日落每天都如此美不勝收。
算起來,她離家已經快一個月了。
商隊的速度並不慢,她一直在跟著走,順利的話估計她下個月中旬就能進入藏區。到時找當地人問問,最高的雪山在何處,肯定能找到神仙。
這一路走來,對家人思念不止,也想念李既演,李奉和三殿下。
可最念念不舍的還是祖師娘,一想到祖師娘,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止都止不住。祖師娘帶她悟道,教她打坐畫符,教她殺妖除怪。
眾人皆笑她是瘋子,隻有祖師娘告訴她“眾人皆醉我獨醒”;所有人都說這世上沒有神仙,隻有祖師娘告訴她“仙道在心,無所不能”。
祖師娘總是冷著臉,但會在道觀裏給她準備一床暖被,去皇宮回來還總記得給她帶好吃的,祖師娘還親手給她縫了一件道袍,製了一柄拂塵。
可惜,她的道袍和拂塵都沒帶出來,留在家裏了。
溫束留意尾在商隊後方的那名女子許久了。他起初以為是商隊裏哪位同仁的女兒,可觀察了十來日,始終見她一人孤零零跟在商隊後麵。
問詢一番後,同行之人皆說不認識她。
溫束終於下定決心,去探探究竟。
他帶了幾個青綠李子過去,在這西北地區能有幾個新鮮果子,可是稀罕件兒。站到虞子鈺麵前,朝她伸出手,隻說了一個字:“猜。”
虞子鈺別過臉,攜起刀劍站起來就要走。
溫束跟上去:“猜猜,我手裏是什麽東西?”
虞子鈺站到馬兒旁邊,雙臂環抱,也不理會他。
溫束身姿挺拔修長,立在她身側,俊眉挑了挑:“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麽一人跟在商隊後麵這麽多天?”
“不關你的事。”
溫束將手中四個李子往空中一拋,又利落先後全部接住:“我不是壞人。你跟著我們這個隊伍走,還真是跟對了,我們這個商隊奉公守法,全都是好人。”
虞子鈺跟了他們這麽多時日,也看出來了,商隊確實紀律嚴明,規規矩矩,偶爾路上見有不平,還會出手相助。
“你啃大餅好些時日了吧,要不去跟我們一同用飯?我們帶了鍋,隨時有熱菜熱飯吃。”溫束歪過頭去看她。
“不用。”虞子鈺目視前方,不理會他。
溫束舉起手,掌心四個李子湊她麵前:“給你,吃不吃?”
虞子鈺淡淡瞥了一眼,冷哼道:“都被你盤爛了,還吃什麽吃。”
“你可真可愛。”溫束捧腹大笑,繼續側頭看她,精致的桃花眼眯起,漸漸漾起了些說不清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