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晨露重，霧水垂在葉尖。
江美琴要倒時差，早餐桌上隻有他們兩人。
兩人低頭認真切割著盤子裏的班尼迪克蛋，一戳即破的凝固蛋白聚集了他們全部的注意力。
沉默中，李鶴溫率先開口：“昨晚突破了協議邊界，冒犯了你。我先道歉。”
夏寧沒有說話，小心吮著叉子尖端的蛋黃。
李鶴溫鬆鬆了領帶，從口袋裏拿出了錢包，抽出一張卡：“江女士行事難以捉摸，今後還需你配合。這張卡沒有額度。你有什麽需求也都可以提給我。我會補償你。”
夏寧沒有扭捏，放下刀叉，接過卡片。
李鶴溫的手指十分紳士地及時抽離，沒有與她交換半點體溫。夏寧抬眼時，他已然恢複那副不鹹不淡的沉默模樣，安靜地繼續將盤子裏半生不熟的雞蛋碎屍萬段。
“沒事，都是演戲而已。”夏寧小聲回應，放好卡片，“我知道你是君子。”
李鶴溫嗯了聲，兩人之間便默契地翻篇了。
上午，夏寧約了兩位來訪者。
等她處理完個案報告，已經過了飯點。她到樓下711買了杯黑咖啡，在等咖啡機工作時，隨手處理早晨積攢的信息。
國泰千家歡：【江女士醒了，下午要來我這邊探班。】
國泰千家歡：【你下班後等徐助理來接。我們在片場共進晚餐，一起回家。】
這兩天，李鶴溫要拍攝一組MV，外景就取在錢林郊區景區。
李鶴溫剛出道那會兒，國內還流行影視歌三棲，因此他未成年的時候接受過非常嚴苛的歌舞訓練。後來他專注演戲，唱歌也就成了時不時回饋粉絲的手段。
傍晚，徐助理在開車時還給夏寧解釋這次拍的是什麽MV：“夏小姐，您參與的那個職場劇項目是SW今年的一號重點項目。李先生不僅是製作人，還主動演唱並出演OST，目的就是給劇引流。”
夏寧其實早就聽說了這件事，但還是忍不住好奇：“這部劇這麽受重視，竟然還能說動李鶴溫幫忙引流？”
徐助理：“李先生很重視這個項目，這主意還是他自己出的呢。”
到了片場，李鶴溫還沒收工。夏寧被徐助理帶進了旁邊的房車，和江美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昨夜突擊檢查成功，江美琴對夏寧的態度愈發親切了：“這兒的山腰上有一間會員製的茶樓，開了二十年了。我出國前每年都得來吃上幾回。今天正巧，我剛電話定了位置，等鶴溫收工，正好帶你嚐嚐。”
夏寧剛想應聲，忽地，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響。
一抬頭，傍晚的夕陽橙紅與粉色漸變，在剛染成深色的夜幕上，星星點點的熱烈火光遮蔽了璀璨星辰，熱烈得落入夏寧眼底。
沒等疑問，她就聽到身側江美琴說：“喲，看來正在拍最後一幕。”
江美琴拉上她的手，牽著她到房車外，遠遠眺望下方的拍攝場。
無數大燈明如白晝，在鎂光燈的正中央，男人佇立於漫天花火下，幹淨的白色襯衫被夜風吹動，像是定格在青春裏的少年那樣，用清澈的眼眸倒映著星火流螢。
夏寧的心髒狂跳。
工作時的李鶴溫與平日裏有些不同。
儒雅高冷的偽裝被生生撕下，舉手投足間，他那介於青年與成熟男人之間的莫名魅力，隻消一眼便能衝破屏幕。
這是夏寧一直以來，在屏幕裏看到的大明星李鶴溫。
忽然，遠處的李鶴溫抬頭，看向斜上方的土坡。
無數鏡頭對準了他的臉，甚至暗處也埋伏著代拍和私生，卻沒人知道他這一眼看似尋常的眺望，有著某個固定的焦點。
就連夏寧都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她隻聽到自己的耳邊一聲接一聲爆發巨響，不知是不是心髒快要跳出胸膛。
“夏寧，夏寧！”
“啊？”
夏寧回過神，這才發現江美琴在旁邊掩嘴偷笑。
下方的工作人員都開始收拾道具了，也不知道夏寧剛才愣了多長時間。
“下麵都關鏡頭了，你還沒回神呢？”江美琴打趣，“不愧是新婚夫婦，這都還看不夠呢。”
夏寧臉頰酡紅：“三姨，別打趣了。”
“好好好……哎，鶴溫上來了。”
夏寧下意識往後一退，江美琴有點疑惑地看她，她小聲解釋：“這兒有代拍，被看到就不好了。”
江美琴心領神會，拍拍她的手：“人工打光都滅了。夜色昏暗，隻有兩盞連看路都費勁的路燈，誰拍得到我們？別害羞。”
李鶴溫到這裏的時候還沒有卸妝，隻在外麵披了件風衣禦寒。眼神刮向夏寧的瞬間，似乎還夾著剛才的星光。她別開了頭，不去看他。
他收起眼神，對江美琴說：“三姨，您說的茶樓在哪個方向？”
江美琴：“就在上麵不遠，還是徒步方便，走，我領路！”
這一路，他們都沒說話。
江美琴眼珠子在兩人間打轉，最後走到李鶴溫旁邊，輕聲：“你老婆之前沒見過你工作的模樣？”
李鶴溫嗯了聲，斟酌了下語言：“她不關注圈內，我也不想她關注。”
江美琴哦了聲，想了會兒，說：“那你其實該多帶她看看的。她會喜歡的。”
李鶴溫眼神一黯，不置可否。
一聲驚呼驟然響起：“啊。”
兩人回頭，就看到夏寧蹲在石階旁，眉頭緊鎖。
江美琴頓時跑過去：“哎呦，扭到腳了嗎？”
夏寧的手捂住腳腕，抬頭時額頭已經掛上了冷汗：“嗯，是我不小心。”
江美琴頓時緊張地到她身旁：“哎，什麽小心不小心的，我扶你起來。”
“我來。”
江美琴剛把夏寧扶起來，李鶴溫也到了跟前。她想了想，立刻要將夏寧交給她老公。夏寧也自然而然地準備搭李鶴溫的手。
然而，李鶴溫卻沒打算扶她。
他慢慢地在夏寧麵前蹲了下來，左膝抵在地上，將自己堅實的後背展現在夏寧麵前。
他維持這樣單膝跪地的姿勢，側過頭：“上來。”
砰的一聲。
夏寧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她記得，那是八年前。
李鶴溫剛嶄露頭角成為一線當紅小生，不僅接了很多劇，還上了不少綜藝，日日連軸轉。所有與他合作過的工作人員都誇讚他敬業、有禮貌。然而，當時的他正處上升期，每眨下眼睛都有人過度解讀，很快就有人斷章取義說他耍大牌。
起因是他在某檔戶外綜藝的搞笑遊戲環節裏拖了同組女嘉賓後腿。
批評他的人說，其他組的男嘉賓都想到單膝跪地讓女嘉賓踩著攀高，就他李鶴溫像個木頭，他難道想不出這個辦法嗎？就是矯情耍大牌！
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風言風語很快就消散在互聯網世界中。
但當時的老粉們被這次小插曲提醒：李鶴溫從沒有單膝跪過。所有需要單膝跪地的姿勢，都被他用巧妙的姿勢化解了。
當時小圈子裏的大家還調侃，李鶴溫的儀式感也未免太強了些。
這是件小事，除了那些老粉，再無人提起，更沒多少人知道。
“夏寧？”見她沒動作，李鶴溫轉頭看向她。
若不是入夜昏暗，夏寧眼下的殷紅已然將她暴露。她咬著下唇，小心地將自己的體重倚靠到李鶴溫身上，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在肌膚相貼的瞬間，她的整張臉全紅了，像是喝醉了似的一樣麻麻的。
江美琴在一旁看著，夏寧找借口掩飾剛才自己的猶豫：“我，我最近吃胖了。若是太重……”
李鶴溫從容地站了起來：“你很輕。”
夏寧將臉靠到他的肩膀上：“……”
四月的夜晚仍保有冬日的寒意，微風拂過，將夏寧耳邊的鬢發吹亂，也將李鶴溫身上的隱隱氣息拂入她的鼻腔。以至於她的呼吸逐漸炙熱，甚至連冷風都刮不走那灼燒感。
李鶴溫感受到背上的微微顫抖。他腳步稍慢，語氣淡漠平靜，沒讓江美琴聽到聲音：“抱歉，肢體接觸，隻是演戲而已。”
十年粉絲，她都沒在他演的戲裏看過他的單膝跪地。夏寧的聲音埋在他的肩窩裏，聲音像是貓叫一樣細軟：“不用抱歉。”
這段路不過百米，但對夏寧來說無比漫長。
她的心跳聲已經強烈到在耳膜上跳舞，不知道與自己緊緊相貼的李鶴溫有沒有聽到那有力的聲音。
一座精致的中式小別墅出現在路的盡頭。
夏寧終於找到機會：“到了，快把我放下來。”
服務生注意到夏寧的不便，立刻過來和江美琴一同將人攙扶進去。
在他們忙著幫夏寧落座的當口，李鶴溫手機震動。
他站在所有人背後，解鎖了屏幕。
徐助理一直跟在身後提著包，順帶注意周圍有沒有人拍照。
他有些操心地問：【李先生，您之前不是一直抗拒單膝跪地的嗎？要是讓夏小姐知道您的禁忌，這不會太明顯，太露骨嗎？】
李鶴溫眼神向下，瞥了手機屏幕一眼，將字全收入眼底，然後隨手打了幾個字回複，手機順勢滑入口袋。
他抬起頭，表情如常，冷漠的嘴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國泰千家歡：【她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