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九點, 樸實無華的大眾在老城區飛馳而過,最後停在熱鬧繁雜的路邊。

李鶴溫坐在駕駛座上,一言不發, 隻是用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夏寧。

她垂著眼睛, 低頭解開安全帶, 然後半開車門。

“你的包。”

李鶴溫沒有回頭,斜著眼睛出聲提醒。

夏寧開門的手一頓, 轉身拿了旁邊的包,淡淡說了句“謝謝”便徑直下車。關上了門,她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與那熱鬧的煙火氣一同離去,而一門相隔的地方,不會有人知道大明星在她的餘溫裏目送那背影消失。

回到了家, 夏寧平靜地洗漱完早早上床休息, 一打開手機就看到群裏不停刷屏的眾人。

【他要是真隱婚了, 我們豈不是都白催了?】

【愛而不得的白月光讓他又爆了一波熱度, 動了別人的奶酪吧。】

【用隱婚這種說法來壓製他的熱度。】

夏寧有些疑惑,去微博逛了圈才知道, 之前櫻園拍攝時的劇組成員泄漏了風聲, 把“瓜”投稿給了營銷號, 說李鶴溫已經結婚了。

然而, 不止粉絲不相信, 就連路人都覺得很可笑:李鶴溫這樣子哪裏有結婚的樣子?這種博主真是為了流量沒有底線。

夏寧刷著微博, 看著各路人馬嘲諷那博主, 心裏有說不清楚的滋味。她將手機一關, 用被子蒙上臉,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周五下午, 她請了兩小時假,提前下班。徐助理將她接到青墅換禮服、準備妝容發型。李鶴溫還有通告,她在青墅等他,一同前往表妹的成人禮。

江美琴出國了,偌大的別墅隻剩下她與王嬸。夏寧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忽然餘光瞥見王嬸從地下室上來。

“王嬸,這是什麽?”夏寧看向她懷裏抱著的紙箱。

王嬸:“李先生剛打電話來。他表妹半年後就要藝考了,來問他討要當年藝考時用的東西當‘幸運符’。他讓我現在立刻找找舊物,和其他昂貴的東西一起送過去給表妹當成人禮物。”

儲藏間在地下室,夏寧沒打算窺探李鶴溫的隱私,因此從來沒有去過。剛找出來的那個紙箱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像是藏著時間的印跡。

夏寧心裏一動,慢慢起身,走到正在忙著翻找東西的王嬸旁:“我來一起找吧。”

王嬸立刻讓出空位:“正好,我也不知道該拿些什麽呢。”

紙箱裏藏著的都是些小東西,有高中校徽,有畢業照,有在錢林讀書時的東西,也有去京城後的東西。李鶴溫似乎也有收藏的小習慣,紙箱裏的東西很雜很碎,除了他,恐怕沒人知道這些小東西為什麽值得收藏。

夏寧從雜物裏翻出了張發黃的小紙片:“這個就很合適。這是他的藝考準考證,他當時可是京城影視大學表演第一名,這準考證當幸運符最合適不過了。”

王嬸接過一看:“太好了。”

王嬸仔細打量準考證的時候,夏寧忽然在角落裏看到了一角紅色。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將那條紅色的皮筋勾出來。

果然,他還留著。

夏寧攢著那條皮筋,心裏忽然湧出一些說不清的滋味。她摩挲著那條帶著絨毛的紅色皮筋,腦海中似乎出現了什麽畫麵,然而時間太遠記不清了。她低頭仔細打量,也沒從這條最普通的皮筋上看出什麽來。

他能留這麽久,應該喜歡得很深吧。

王嬸將準考證收好,抬頭:“夏小姐,那我將箱子收好,放回儲藏室了。”

夏寧猛地鬆手,皮筋跌落在紙箱裏,她抬頭笑笑:“好的,麻煩您了。”

夜色漸濃,賓利在天際飛馳而過。

車內格外沉默。

抵達目的地後,李鶴溫先下車,想要繞過車走到另一邊替她打開車門。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繞過去,夏寧就開門走了下來。

大波浪散落在雪白的頸間,烏發烏眼,豔紅的禮服與紅唇一樣耀眼。她瞥了眼李鶴溫,沒有給他主動示好的機會,隻是優雅地伸出一隻手懸在半空:“走吧。”

李鶴溫緊緊盯著她。

他的視線先是凝在那帶著絲綢手套的纖纖玉手上,然後再慢慢移到夏寧臉上,直勾勾地與她四目相接。

夏寧露出了疑問的眼神。

李鶴溫沒有接過那隻懸在空中的手。他嘴唇抿緊,眼神半垂,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然而在沒有盡頭的對峙中,他忽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摟住她的腰。

夏寧驚呼:“你!”

李鶴溫的手臂鉗製住了她。他的鼻尖抵著她的耳垂上,呼出的熱氣絲絲湧入耳道,低沉的聲音含著真切的委屈:“有什麽問題,今天回家我們好好說,好嗎?”

夏寧忍不住別開眼睛,心裏升起更加酸澀的情緒,沒有吭聲。

李鶴溫放開她的腰,牽起手:“我們進去吧。等會兒早點回家。”

成人禮在市區鬧中取靜的高級酒店內舉行。

十八歲的李珊珊被眾人簇擁著,像是小公主一樣。

成人禮分成上下兩個半場。先是長輩們喜歡的儀式和流程,然後大家用了晚宴;九點之後年紀大的長輩全回家了,隻留下小輩們胡鬧,除了家裏的堂表兄弟姐妹和世交舊友,李珊珊還邀請了很多朋友和好友,大家一股腦兒去酒店樓上的會所裏繼續下半場。

剛有長輩離開,李鶴溫在桌下就抓住了那隻冰涼的手。夏寧回眸看他。他沉著眸子,語速很快:“我們回家。”

然而這時卻有人叫住他們。

“唉!堂兄!”

兩人剛起身就看到李佐恩他們兄弟三個勾肩搭背地過來了:“今天老張他們也來了,堂兄你不留下來繼續?”

李鶴溫下意識看了眼夏寧,回道:“已婚人士,不方便。”

遠遠傳來了個聲音,張遠寧過來打斷他們:“鶴溫,你這就不夠義氣了吧?偷偷摸摸回錢林找了老婆,要是我們沒從京城來錢林,都不知道你這麽滋潤呢。”

李氏兄弟們掩嘴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張遠寧似乎也知道李鶴溫是協議結婚,眼中滿是戲謔,打趣時也沒往夏寧身上看半眼,像是把她當做NPC似的。

張遠寧是京城圈子裏有名的二代投資人,嘴上有把門,為人聰明且講義氣,自己開了家電影公司,和李鶴溫關係異常密切。李鶴溫住在京城時經常同他們一起玩,有事也不會瞞著他。他顯然也和李氏兄弟一樣,知道李鶴溫結婚是為了應付家長。

李鶴溫將夏寧攬得更緊了些,轉身就要走。

張遠寧和李氏兄弟圍了上來,偏不讓他走了:“哎哎哎,你這就不對了。今天一定得留下來喝幾杯。我們可有事要審問你呢。”

李鶴溫額頭青筋直跳,所有的好脾氣似乎都快用盡了。

夏寧的視線在張遠寧和李鶴溫身上遊走,在李鶴溫暴怒前率先開口:“你去陪他們玩吧。我等會兒讓徐助理給我在酒店開個房休息,你不用管我。”

張遠寧他們這才看了眼夏寧,但也隻是一瞥,轉頭就對李鶴溫說:“這下你沒借口了吧?走!”

李鶴溫杯他們生拉硬拽,夏寧順勢掙脫了他的懷抱,站在原地,溫柔而假意地頷首將他們送走。

-

整層樓的會所都被他們包下了。

李珊珊邀請的年輕人甚多,很多人彼此之間都不熟悉,因此會所裏的人分成了幾堆。

最裏麵靜謐的下沉吧台區域裏,張遠寧和幾位密友將李鶴溫給包圍了。

李鶴溫獨坐在中間,麵前放著一整瓶的香檳。他的後背繃直,上身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疊在麵前。那雙眼睛直直盯著麵前的空氣,沉默如孤狼。

他身上酒意甚濃。手邊的酒杯空空如也。

他打開手機,找到了那蓮花頭像。

他眯起眼睛,在屏幕上打下平日裏不會說的話,用著平日不會有的語氣。

國泰千家歡:【我醉了。】

國泰千家歡:【難受,來接我。】

張遠寧一把奪過他手機,按滅了屏幕,倒扣在桌子上:“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現在還看什麽手機?”

其他老朋友都靠在旁邊的沙發上,也是半醉:“前幾年,李家要你隱婚聯姻,你打死不同意,總是將那‘心上人’搬出來說,弄得大家都不開心。後來伯父伯母放低預期,但怕你癡情種子不肯結婚,催得緊。然後你就找了個假老婆應付他們,現在又大張旗鼓地要弄部劇出來,還是不肯放下。這麽倔何必呢?”

李鶴溫嗯了聲,沒轉頭,隻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猛地一口見底。

李佐明仗著酒勁也來打趣:“假老婆又不可能瞞一輩子,不然不就成真老婆了嗎?堂兄,你打算糊弄到什麽時候?”

李鶴溫沒回話,又是一杯。

張遠寧一把奪了他酒杯:“你今天很反常。先是不肯來和我們喝酒,來了之後又一言不發隻知道灌。怎麽?有心事?”

李鶴溫忽然笑了下,垂下頭,酒意的濃重似乎都繞在了發絲間,讓他這張本來就奪人的麵龐多了幾分侵略性的美感。

“是有心事。”李鶴溫收起笑容,麵無表情地繼續給自己倒酒。

眾人大笑:“你不就感情那點事情嗎?”

張遠寧笑著挑眉:“最近有白月光的消息了?”

“和你有關係嗎?”

張遠寧挑眉:“喲,喝醉了,脾氣也大了。這樣……”

他忽然招呼服務生要了套轉盤玩具,然後一把將轉盤按在桌麵上。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輸了都是真心話,你輸了就得大冒險。”張遠寧咧開嘴笑了,“給你白月光打電話表白怎麽樣?也算兄弟我們幫你一把。”

李鶴溫沒說話,眾人頓時開始起哄。

“鶴溫畢竟已經結婚了,這種事情不好吧?”

“都說了隻是假結婚。”

“反正隻是花錢雇人演戲,而且她也不在。”

“這主意我看行,說不定成了呢。鶴溫明天和演員離了婚,立刻就能追愛了。”

……

李鶴溫端著酒杯,眼眸裏半是醉意半是深沉,眾人的聲音似乎都沒有落入他的耳朵,他隻是被氣氛裹挾著,沉默地抬手在轉盤上撥了下。金屬指針頓時飛速轉動,在眾目睽睽之下,轉了回來。

最後停在他麵前。

“好家夥!”張遠寧一下跳了起來,“快打!這就是命運的指引!”

李鶴溫沒說話,其他人硬生生將手機塞入他的手裏。

五分鍾前有一條未讀信息。

喵寧:【我上來接你。醉酒不要勉強。】

他忽然抬眼,在炫目的霓虹燈與舞動的人群間,看到一個怯生生的女孩不安且倉皇地穿越舞池,視線在四處掃動,緊張地搜尋著什麽。她換了身舒適的日常裝,披著件外套抵禦酒店空調的冷氣。

而此刻,她停在了不遠處,看到了李鶴溫。

四目相對之間,她聽到周圍人的起哄聲。

“快,快打電話,讓我們聽聽白月光的聲音。”

“我的心快癢死了,到底是什麽人會讓你記掛這麽多年。”

“別磨蹭,快打。”

夏寧立在原地,身後是鼓點與舞曲,麵前則是被人群簇擁著的男人。

沒人注意到,李鶴溫抬眼看的,是七八米外的她。

他與平日不同,酒好像有魔力,讓他的矜持和優雅成為了被解禁的枷鎖,本能的肆意與欲望衝破了皮囊。不可言說的眼神幾乎將她吞吃殆盡。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鬆了口氣,勾動嘴角,低頭點開了通訊錄。

“喲,快點!”

“打啊,打啊!”

夏寧站在原地,視線猛地下移,手下意識捂住了外套的口袋。

鈴聲湮沒在嘈雜的舞曲間,隻餘下越來越急切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