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們回到試鏡廳時, 人少了一大半,剩下的演員都是通過粗選的,此時正翹首等著下半場的試鏡。
兩人前後腳進來, 陌生得仿佛是在走廊恰好碰上的。
李鶴溫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剛走進試鏡廳就招手讓徐助理拿來下半場的劇本:“繼續。”兩個字就讓整個試鏡廳的空氣重新凝上了一層霜, 所有人都忙碌起來,甚至都沒人注意夏寧跟在他身後。
她低頭溜回自己的位子, 像是偶然碰到教導主任查班、跟著溜進來的小同學似的,視線一直低著,一直到試鏡快結束都沒出一聲。
李鶴溫親自拿起劇本給候選人講戲。他站在最中央,光線照在側臉上,銀框眼鏡泛著幽幽的光亮。年輕演員們在旁邊看著,仔細聽他講戲, 他低頭指點時的專注, 讓周圍人都屏住了呼吸。
窗外的天色逐漸昏暗, 終於, 在太陽落山前完成了最後一位候選人的試鏡。
“大家辛苦了——”
導演剛宣布結束,李鶴溫就匆忙將劇本一丟, 起身整理隨身物品。
導演問:“李老師這麽急?”
李鶴溫頷首和周圍人道別:“我有約。”
他一離開, 整座試鏡廳裏的人都鬆了口氣, 頓時一片嘰嘰喳喳聲。
副導演往後靠到椅背上:“夏小姐, 一起去喝一杯?”
執行製片正好路過:“可不是嘛。李老師雖然為人不錯, 但繃得太緊, 大家都不自在。這麽個大魔王走了, 咱們也能再湊個局放鬆放鬆。”
夏寧連忙擺手:“我就不去了。”
副導演繼續勸說:“李鶴溫又不在, 你害怕什麽?”
夏寧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古怪,強忍著笑意:“我已婚, 丈夫等著呢。”
其他人這才頓悟:“我們忘了。我們的錯,我們的錯。”
在一片歡聲笑語裏,夏寧告別了他們,下到地庫看到了那輛賓利時,駕駛座上赫然坐著眾人畏懼的“冷麵魔王”。
夏寧上了副駕駛,低頭係安全帶時,忍不住勾起嘴角。
李鶴溫踩下油門,眼神從她臉上略過,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
他轉頭看向她。夏寧噙著笑意,瞥向他,似乎在反問“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李鶴溫失笑,搖搖頭,單手從胸前口袋裏抽出銀框眼鏡戴上:“好吧。”
車輛順著漆黑的通道開出地庫,通道指示燈的彩光落在兩人側臉,掠過一片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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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夏寧倚著車窗刷手機,忽然群聊爆炸了。
她刷信息的手一頓,正在猶豫,就聽到身旁男人出聲問:“看到什麽了?”
夏寧點開粉絲群,滿眼都是“他竟然看了煙花秀”“是在懷念白月光嗎”“這是我距離他最近的一次”。
“上周末你在樂園被人認出,還被人拍了照片。”夏寧檢查了微博詞條,鬆了口氣,“幸好,他們隻拍到了你一人。”
照片裏戴著口罩和帽子的男人穿著休閑,倚靠著角落的燈杆,仰頭便是整片天空的焰火,像是在等人,也像是在回憶什麽。
這張照片應該拍攝於她掙脫李鶴溫去應付徐雲的時候。
粉絲群裏磕糖的眾人幾近癲狂。
【啊啊啊我們那天去了!】
【竟然沒有偶遇到?不對,也許擦肩而過但是我們沒發覺!】
【氣死我了,怎會如此?】
李鶴溫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緊了緊,然後淺笑著:“然後呢?”
夏寧低頭,一邊刷著消息,一邊說:“前段時間他們做了個磕糖視頻,現在就連路人都知道,煙花秀之於你,就如同……執念。”
微博上已經是一片歡騰的景象了。
有人在感歎李鶴溫真是癡情種子,也有人在罵李鶴溫故意炒作。然而,最讓夏寧擔心的是,有人產生了其他的猜測。
【你們說,李鶴溫會不會已經聯係上了白月光,帶著她一起去看煙花秀?】
一開始這種猜測被湮沒在了狂歡式的玩梗刷屏中。直到有人站出來說:【我也在煙花秀現場。我看到過李鶴溫,當時並沒有認出來。我隱約記得,他身邊有個女的。】
頓時#李鶴溫白月光#的詞條以極為恐怖的態勢傳播,熱度節節攀升。
口說無憑,沒人真正拍到了李鶴溫和夏寧並肩的畫麵,可是,這跳躍在真相和猜測之間的微妙感卻愈發能夠點燃大眾的神經,夾雜著幻想的浪漫想象比情緒傳播得還快。
#李鶴溫戒指#
#李鶴溫有沒有找到他的白月光#
以往的各種小事情全都被再次翻出來,在真真假假的猜測間,將這場盛宴推向**。
忽然,手機鈴聲在車內驟然響起。
輪胎摩擦地麵,劃出一道火光。安靜的小路上,賓利急停,被樹蔭遮住行蹤。
他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無比疲倦:“李鶴溫,你是想逼我們公開嗎?”
男人忽然放開了方向盤,倚靠在座椅裏,鏡片後的眼神古井無波,光影流轉之間,隻餘下一點藏在陰影裏的餘光。
夏寧坐在他身邊,屏住呼吸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然而,李鶴溫卻轉過頭來,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單手將手機舉在耳邊:“是,又怎樣?”
電話那頭傳來了句罵聲。
李鶴溫在與手機那頭的人通話,眼睛卻盯著夏寧:“你不覺得,如今的輿論,公開也不一定是件壞事嗎?”
電話被掛斷了。
車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你怕嗎?”李鶴溫慢慢將手機放下,眼睛卻始終盯著她,“怕公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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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忽然下起了雨。
賓利下了外環高速駛入別墅區,周圍一片寂靜。
李鶴溫將車隨意停在前院,走到門口,腳步卻停下了。他轉頭看著一樓落地窗的方向,通明的燈火從裏麵透出來,帶著不平常的“人氣”。
嘀——
密碼鎖在清脆的響聲中被打開。李鶴溫推門進去,視線頓時鎖定在沙發上的女人身上——她倚靠在扶手上,姿態優雅從容,正低頭翻看著什麽。李鶴溫進門時她也沒有轉頭,隻是像與空氣談天似的,隨口一問:“密碼,970811,很規整的數字,是她的生日嗎?”
暖黃的燈光卻將這屋子照得冰冷凍人。
王嬸在一旁雙手筆畫,滿臉苦澀:她發消息問了我大門密碼,但不讓我通知您。
李鶴溫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背對自己的女人,然後向前邁了一步。
“進家門要先脫鞋。”女人忽然抬頭,抬高聲音,“你一個人住久了。連這點小事都要我提醒了?”
李鶴溫停下,轉頭回玄關脫了鞋子,再轉頭叫了聲:“媽。”
江裕慢慢轉回頭。
深夜十一點,她仍帶著一絲不苟的全妝,衣著優雅整齊,後背挺直,肩頸線條優雅。
“我已經知道了。你所謂的‘領證’不過是在演戲而已,那個女孩是你雇來的演員。”
李鶴溫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江裕繼續道:“一邊找演員敷衍我們,另一邊特意炒作自己有個‘白月光’,嚇退對你有意思的名門貴女,讓圈裏沒人敢將女兒嫁過來。這樣一來,我沒法再對你的婚姻發表半點意見,也不能逼你離婚再娶,你也就能繼續抱著那點執念違抗我了。”
李鶴溫毫不心虛地看著她:“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江裕怒喝:“你有。”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一接起來,江美琴無奈而忐忑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姐,我覺得你誤會了什麽。那個女孩子挺好的,我看他倆關係也挺真……”
江裕冷冷切掉了通訊:“我自己有數。”
她剛將手機放下,就看到李鶴溫轉身。
他向樓上走去:“你今天飛回國也累了,早點睡。”
江裕忽生怒火:“你知道你找來給我們演戲的那個女人是什麽底細嗎?她是謝宇前女友,還被狗仔拍到過!萬一被人知道你竟然去撬那麽個黃毛小子的牆角,你的名聲怎麽辦?”
“我自己會處理的,”李鶴溫停在樓梯上,轉頭看她,“之前不是你說隻要我能找個女人結婚,不論如何你都能心滿意足?”
江裕捏緊拳頭,胸口起伏不定:“那是在你妥善處理的情況下。你現如今妥善了嗎?協議結婚對象有顆暗雷未爆,圈子裏人人避你如蛇蠍,媒體的視線都聚在你身上。我怎麽能安心?”
“你放心……”
“我不能放心!”
空****的一樓回**著腳步聲。盛夏的蟬鳴從窗戶縫裏傳了進來,掩蓋了更多的情緒。
“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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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泰千家歡:【我要臨時去海城工作,這周內回不了錢林了。】
這個周末,夏寧的微信很久都沒新消息。對麵的人似乎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夏寧罕見地擁有了一個隻有自己的周末,舒舒服服地放鬆了兩天。
周一她照常上班,在快下班的時候卻被叫住。
“夏寧,”一名前輩谘詢師姐姐說,“有個客人指定你做上門谘詢,盡早做準備哦。”
夏寧站在門口:“我?”
谘詢師姐姐:“我把客人的信息發給你。後天上午你打車過去,記得打車開發票,能報銷的哈。”
一般而言,谘詢師都會在工作室裏工作。但是玲心工作室有很多知名大佬客人,很多時候他們不方便過來或者時間寶貴,因此也會出幾倍的價錢讓谘詢師上門。
通常能被大佬指名的隻有資深的老谘詢師,工作室裏從沒上過門的谘詢師也不在少數。因此,當夏寧聽到被指名上門的谘詢師是自己,頓時無比驚訝。
她有些忐忑地從同事姐姐手裏接過預約單,視線頓時停在了上麵,臉上笑容驟然收了起來。
姓名:江裕。
“夏寧?”
“哦,我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夏寧將預約單收入包裏,推門出去了,“明天見。”
她坐在公交車上,看著沿途的風景,心不在焉。
天公忽然一聲轟鳴。夏天的雷陣雨總是來得難以預測,偌大的雨滴重重砸在車頂和地麵,激起一陣鼓點。水汽夾雜著地麵的土味,熱騰騰地從下而上升起。
江裕。
這是場鴻門宴啊。
公交車堵在了路上。天微微暗下去,兩旁的路燈在還未完全天黑時亮了起來,與各種炫目的燈光攪合在一起。
夏天的水汽湧入鼻腔,似乎將她拉回了高中的夏天。
她抱著班級的回執站在辦公室外,聽到一門之隔女人的聲音。
“請對我的兒子嚴厲一點。”
“我會親自領著他去給體育老師賠罪。”
“麻煩諸位老師了,給您添麻煩了。”
……
辦公室裏的響聲終於停了下來,忽然,門被打開了。
一位精致優雅的婦人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姿態雍容地從裏麵走了出來。她看到夏寧時,眼神沒有半點波瀾,臉上卻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主動來與學生打招呼,甚至連微笑時都正好露出了七顆牙齒:“你好。”
“您,您好。”夏寧惶恐地微微鞠躬回禮。
李鶴溫跟在她後麵出來,在看到走廊上夏寧時,表情微動,但下意識瞥向了貴婦人,然後小聲叫了句“班長好”,低頭便匆匆跟著她走了。
那時,夏寧心想,富人也不都是囂張跋扈的,也有這樣格外注意禮儀形象的——甚至於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後來,她成了粉絲,對李鶴溫如數家珍,再回想起那一天忽然覺得有幾分滑稽。
——江裕,藝名叫江羽,出道一年爆紅,各大電影節輪著邀請,但是卻在巔峰宣布結婚,翌年直接退圈。
——結婚也不是什麽大事,為什麽一定要退圈呢?
江家也是演藝世家,但比李家還是弱勢一些。江裕婚後接了部劇,在宣傳時與男一號營業性地摟了下腰,媒體為了炒熱度開始帶真人CP節奏,直接讓李家不高興了。之後的半年,江裕在鏡頭麵前笑得格外勉強,舉止也異常小心,讓人看著就覺得累,而這日子卻是江裕要一天一天自己慢慢過的。
終於,這每一天都在累積的疲倦化作了“隱退聲明”,而她本人也成為了一朵曇花,被鏡頭快速忘卻。這一切導火線隻是男一號那營業性地摟了下腰。
江裕本人其實很能幹,隱退了也不甘心當全職太太。她學習管理,將生意打理得風生水起。李鶴溫父親去世時,她也已經不是小媳婦了,頓時以雷霆手段控製了生意,在SW股東會裏立下了足。
當時,粉絲們都說,李鶴溫那麽小就被推入演藝圈,很難說不是因為江裕的私欲。
她仍渴望著鎂光燈。
如果將一切寄托在兒子身上重來一次,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會是完美的。
她不會再犯任何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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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寧想了許久,還是沒講江裕刻意找自己的事情告訴李鶴溫。而李鶴溫的微信這幾天也安靜得慌,恐怕也遇到了些事情。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
周三上午,夏寧抵達SW時,發梢沾著幾粒雨點。
從SW出來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徐助理,而是一位陌生、高大、紳士的男人。他用七顆牙齒的微笑轉身做了手勢:“夏谘詢師,您好。”
SW一共有十三層。
李鶴溫給她的那張卡隻能刷到十二層。而這次,電梯一路上行,在路過十二層後,繼續往上。
叮咚。
電梯到了。
夏寧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握緊拳頭。
“請隨我來。”
厚重的黃銅大門在麵前被推開,門前兩株迷你的盆栽鬆柏姿態婀娜。屋內飄來的檀香試探性地朝電梯探來,縈繞在她身側。
她睜開眼睛,踏出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