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餐訂在市中心觀景台頂的中式融合菜餐廳。
從五十一樓眺望而下,整個錢林的燈光如星火靈動閃爍,宛若流螢。
剛一落座,江美琴就拉著夏寧的手,細細盤問起來。
“你父母是做什麽?”
“是怎麽認識我家鶴溫的?”
“他平日對你好不好?”
……
夏寧微笑點頭,不論江美琴怎麽問,都用一口吳儂軟語又乖又軟地回答,弄得江美琴心都化了,滿意得恨不得直接拉她當女兒。
“我沒結婚沒孩子,鶴溫雖然隻是我的外甥,但我都將他當自己孩子看。”江美琴滿意地摸著夏寧的手,“若是以後鶴溫欺負你,你隻管來找三姨,三姨一定好好替你管教這小子。”
說著,她優雅地換了公筷,再往夏寧碗裏夾了塊魚。
夏寧很溫婉地嬌羞笑道:“三姨,他對我很好的。”
江美琴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來回轉,然後心照不宣地扯出了笑,掩嘴:“也是。你們小兩口那麽恩愛。”
她放下筷子,轉頭看向李鶴溫,換了個話題:“鶴溫,你再多加點菜,點夏寧愛吃的,別讓人小姑娘跟著我忌口。”
江美琴不吃紅肉,因此徐助理在訂餐時特意點了魚宴,桌上不見半點肉腥。
李鶴溫接過菜單,視線就不由地一頓,抬頭看向夏寧。
江美琴還在催促:“怎麽?夏寧喜歡什麽,你不都該知道的嘛?”
他倆之前編造製作的攻略手冊,其他什麽都寫了,卻沒寫這種私人口味之類的小事。
不過這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夏寧的腦袋靈活,不論李鶴溫點什麽,她都順坡說自己喜歡就行了。
李鶴溫垂下眼簾,目光隨意一覽,然後點了個“荔枝肉”。
江美琴立刻皺起眉頭:“讓你點夏寧喜歡的,你點自己喜歡的做什麽?”
李鶴溫卻毫不心虛地回答:“她也喜歡的。”
夏寧正在安靜吃著碗裏的蘆筍,聞言,勾了芡的滑膩蘆筍從筷子尖上跌落到碗底。她抬眼,水亮亮的眼睛正好對上李鶴溫漫不經心的一瞥,心髒咚的一聲,在胸腔裏敲出奇異的細密聲響。
她曾經是挺喜歡的。
那是高一下半學期,也是李鶴溫難得常來上學的一段時間。
錢林一中挑了整個錢林最好的生源,搞了名副其實的“素質教育”,在升學率漂亮的同時,管得反而沒有其他高中嚴。
期末考的那幾天,學校幹脆放開了大門。上午交了卷子,同學們成群結隊地躥出去,到校門外找館子。
夏寧腦袋裏都是還沒做完的那道大題,交了卷卻仍還在草稿紙上演算。
一抬眼,班裏的人都不見了。
隻剩下窗戶邊的那個慢條斯理吃著便當的男生。
李鶴溫家裏管得嚴,為了控製上鏡形象,每天的午餐都是由營養師搭配好送到學校的。
夏寧去校外逛了圈回來時,他還在慢條斯理地嚼著那盒半點油水都沒有的營養餐。夏寧怕汙染了教室內氣味,於是將餐盒放到走廊的窗台上,一打開盒子,噴香撲鼻。她掰開一次性筷子,美滋滋地吃了起來,兩頰塞得鼓鼓囊囊。
醬汁沾到了嘴角,她轉身想回教室拿紙巾,卻一下看到窗邊的李鶴溫。
他正轉頭透過走廊上的窗戶看著自己,筷子一動不動。
李鶴溫的好看是人盡皆知的,但他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看上去高冷又傲氣。
他發覺夏寧轉身,立刻扭回頭。
夏寧卻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他看我吃飯幹什麽?
她的視線瞥向了李鶴溫桌上那綠綠的葉子,再動動鼻子,心中頓時清明。
期末考有兩天。第二天,大家溜出去的腳步比第一天要熟練太多。老師才收齊卷子,教室裏就隻剩下李鶴溫了。
“李鶴溫?”
剛打開便當的少年剛聞到些許與昨天類似的味道,就聽到有人隔著走廊的窗戶叫自己。他一轉頭,那個紮著馬尾、校服扣子一絲不苟的女孩就站在走廊上,用塑料袋提著兩個塑料打包盒。
“班長,有什麽事情嗎?”
夏寧踮起腳尖,將一個盒子從走廊的窗戶遞進去:“我也給你打包了份。”
李鶴溫一噎,眨了下好看的眼睛,懵懂地從窗戶接過那個塑料打包盒,眉頭皺成一團。
紅亮的醬汁掛在內壁上,甜絲絲的味道順著蓋不緊的空隙鑽進鼻腔。餐盒外壁也沾著些油,剛接過餐盒,掌心就變得有些粘膩。
李鶴溫的眼角忍不住跳了下,話語卡在喉嚨口良久,但看到夏寧那雙沒有半點雜質的眼睛隻能垂下眼簾。
“謝謝班長。”
——“您好,荔枝肉,請慢用。”
夜景闌珊,將夏寧的注意力重新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她咬著筷子尖,想起自己時不時溜到學校旁剛開的閩菜館打包荔枝肉的日子。
她一旦喜歡上什麽,就會一口氣盯著它,直到膩了:喜歡的小說被連刷到可以背誦,新出的好歌被單曲循環到吐,愛吃的菜被連著吃到反胃。
那個學期她盯上了閩菜館,後續好幾年,她都不再吃荔枝肉了。
後來看了綜藝,她發現李鶴溫原來喜歡吃荔枝肉,這才遙遙想起高一那時的小插曲,感慨自己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那段時間的偏愛正中李鶴溫下懷。
這家餐廳的荔枝肉炸得金黃,醬汁濃而不膩,香酥可口。
時隔多年,夏寧再次夾起一塊放入嘴裏,終於回想起自己當年對這道菜如此著迷的原因。
半夜回到家,一大家子人幫江美琴收拾行李。
“行行行,我自己來!”江女士將他們推出房門,“你倆也早點休息。”
夏寧和李鶴溫被一起推了出來。他們站在房門前,忽地,走廊的氣氛沉寂下來。
兩人走上到三樓的樓梯。
夏寧的聲音細如蚊鳴:“你記得高中時我喜歡這個啊。”
李鶴溫腳步如常:“嗯,所以找高中同學演戲會很方便。”
“我沒想到你能記得這樣的小事。”
“我記性好。”
夏寧哦了聲,再輕聲感歎:“不過,你那時候胃口可小了,最後大半盒都被童山搶去了。”
李鶴溫腳步一頓:“童山是誰?”
夏寧:“你的同桌。”
李鶴溫:“……”
兩人上了三樓,便窩進了不同的角落。李鶴溫捧起平板看新發給他的劇本,夏寧則點開了谘詢錄音開始了複盤。
明明隔得不遠,兩人一聲不吭,微信卻時不時跳出消息。
國泰千家歡:【江女士忘記加你微信了。】
國泰千家歡推薦了聯係人“Sherry江”。
夏寧剛加上江美琴,後者就發來了個驚恐的表情。
Sherry江:【小寧,你的頭像怎麽回事?】
喵寧:【三姨,這是和鶴溫的情侶頭像。】
江美琴沉默良久,終於發了個大拇指。
Sherry江:【挺好的,現在流行複古。】
Sherry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李鶴溫先去洗澡,夏寧仍在聽錄音複盤谘詢,這時,江美琴又來敲她。
Sherry江:【小寧,家裏有存花茶嗎?鶴溫他不回消息。】
喵寧:【他在洗澡,我下來幫您拿。】
江美琴有睡前喝薰衣草花茶的習慣。
李鶴溫提前叮囑過,夏寧知道花茶和茶具存放的地方。
她下樓時江美琴也從二樓出來,隨她一同到了樓下。
趁她泡茶,江美琴倚在餐桌旁:“這都下樓來了,你不也替他一同泡了上去?”
夏寧的手倒水的手一頓。
若她不是資深鐵杆粉絲,她不會知道,江美琴指的是紅薑茶。
李鶴溫一直有飲酒後喝紅薑茶的習慣。她住進來的前幾天,李鶴溫都沒有喝過酒,所以一直都沒泡過紅薑茶。而兩人在核對“劇本提綱”時也沒有提過這一茬。
一股涼意悄然繞於夏寧腦後,她回頭,看到江美琴標致到略顯假意的笑容,手微微一顫。
江美琴和善熱情的表象下,仍是沒有消盡的懷疑。
夏寧深吸了口氣,將水壺放穩,先替她沏了杯花茶,得體地回:“您是長輩,先給您安排好了,再給鶴溫準備。”
江美琴接過薰衣草花茶,捧著杯子,眼睛緊緊盯著夏寧,直到看到她從櫃子裏取出一罐預處理的紅薑,這才放緩了表情,愈發真情實意地說:“你這孩子太溫柔了。鶴溫能有你這樣的妻子,真是太幸運了。”
夏寧謙虛道:“哪裏。”
她端著大杯紅薑茶,和江美琴一同上了樓。江美琴進了二樓的屋子,她獨自推開三樓房門。
李鶴溫正在窗前擦著頭發。
紅薑的熱意彌漫擴散,還沒等夏寧走近,他就眯起了眼睛。
手機屏幕微亮,李鶴溫斜瞥了眼,表情驟然一滯。
Sherry江:【我都還沒來得及提醒,小寧自己就替你泡了紅薑茶。你可真是好福氣。】
李鶴溫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線,眉心緊縮。
夏寧將杯子放到他手邊時,他啞啞開口:“夏寧。”
夏寧頭也沒抬:“嗯?”
李鶴溫的喉嚨像是卡殼了,問題跳了出來:“你怎麽知道我要和喝這個?”
“我查了。”夏寧站起身,麵色無比從容,演技與李鶴溫有得一拚,“要是我沒這麽上心,剛才就在三姨麵前露餡了呢。”
李鶴溫眼中的亮光半滅了:“查什麽?”
夏寧隨口亂扯:“你在我身上付了這麽多錢,我自然要對你的需求上心。我去找了你的資料,也看了粉絲收集的個人偏好大全。”
李鶴溫恢複了神態:“哦。”
夏寧以前就是思慮周全的學霸,這的確是她的風格。
被挑起的情緒一如飄散在房間內的紅薑氣息,很快消散在了兩人之間。莫名的期望藏在不能挑破的窗紙之後,被再次調整安放的角度,呆在自己該處的位置上。
夏寧洗漱完成,鋪好了自己的小床,窩了進去。
睡眠燈亮著,昏暗的室內,兩隻手機的光亮冰冰冷冷的,一言不發。
夏寧長舒一口氣,躺平,正想訂好鬧鈴睡覺,忽然,房外傳來了腳步聲。
她猛地睜開眼睛。
咚咚咚。
“鶴溫,小寧,幫我開下門。”
兩人同時從**彈了起來,看到彼此眼睛中的驚慌。
夏寧急急忙忙地將沙發**的被褥都卷了起來,□□著腳,站在皮質的沙發**,向李鶴溫投來求助的目光。
李鶴溫用眼神:塞進櫃子!
夏寧連忙跳下沙發床,將被褥都塞進了邊櫃,然後站在原地,倉皇轉頭。
咚咚咚。
“小寧?鶴溫?”
李鶴溫從**下來,一把拉過夏寧:“到我**去。”
夏寧沒來得及想,鑽進了他的床。
那股濃烈的雪山木質香再次霸道地包裹住了她,從頭到腳,似乎想要浸潤她全身。她滿臉通紅,小心地靠在床沿邊上,縮成一個不敢動彈的球。
李鶴溫則走到門前,握上門把。
在開門前,他再次轉頭看向夏寧,想確認不會露餡,然而視線卻頓住了。
夏寧探出半個腦袋:“怎麽了?”
李鶴溫喉結微動,眼神忽地暗了下:“太不自然了。”
夏寧身子一頓,小心地朝床中心挪了挪:“這樣?”
李鶴溫再搖頭。
夏寧呼吸一滯,慢慢半坐起來,有些猶豫:“那我,這樣?”
她的手摸上了扣子,輕輕解開前三顆。棉麻睡裙被輕輕地撩開,露出了修長分明的鎖骨。她的肌膚因為害羞都已經紅了,手指故意在脖頸上微微用力,便掐出了更深的紅色印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這樣可以嗎?”
李鶴溫眼神從未如此複雜過。他嗯了聲,連忙別開頭,不去看她。
開門後,江美琴抱怨地說:“你們怎麽這麽慢?”
還沒等李鶴溫回答,她的餘光就落到了**的那個身影上。
烏藻般的長發雜亂地散在潮紅的脖頸間,女孩眼間雨意朦朧,害羞地別過頭去。
江美琴心領神會,自己哦了聲:“打擾了。是我的錯。”
李鶴溫左側半步,擋住夏寧,然後問:“三姨,有什麽事情嗎?”
江美琴嗬嗬一笑:“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她眼中閃過幾分滿意的光亮,像是終於心安了似的,替他們關上門。
夏寧坐了起來,趁李鶴溫還沒走近,連忙彈了起來,奔向自己的沙發床。
但李鶴溫卻沒有回自己的床,而是徑直走向了浴室。
水流嘩啦啦地在磨砂玻璃後奏響,玻璃上卻沒有熱水升騰出的霧氣。
夏寧意識到什麽,臉更紅了。
她站在沙發床邊,手指捏著自己的白裙子,甚至不敢呼吸,渾身都是雪山木質調的味道。
李鶴溫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夏寧已經重新鋪好自己的小窩,團成一個球了。
他盯著那個小被褥山包,良久才收回眼神。
走近自己的床,他卻沒有直接躺進去。
他知道,浴室裏新添上的那套洗護套裝是橙子味的。
此時,他的被窩裏也仿佛有顆甜甜的大橙子。
那是夏寧留下的氣息。
此夜難眠。
夏寧將頭窩在團團裏,卻一直沒有閉眼,耳朵直立著,對一切聲響都十分警惕。
她聽見李鶴溫走出浴室,上床整理好被褥。
聽到暖春的嘶嘶蟲鳴。
在更深的夜裏,她也聽到李鶴溫重新從**下來。
浴室裏的水流聲,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