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撥號頁麵持續了兩三分鍾, 對方一直沒有接。

李鶴溫掛斷電話,將手機收了回來:“我打了,她沒接。”

眾人發出噓聲, 剛想繼續起哄, 忽然發現李鶴溫正盯著前方某一處。他們也隨之回頭, 正好看到立在舞池邊的夏寧,紛紛露出“真沒勁”的表情。

張遠寧神色微動, 打算招呼夏寧,然而剛張開嘴就卡住了。

李鶴溫在身邊淡淡:“她姓夏。”

“哦,夏小姐。”張遠寧朝她點頭,“過來坐。你怎麽來了?”

夏寧在這樣的場合裏格格不入,在眾人疏離的目光中尷尬一笑:“李鶴溫說他醉了。我來扶他回去。”

“唉喲,鶴溫你這可不厚道啊。”

“夏小姐, 他在騙你。他還能再來兩輪呢。”

“別以為找了人就能這麽快逃了啊, 不會讓你走的。”

吵鬧都在耳邊劃過, 夏寧的心髒重重跳動, 視線被李鶴溫的雙目牢牢把持著。那雙淡色的眼眸在昏暗之中格外深沉,看不清情緒也讀不懂想法, 然而夏寧很清楚地知道, 此時他眼裏隻有自己。

旁邊的人都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波瀾萬丈。張遠寧打量了下沉默的李鶴溫, 轉頭招呼:“夏小姐, 請坐。我們隻是在敘舊而已, 你自便。”

夏寧早就卸了妝, 身上的休閑外套也與這浮華絢麗的地方格格不入。她微微頷首, 小心坐到了卡座的最邊緣。在場的其他人顯然感覺到了不舒服, 原本放肆的調侃也都被收了起來,紛紛倒酒潤嗓子。

張遠寧拿了個空杯過來, 然後順手拎起酒瓶,給夏寧倒了半杯,算是紳士地遞過去,算是不讓她尷尬。

然而酒杯還沒放到她麵前的桌上,剛才還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李鶴溫猛地抬手將那杯子抽走。

“她不喝酒,”李鶴溫直起身子,替她將那杯酒灌下肚,然後按鈴找了服務生過來,“給她一杯檸檬茶。”

氣氛有點奇異,但眾人都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幾人小心打量坐在角落靦腆而清純的夏寧,似乎感到了些許神奇。

張遠寧開口:“行吧。那我們繼續,真心話大冒險繼續。我來轉。”

遊戲進行了幾輪,都沒轉到李鶴溫和夏寧。其他幾人也都是熟友,彼此之間放得開,話題也越來越開放,氣氛重新熱烈了起來。夏寧單坐在邊緣,不說話也不多打量,像是單純在等李鶴溫似的,眾人也逐漸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地忽視她。

然而,轉盤的金屬指針再次轉向了李鶴溫。

眾人頓時啞火。李鶴溫最近的白月光傳聞甚囂塵上,今天他們這酒局本來就是出於八卦,想來“審問”他的。本來他們都說好了,隻要輪到李鶴溫就是大冒險。雖然他們知道李鶴溫的“老婆”隻是個假的,但人就坐在旁邊,他們再起哄那就太不體麵了。

李佐恩輕輕嗓子:“那我們饒過鶴溫堂兄,就來個真心話?”

張遠寧抱著手臂,思量了一下:“那就談談……”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那部劇的原型嗎?”李鶴溫冷不丁地開口,垂著頭,手腕鬆鬆地捏著玻璃杯,“我答這個,怎麽樣?”

旁邊人冷不丁地倒吸了冷氣,視線統一瞥向了夏寧,重新審視了李鶴溫的“協議婚姻”。

那個素顏的乖巧女孩正垂頭啜飲檸檬茶,在聽到李鶴溫的話語時,垂落的睫毛羽扇顫動了下,肩膀明顯僵直,卻不出一聲。

眾人忽然略感憐憫,但這是李鶴溫與她的事情,既然李鶴溫主動提,他們自然也沒必要顧慮什麽。

張遠寧從夏寧身上收回目光:“行,我們也想聽。”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學習好,長得乖,大人和同學都喜歡她。”李鶴溫的眼睛盯著桌麵,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卻像是在對著誰講故事,“我也喜歡。”

張遠寧挑了下眉:“誰高中沒暗戀過?你至於記這麽久嗎?”

李鶴溫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講:“她和我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內向乖巧,從來不反駁,不叛逆——活成了別人期望的那樣,但她與我不同。”

夏寧捧著檸檬茶,抬起眼睛。

“我第一次動心,是在她拉著我甩掉體育老師的時候。被體育老師誤會、汙蔑,我心裏很憤怒,但是我接受的教育讓我不敢反抗。我以為她與我是一樣的,但其實並不是。她與我不同……”李鶴溫停頓下,“她比我勇敢。”

“我永遠記得那個傍晚。天空異常清朗,雲像是棉花糖,一朵朵掛在天邊,夕陽從粉紅變為絳紫——她拉著我在操場上奔跑,回眸的時候,整個人映在了夕陽裏。從那之後,我被塑造得圓滿標準的心就出現了裂痕,時不時越過‘乖巧優秀’的邊界,小心地偷看她。”

夏寧捏住玻璃杯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高一期末考那天中午,她站在走廊上吃荔枝肉,一回頭,他在看她。

高二開學,他出道爆紅成了全校矚目的焦點,晚自習時她小心地看他,卻正好對上他的回眸。

優秀代表發言,她從麥克風前轉身離開時感到背後的視線,正來自於後一個上場的他。

眾人被這純愛故事擊中,捂住胸口。張遠寧嘖了聲,繼續問:“你既然一直惦記她,又為什麽不再聯係?”

“你們都知道的,”李鶴溫挑了下眉,“我家父母的做法不是挺出名的嗎?”

眾人沉默。

李鶴溫的優秀離不開他父母的教育,然而這優秀的代價放到他們每個人的頭頂,都沒人會願意接受。

他的母親有著極強的控製欲,給李鶴溫製定了異常嚴苛的標準,而李鶴溫這波瀾不驚、鎮定內斂的性格也是在這種教育之下養成的。

李鶴溫低著眼睛:“高二快結束時,我轉學去了京城。從辦完轉學手續到飛去京城有五天的間隔。其間我還去了一趟學校,當時校門外有一種玄學抽簽特別受歡迎,在那家店買一包零食就能抽一次。我看其他同學玩這個很久了,在離開前想嚐試去玩一次。我讓當時的司機替我保密,偷偷溜下車,去買了一包垃圾食品。”

眾人忽然沉默了,似乎知道會發生什麽。夏寧卻對李鶴溫的母親不是很了解,有些疑惑地蹙眉,然後聽到李鶴溫的後半句話。

“我的校服上沾了碎屑。第二天,司機就被我母親解雇了。”

眾人見怪不怪,歎了口氣:“那小姑娘備戰高三,你怕你媽去學校找麻煩?”

李鶴溫嗯了聲。他上了表演係後就不停拍戲。當時他還是當紅“小生”,是一股“清流”,事業上升期母親的控製欲反而比未成年時更強,替他斬斷一切桃花。他簽在SW,公司裏的很多人都是母親的眼睛,每一道視線都在壓抑他本就不充足的勇敢。

直到他羽翼豐滿,有了自己的勢力,抵抗控製。

然而,那已經太晚了。若不是造化保佑,夏寧已經結婚了。

“不好意思,”夏寧忽然出聲,打破了這沉默的氛圍,“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果然,就算隻是協議離婚,在場聽這種事情總會尷尬難受。張遠寧理解地點頭:“好的。請放心,他醉倒就交給我們了。”

夏寧起身道別,幾乎沒有猶豫地轉身,小跑著離開了這裏。

出了會所,昏暗與霓虹交雜的躁動頓時平息。走廊裏異常安靜,暖黃的燈光灑在皮膚上熱熱的。

她往電梯走去,然而,忽然聽到了身後的聲音。

她沒轉頭,以為是其他路人,卻忽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她瞪大眼睛,驚訝地回頭。

砰的一聲,她被拖進了轉角,頭頂灑下了一片陰影。濃重的酒氣縈繞在臉側,絲絲吹過敏感的耳垂,似乎要讓她整個人都浸滿了這個味道。

心髒的跳動聲在耳邊重得像是會所裏的鼓點。

男人的聲音帶著迷離的衝動與醉意:“夏寧,我好幸運。”

她抬眼,對上那張酒後愈發有魅力的臉,嘴唇微顫。

李鶴溫沒再說話,伸出手,撥開散落在她肩上的長發,然後將長發歸攏到腦後,用手一把捏了起來,像是紮了個馬尾。手指忽然放鬆,發絲如瀑布一樣散開。

馬尾。

夏寧忽然響起,高二初夏,她其實在另一個地方見過李鶴溫。

高二期末考結束,她提前交卷回了家,在校門外買水,卻在路邊看到了李鶴溫。

“李鶴溫?你怎麽在這裏?”她有些驚訝,低頭看了他手上的東西,“抽簽?”

李鶴溫嗯了聲,別開視線,將手裏那張簽塞進口袋。

“對了,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夏寧將雙肩包轉到身前,“你沒拿上次模考的卷子。老師讓我寄給你,既然遇到了那正好。”

李鶴溫沒說話,隻是盯著她。

夏寧將一疊卷子拿出來,稍微理整齊就要遞給他。然而,在遞過去前,她仔細看了下沒有帶包的李鶴溫,忽然伸手將頭上的皮筋給摘了下來,然後將卷子卷起來,用皮筋紮好。

“喏,這樣拿著方便一點。”

黑色的長發散在肩上,因為長期被紮著,所以中間有明顯的捆紮痕跡。

李鶴溫的視線移了下來,看向那卷成筒的卷子。他接了過來:“謝謝你。”

走廊遠處傳來腳步聲。角落裏的兩人卻保持著這個姿勢。

夏寧想了起來。高三時她圖方便,買了一整包各色各樣的皮筋放在包裏,不見一根就隨手拿一根,根本不會去記顏色。

她也根本不記得,那根紮著一遝卷子的皮筋是什麽顏色的。

男人湊了下來,喉結微動,一隻手抵在她耳邊的牆上,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

“太太,你的丈夫暗戀了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