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米湯

◎冰冰涼涼的米香味溢了滿嘴,在灶前站了這許久的熱躁立刻被壓了下去。◎

第一位廚子懸著七上八下的心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 隻等到管事出來:“郎君可以回去了。”

方才等的時候又是擔憂又是忐忑,這會兒得知沒人問自己話,廚子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不得勁兒。但是垂頭喪氣隻是一瞬間, 在他碰到送第二道菜的隊伍時, 肚子又忍不住咕咕一聲。他立刻加快了步伐:對哦, 他還沒有吃飯呢!

趁著第二道菜上菜的間隙, 坐在另一桌的方源悄悄往山長這一桌看去。這回他是用自家的名額來的,自然沒有和學堂的人坐在一處。瞧見崔清曄換了衣裳襆頭,他心中一顫, 再一看那邊山長他們都麵色如常, 心又定了些:橫豎是柳七郎自己的主意, 自己也攔了兩句,他不聽, 船又不是自己的, 那自己也沒辦法。

他如此想著, 心裏鬆了少許。旁邊的好友恰好執酒過來:“方四郎,長公主可在上頭坐著呢。等會兒品過菜,可就要做詩文了。你可要高抬貴手,別把我們比得太慘啊。”

方源心中自得但麵上又十分謙虛, 舉起杯來:“郭三郎太謙虛了,共勉!”

放下酒杯, 方源目光瞄向上首最正中的主桌, 心裏暗暗回想這段時日自己精心準備的詩作。不管是什麽題目,總之落題在頌聖上頭是絕不會出錯的。這回,他定要勝過那崔清曄。

不光是方源的注意力在主桌, 其他桌也時刻都都注視著這邊。最正中的位置坐著的便是瑞暄長公主, 因當今聖人僅有這一位同胞親姊, 大家慣常稱長公主。長公主左側便是宰相之一的中書令唐書緯,曾輔佐過先皇,還曾與創辦盼荷宴的先宰相同朝為官,如今已年逾七十,每年盼荷宴卻必到。據聞唐書緯才進官場之時還曾受那位先宰相點撥提拔,還曾為忘年交,想也知道每回來都是為了緬懷故人。

右側坐著的就是中書門下平章事,也是另一位宰相鄭詢。他出自滎陽鄭氏,雖為世家卻是走科舉之路上來的,為人端方清正,雖是宰相中最年輕的一位,卻頗得聖人青眼,讚他有先宰相遺風。他慣常不愛玩樂,然而,這回聖人特意點了他,派他代聖人前來與民同樂。隻是,看著他鐵麵無私的嚴肅臉,眾人能不能樂就各人才知了。

這一桌其他人要麽是皇親,要麽是封侯拜相的重要官員,不能一一細數。而之前徐桃跟蹤的肅伯盧術都沒有這個殊榮坐在這一桌,隻領著家眷在第二桌落座。林正言與同僚坐在了第四桌。而周知夏隻單人陪了個末座,這還是他被盧術捎帶過來的,他的家眷甚至沒資格列席。

一連上了三個廚子的菜,長公主麵色略顯不虞,掃了一眼,隻略嚐了一點。左側的唐書緯慣常隻端著酒發神追憶,基本上筷子就是擺設;右側的鄭詢卻是每樣菜都動一筷子,無論吃了什麽都麵不改色。長公主左右看了看,對這兩人也沒有吐槽的欲望,隻得擱下筷子,寬大的衣袖一拂:“快些上菜。”

因著長公主發話,外頭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仆從婢女們來回穿梭,至少明麵上看著熱鬧了許多。

第五位廚子的菜端上來那一瞬,林正言麵上露出一絲驚訝,因為麵前放下的吃食煞是熟悉,胖嘟嘟的三瓣白麵烘托著內裏紅褐色的餡兒,正是雲朵玉尖麵的模樣。

當初自己便是被這模樣吸引著停下了腳步,從而才結識了徐小娘子,嚐到了諸多美食。林正言笑著夾了一小瓣,放入嘴裏那一瞬,眸色一定。這回的麵皮比平日裏要薄些,內餡兒不是往常的鹹甜味,這嚐著倒似有些消熊的滋味,隻是這做得不算太好,至少野物獨有的腥臊味還能吃出來一些。林正言有些不解:消熊貴則貴矣,卻不那麽配這玉尖麵,小娘子今日為何沒用豕肉呢?

這雲朵玉尖麵一端上來,不光是林正言留意到了,長公主眼中也露出了兩分好奇:這模樣,著實沒見過。入口第一下,這蓬鬆的外皮就讓她暗暗點了點頭,嚐到內餡兒後,她眸中的喜意又淡了一分:這餡兒也就平平。不過,總體來說,這已經是今次上來的最新鮮的菜品了。她衝身後的侍女微微一點頭。

侍女便在書冊上記了一筆,低聲問:“長公主可要召人來問問?”

長公主嚐了另一道野雞羹,隻覺得更加平平,用手帕沾沾唇角:“不必,先上菜吧。”

等候的時間本來不好過,不過吃起東西來就不一定了。徐桃剛放下碗,便瞧見玉食那一群廚子被管事叫走了。灶台已經空出了一半,這速度,比她想象中的快。不過她隻是掃了一眼,小小打了個嗝,站起身來:“有些幹了,你們喝不喝米湯?”

付洛瑤連忙附和了一聲。阿東的飯更多,剛舀起一勺塞入嘴裏,來不及說話隻好忙不迭地點頭。徐桃給一人舀了一碗,喝進去的第一口,冰冰涼涼的米香味溢了滿嘴,在灶前站了這許久的熱躁立刻被壓了下去。爽!

放下碗後,她憑欄遠眺。此時已近夕陽,水麵上鋪開一長片的紅彤彤。她嘴角輕輕勾起,閉上眼,靜靜吹著風。這裏不錯,下回有空,定要叫上雪娘霜娘她們,一起來這邊玩個痛快,劃船采蓮,再垂釣撒網,這麽大個湖,她就不信裏麵長不出什麽好吃的!

徐桃吹了許久的風,欲轉回來的時候,瞧見不遠處趙三娘他們一行人被引著出來,往另一側去了。遇到玉食那群人她都不太意外,畢竟徐家祖上是光祿寺出身,玉食因著擅長燒尾宴也還是有些名聲,稍稍運作下過來也是沒問題的。可是趙三娘到底是搭上了哪家的順風車,憑借她的那番手藝竟然也能來到這裏?

就在徐桃琢磨的時候,管事已經來到了她身後:“徐娘子,快到順序了,隨某來吧。”

徐桃轉身,和付洛瑤互相檢查了一下衣飾外表,便隨管事去了。

提著食盒的仆從就走在她們身側,瞧見他們穩穩的模樣,徐桃稍稍鬆了一口氣。按照慣例,她和付洛瑤停在外頭,開始罰站。

上首的長公主已經有八分飽了,放在平時早已經讓撤膳了。聽到還有最後一個,她也沒了什麽興致,隻是揮手讓快些上。

不光是長公主,其實大家都基本上吃飽了,若不是長公主還未離席,其他人這會兒都三三兩兩離席開始談事了。心思最為浮動的還有這回來的士子們,科舉那場考試是很重要,但是造勢也很重要,不然從一個縣到全大唐,怎麽哪裏來那麽多第一才子。他們已經開始琢磨等會兒的比試題目了。

就在一片人心浮動中,婢女們開始上菜。不同於前麵的是,這回每桌都站了兩位婢女,揭開食盒後,兩人同時伸手進去,然後對視一眼,同時緩緩往上抬。

好大的盤子!有人隨意掃了一眼,就被婢女拿起來的盤子大小給驚了一跳。當婢女們托著盤子緩緩放到桌上後,方才還在交談的眾人,都齊齊住了聲,目光落在這隻大盤子中。

一片淺碧的水麵上,鋪著一道殘陽的倒影。夕陽下,荷花依舊亭亭玉立,田田的荷葉邊,豐盛的禾苗掩著圓滾滾的褐色石頭,兩隻胖嘟嘟的鳥兒正一展翅一臥。這哪是一道菜,這分明是渼陂湖啊!

長公主坐直了身子,她慣常喜歡丹青,這回還準備多畫上幾張盼荷宴的情形,這渼陂湖肯定是重頭戲。她還未想好如何著手,就先看到了別人的畫。直到她看到旁邊的人拿起筷子,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畫,自己拿起筷子先衝著胖嘟嘟的鳥兒去了。

幾乎所有人在動筷之前,都問了同一個問題:“這上麵的東西,都能吃嗎?”

管事早問過了徐桃,並且告知了所有婢女:“除去食物本身自帶的骨頭之外,其他都是可以吃的。”

鳥兒的羽毛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白白的蓬蓬的,舀起一勺放入嘴裏,甜滋滋的化開了。而撥開羽毛之後,這才發現鳥兒其實就是一隻雞,而且雞已然分好了。夾起一筷子展翅的鳥兒,酥脆的外皮裏不光有甜味,還裹了一層淡淡的酸味,這樣的滋味讓人首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牙齒再往下,就是濃鬱的肉汁,裏頭竟然如此嫩?

這,這雞!林正言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的雞肉,這,這分明就是和他端午宴時的芙蓉泣露是差不多的做法!除了徐小娘子,誰還能把雞肉做得如此外酥裏嫩,而且裏頭的肉都頗有滋味。可是,那剛才的雲朵玉尖麵……

“快,快瞧這荷花。”旁邊的人適時拉回了林正言的思索,他的視線移向荷花,又是一怔。五瓣的花朵,每瓣的頂上真的都有一抹紅,順著花瓣往下逐漸變淡。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雖然是五瓣,但這做法,分明就是雲朵玉尖麵為原型而改變的。

他夾起一瓣荷花入口,皮兒雖然不那麽蓬鬆但依舊綿軟,還帶著微微的甜,不知放了什麽。內餡兒還是熟悉的模樣,這滋味,就是他最愛的豕肉!

“這是什麽肉?”學堂那一桌,山長和夫子們也在猜。

那是豕肉。崔清曄垂眸:阿娘為了給他補身子,羊肉太貴不能常買,每每隻能買豕肉給他變著花樣兒做吃食,這口感他不會認錯。不過,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臥著的那隻鳥兒身上,不同於展翅的那隻是酸甜味,這隻鳥兒的外皮竟有些微微的辣。這股過了油的香辣味,跟方才他在外頭碰到那些人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作者有話說:

這張那麽多好吃的,渾身反骨的球球最想吃的就是米湯!好久沒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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