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醋◎
翌日天明, 虞子鈺醒來,身旁李奉沒了蹤影。
四周蛙鳴蟬噪不絕於耳。她坐起來鬆鬆垮垮伸個懶腰,慨然而歎, 李奉這小子終究是吃不了苦頭, 才跟她露宿墳地一宿, 就逃之夭夭了。
起身正欲去牽馬, 一道挺拔頎長身形於側麵林叢躥出,虞子鈺吃了一驚。
隻見李奉一手提起青衫衣襟,卷成衣兜, 裏頭似盛了些玩意兒, 衣兜沉甸甸下墜著。他嘴角懸有明晃晃的笑意, 朝虞子鈺走過來。
在她麵前站定,秀眉鳳目一挑, 恣意**:“猜, 我去尋了什麽好東西來。”
虞子鈺回視身後漫山野墳, 臉沉下來:“你別亂拿墳頭貢品,貢品隻有我這樣開了陰陽眼的道人可以拿,你拿了是要遭天譴的,快些放回去。”
“李既演不可以拿, 但我可以啊。我是鬼仙,我妻子是得道聖人, 我掏摸幾個野墳貢品, 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冥頑不靈!”
虞子鈺搡他往回走,訓斥道:“我還未得道成仙呢,你就頂著我的名頭胡作非為, 偷雞摸狗。日後我真成仙了, 你豈不是要反了天。”
李奉仍是嬉皮笑臉, 從衣兜裏摸出個野桃兒出來,在她麵前晃了晃,邀功道:“看看,這是什麽?”
“你從哪個墳頭拿的?”虞子鈺麵不改色。
李奉拿野桃在袖腕蹭了兩下,一口咬得清脆,邊嚼邊道:“在李既演的墳頭拿的。”
“好好說話。”
李奉眉飛色舞:“你把李既演休了,他被休了,咱們就當他是死了的亡夫。”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淨是胡說八道,晦氣得很。”虞子鈺嗔怒滿麵。
“瞧你,你還是放不下李既演。既然如此,再給他一個機會吧,別跟他和離了,暖床的夫君嘛,多他一個也不算多。”
虞子鈺拉不下臉麵,抽出長劍,縱意劈砍長及膝蓋的雜草,倔強地口是心非:“我哪裏放不下他了,和離書都寫了,不能反悔。”
“你沒辦法把他當成亡夫,就說明你還掛念他。”
虞子鈺被他說得麵紅耳赤,拔高聲量:“才不是,我才不掛念他。我今後隻掛念你,我隻疼你一個,等李既演出來了,我絕不同他說一句話。”
這赤/裸裸的偏愛,正是戳中了李奉的心窩子。
“哈哈哈,我本想勸娘子雨露均沾,結果娘子偏要獨寵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虞子鈺長劍回鞘。
捧住李奉的臉狠狠親了一口:“嗯,今後我獨愛你一個。李既演把我的孩子弄沒了,壞我仙途,我已對他心灰意冷,再也不愛他了。”
“娘子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當真絕世天才,為夫甚是敬佩。”
李奉激動誇讚,拱手要給她施禮。
不曾注意衣兜裏還盛有野桃子,手一放,衣襟落下,幾個新鮮桃子滾落墜地,翻滾到低窪的墓碑前。
“哎呀,我倒是忘了這茬兒了。”他彎身手忙腳亂要撿起桃子。
虞子鈺攙住他手臂:“夫君,起來,這是人家的貢品,落下便是天意,肯定是這墓中鬼魂不願給你吃呢。”
李奉不斷撿起亂滾的桃子:“什麽貢品,這是我去摘的。”
虞子鈺朗朗大笑:“那也是天意,就當是咱們孝敬這方鬼神吧。昨兒咱們在此借宿,給它們幾個桃子也是應該。”
李奉站直身子,撿起來的幾個桃子也被他盡數丟下,哈哈大笑:“也好,就當是敬鬼神了,都聽娘子的。”
虞子鈺滿意頷首,拍拍李奉的肩膀:“孺子可教也,也不怪我獨寵你,你小子著實比李既演上道。”
“那自然是,我心裏眼裏隻有娘子。”李奉從不吝嗇自己的情話,甜言蜜語張口而來。
虞子鈺固然也吃這套,隻覺得他稱心不已,乃神仙眷侶的不二人選。
兩人誌同道合,牽起馬繩下山去。
在驛站吃過早食,繼續趕往燕平找靈虛子。
一路順暢,晌午抵達燕平,虞子鈺和李奉都以為,在這一方陌生城郭尋個人,會如大海撈針。
但兩人剛進城準備找客棧時,寬闊街道喧聲鼎沸,有人在大街上追逐不止,撞倒沿街雜七雜八的小攤子,盡是人仰馬翻。
李奉把虞子鈺摟在懷中,不讓行人擠到她,伸頭往前看過去。
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男子在前方瘋瘋癲癲狂奔,身後有人在追拿他,靈虛子便是追人的一員。
她照舊身穿暗紅色道袍,手持拂塵,麵容冷峻,眼神犀利如含了芒刺,在雜亂人群中顯得格外搶眼。
李奉連忙告知虞子鈺:“媳婦兒,那不是你祖師娘靈虛子嗎?”
虞子鈺踮起腳尖看過去,果真是靈犀子,她一把推開李奉,朝前跑去:“祖師娘,我來幫你了!”
分清當下局勢,知曉靈虛子等人是在追擊前麵那瘋子。
虞子鈺二話不說要幫祖師娘出力。她提刀迎麵而去,無知無畏一腳踹翻那瘋子,鋒利彎刀架在瘋子脖子上。
瘋子神昏意亂,根本不畏懼虞子鈺的刀,口中含糊不清大叫,癲笑著要用手握虞子鈺的刀。
“混賬東西,我的神刀是你能隨便摸的?”虞子鈺收回刀,打算用手按住瘋子。
瘋子力氣出奇的大,虞子鈺一個人製不住他。李奉及時上前幫忙,從一旁抄起一把長凳,死死壓住癲狂的瘋子。
靈虛子幾人終於是氣喘籲籲趕到。
她看了一眼虞子鈺,也沒說什麽。指使身後隨之而來幾個民眾,讓他們用麻繩捆住瘋子。
虞子鈺急於請功。
她大力推開李奉,還束整了一下衣領,繼而拱手:“祖師娘,這瘋子好生凶猛,弟子方才施了一道力拔山河催命符,才把他製住的。”
又掩耳盜鈴看了一眼李奉,鄭重其事補充道:“是我一個人製服的,沒有人幫我,李奉也沒有來幫我,真的沒有。”
靈虛子追了這瘋子一路,累出一頭的汗。
她卷起衣袖拭汗,並沒有接虞子鈺的話茬,而是訓她:“讓你在家好好反省悟道,你跑這兒來做什麽?淨是胡鬧。”
虞子鈺取下腰間水囊遞給她:“祖師娘,我已經悟出來了,我今後要與你一同遊曆,從此斷情絕愛,斬斷俗世念想,餘生隻和祖師娘在一起。”
“我又不是你娘,跟我在一起作甚?”
靈虛子嘀咕了這麽幾句,又指揮身後人,讓他們押住那瘋子跟著自己一塊兒走。
虞子鈺和李奉也跟上去。
行至城南一處四合宅院,靈虛子給了那幾人一些銀兩,自己推著那瘋子,將其關進廂房一處隔間。
虞子鈺前腳後腳跟著祖師娘。
看到這宅院中攏共關了三個瘋子,二男一女。三人皆是頭發散亂,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癲得十分厲害。
“祖師娘,你上哪兒找來這麽多瘋子?”
靈虛子不搭話,做工精細的拂塵塞她手裏,卷起袖子到井邊蹲下洗手。
“祖師娘,你是啞巴了嗎,怎麽總是不回我的話?”虞子鈺也蹲在她麵前,湊近看她略顯疲憊的臉,“祖師娘,你好像變老了。”
靈虛子抬起頭,濕手朝她甩了甩,水珠飛濺到她臉上去:“你到底來找我幹嘛來了?”
虞子鈺用手背擦臉,也起了脾氣:“我方才問你話,你不答。你現在問我,我也不想說了。”
“愛說不說。”靈虛子起身朝廚房走去。
虞子鈺跟上去,半倚在門框上看她忙碌著做飯。李奉也跟過來,靠在另一側門框,小夫妻倆好似一對守門神。
虞子鈺滔滔不絕和靈虛子講話,講她和李既演成親,之後李既演懷了孩子又流產,導致她萬念俱灰,才決定離家出走。
靈虛子淘了點米,放進鍋裏煮著,回頭略略看了一眼李奉,嘲諷道:“你還能懷孩子,還能流產呢。”
虞子鈺走進廚房,糾正道:“祖師娘,孩子不是他流掉的,是李既演弄的。他是李奉,不是李既演。”
“不都是一個人嗎?”靈虛子隨口回話。
虞子鈺:“不是,李奉是鬼,李既演是人。人鬼有別,不能混為一談。”
李奉也進了屋子,在靈虛子麵前鞠躬:“弟子李奉,拜見祖師娘。”
靈虛子照舊冷臉,一聲不吭走出去。
她到外頭廂房查看三個瘋子的情況,虞子鈺緊跟在她身邊喋喋不休:“祖師娘,他們是什麽人呀,為何要關著他們,你也想收他們為徒嗎?”
靈虛子敷衍她:“他們是妖怪化為人形,為師將他們關起來,是為民除害。”
虞子鈺一心以為,殺妖除魔便是大功德。連忙拉過李奉的手,推他到靈虛子麵前:“祖師娘,要不你把李奉也關起來吧,李奉也是個惡鬼。”
她當真覺得自己大公無私,即使這麽喜歡李奉,但在大是大非麵前決不徇私枉法,決不包庇心上人。
靈虛子冷哼一聲:“瞎扯。”
做好飯,靈虛子先是給三個瘋子分了飯菜,分別送入屋中。再帶著虞子鈺和李奉在廚房的小桌子邊上用飯。
即使對虞子鈺來燕平找她甚是不滿,但靈虛子還是習慣性,將碗中所有好肉都夾給虞子鈺。
“這幾日都是李既演陪你趕路的?”
“祖師娘,我都說了好幾遍了,他是李奉,不是李既演,李既演那個不成器的混子,我已經不要他了。”她津津有味吃起碗裏滿滿當當的飯菜,把自己一路所經之事,事無巨細說出來。
靈虛子微微一愣,放下筷子:“你去柳條村找到玄陽道人了?”
虞子鈺重重點頭:“我很聰明的,當初您說您有個故交在柳條村,我一直都記著呢。”
靈虛子又問:“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虞子鈺:“什麽也沒說,隻告知我您在燕平。”
李奉莫名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頗為後悔帶虞子鈺來燕平了。隻要一看到靈虛子,虞子鈺樂此不疲圍著她轉悠,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靈虛子吃過飯,重重放下碗筷,隨即下決定:“快些吃,吃完咱們就回去。”
“回哪兒去?”虞子鈺微驚。
“回京城,去尋生宗。”靈虛子已經起身收拾東西。
虞子鈺端起碗追著問:“回京城幹什麽,祖師娘,別回去了。咱們師徒二人一同遊走四方,走遍天下尋成仙大法,豈不妙哉?”
靈虛子動作利落,已經將值錢的東西都裝進布袋中,淡聲道:“為師做事自有分寸,你別多管。”
虞子鈺這才閉嘴:“哦,弟子知道了。”
靈虛子租了兩輛馬車,每輛馬車都是二馬並駕,馬匹皆膘肥體壯,花了不少銀子。
那三個瘋子被她帶出來,最為癲狂暴戾的瘋男被她拷以鐐銬,剩下兩名較為溫和的一男一女,則不做任何束縛。
兩名瘋男被靈虛子領入同一輛馬車。
對李奉道:“李將軍,還請您幫個小忙,看著他們兩個。左邊那個性子狂躁,若他鬧起來,直接打暈便是。”
李奉支支吾吾沒應話,他想和虞子鈺坐同一輛馬車。
見他不答話,虞子鈺上前大罵他不懂事兒:“祖師娘委以重任,是看得起你,這是你的福氣,還不快答應!”
李奉隻好鑽進馬車,和兩名瘋男大眼對小眼。
虞子鈺也和靈虛子帶上那名神誌不清的瘋姑娘,進了另一輛馬車。
瘋姑娘坐中間,虞子鈺與靈虛子分位兩側。瘋姑娘怯生生看向虞子鈺,伸出白淨手指指向虞子鈺頭上的鑲金翡翠簪子。
“簪子,簪子好看。”
虞子鈺取下簪子,在她麵前晃了晃:“好看吧?”
瘋姑娘瑟瑟縮縮點頭:“好看。”
“好看我也不給你,你是個妖怪。”虞子鈺轉而把簪子敬獻給靈虛子,“祖師娘,這是弟子孝敬您的,您收下。”
靈虛子隻瞥一眼:“我一個出家人,要這東西作甚。”
“你可以拿去賣錢呀,這是三殿下給我的,這上頭鑲嵌的金子是赤金,可值錢了。”
靈虛子似笑非笑,接過簪子放入布袋中。
馬車一路疾馳,卷起飛揚塵土。虞子鈺掀開車簾探出頭往後看,後方馬車中,李奉也同樣探出頭朝前看。
兩人目光對上,李奉隔空朝她親了個嘴兒。虞子鈺對他吐舌頭,放下簾子縮回腦袋。
甚至無聊,她又開了話頭:“祖師娘,是男女有別,所以男妖怪和李奉乘一輛馬車,女妖怪和咱們乘一輛嗎?”
靈虛子閉目養神:“你要是想和李奉玩兒,可以去坐後麵那輛。”
“才不是,隨便問問而已。”
一路上幾乎不停歇,趕了一下午腳程。夜幕拉開前,馬車在昨日虞子鈺遇到的驛站停下。
靈虛子先出來,讓堂倌騰出兩間房,對虞子鈺道:“讓李奉帶那兩人住一間,你跟我,還有這姑娘住一間。”
“啊,我不和李奉一起住嗎?”虞子鈺下意識問道。
李既演從身後走來,手臂攬住虞子鈺腰身,對靈虛子道:“道長,我與子鈺已是夫妻,自然得住一間。”
虞子鈺當下已能夠從語氣中,輕而易舉分辨出李奉和李既演,一聽這老成持重的語調,便知道是李既演出來了。
她喪起臉:“是你的話,我就不跟你睡了。”
李既演搭在她腰間的力道收緊,半闔著眼:“是李奉你就睡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