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粉梅(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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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敘沉沉地歎氣, 像是放棄了思考,“……不知道。”
“這不像你啊,灰湧市局的明星法醫。”盛巋然嗤笑兩聲, “我既然要利用你, 那也跟你講講道德,不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們那個海姝海隊長, 正在啟動對我,對巋然集團的全麵調查。我雖然很確信, 她查不出什麽來,但是讓一個警察逼到這個地步, 對我來說還是頭一遭。”
“你知道為什麽有很多案子, 明明已經出現了偵破的曙光,最後都不了了之了嗎?”盛巋然問。
溫敘盯著地板,一動不動。
“因為你們這些穿製服的退縮了。”盛巋然高傲地笑起來, “你們說著什麽不惜一切代價, 說著什麽不懼怕犧牲。可是你們不想成為代價, 你們不想自己犧牲。”
“溫法醫,你說, 明天你七零八碎的屍體出現在酒店門口,海警官和你的其他隊友看到那個場麵,會是什麽感想?”盛巋然饒有興致地設想, “會憤怒, 會發誓要將凶手繩之以法。但是當那樣的情緒退去, 他們會後怕。對, 他們一定會後怕——幸好不是我!人嘛, 都是貪生怕死的。”
溫敘扯出一個無奈的微笑,“所以我的作用就是威脅我的同事嗎?”
盛巋然說:“你想要反駁我嗎?你想說, 他們不會就這樣被嚇退,他們會比以前更加團結,他們早就鎖定巋然集團了,我這隻是在給他們遞證據?”
溫敘沉默。
盛巋然想了想,“也對,殺你一個也許還不足以威懾那位海警官,但我可以繼續殺,殺到她不敢再於我為敵,殺到她主動退出。”
溫敘慘然道:“也許你是對的。”
盛巋然退向黑暗,走廊裏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盛巋然注視著溫敘,“死在這個地方,你也沒什麽怨言了吧?”
溫敘背對他,看向窗外的殘月,不知是回應他還是什麽,“啊,沒有遺憾了。”
槍聲在墳墓般的老樓響起,溫熱的血滲透地麵的灰塵,不斷蔓延,流淌。
酒吧已經被警方控製,監控拍到了溫敘獨自來到酒吧喝酒,一個神秘男子來到吧台的畫麵,男子的正臉沒有被拍到,與溫敘一前一後消失在監控中。他們去了哪裏不得而知,酒店附近的攝像頭也沒能捕捉到有用的畫麵。
海姝已經將這一突**況報告給喬恒,果斷申請特勤的支援。
喬恒說:“特勤出動不是小事,你有把握?”
海姝此時已冷靜下來,分析道:“溫老師明顯是被人引走的。這段時間溫老師狀態很差,也不怎麽參與調查,在對方眼中,必然是最容易掰斷的一環。我猜,是盛巋然知道我們正在調查他,所以提前動手了。”
喬恒說:“這麽囂張?”
“現在線索正在聚集,我們盯著巋然集團,遲早能查到關鍵證據,要阻止調查,就要主動出擊。”海姝此時的冷靜簡直到了冷血的地步,將自己代入盛巋然,洞悉著此人的內心,“他想要明目張膽地殺死我們的隊員,但不留下任何線索,我們知道是他下的殺手,卻拿他沒有辦法。他想用死亡來威懾警方!”
喬恒低喃道:“所以必須是溫敘……”
“是!”海姝在走廊上奔跑,“必須是溫敘,溫敘最容易上他的圈套,隻要他拋出柯小棉!”
喬恒當即聯係特勤,海姝的反應已經夠快了,如果特勤立即行動,說不定能夠搶下來溫敘一條命!
賀北城接到急情,微微一頓,“喬隊,謝驚嶼跟我報告過,他一直埋伏在寒原市。”
消息傳達給海姝,海姝拉車門的手突然停下,“謝驚嶼?”
寒原二十中老校區,槍聲響起之時,世界仿佛一瞬間靜止不動。盛巋然臉上的笑容從輕鬆漸漸變得僵硬,因為在他的視野裏,溫敘並沒有應聲倒下,而血的味道已經在空氣中彌漫。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絕不是他所熟悉的。他的神經高度緊繃,右手向後伸去,想要取出藏在腰上的槍。
但這一瞬,他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逼至背脊,在他還沒有碰到槍時,有什麽東西已經抵住了他的頭顱。
一道男聲在他耳畔響起,帶著一絲戲謔的意味,“盛總,殺一個溫老師不夠,還想動我們海隊長,做什麽美夢呢?”
盛巋然想要強行拔槍,卻被身後一記猛力推向牆壁,骨頭和牆體撞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雙手被反剪,冰涼的手銬發出“哢噠”清響。這時後麵那道力才允許他轉過身來。而看似頹廢到放棄生命的溫敘也已經從教室裏走出,對他身後的人說:“辛苦了,小謝。”
海姝隨著寒原市刑偵支隊的警車趕到二十中,校門口停著一輛寒原牌照的車,司機暈死在車中,還有氣息。而在通往四樓的路上,有一堆暈倒的人,他們被結實地捆縛住,嘴上貼著膠布,無法發出聲音。
在這些人中,海姝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和一眾魁梧的男人在一起,她顯得非常瘦削脆弱。她也看到了海姝,眼睛輕輕彎起,擠出一個含義不明的笑。
海姝走過去,站在尹燦曦麵前,撤掉她臉上的膠布,“為什麽是你?”
尹燦曦不施粉黛,已經沒有過去的媚態,連聲音都沙啞了幾分。她望著海姝,平靜地說:“為什麽不能是我?”
海姝腦海中浮現出廣永國在醫院被殺的那一幕,尹燦曦打扮成護士,迅速完成了致命注射。
對,對,尹燦曦早就不是她的線人,從來就不是。尹燦曦是個殺手!殺手就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尹燦曦的視線轉向樓梯,眼中是不甘心,但這種感情並不多,“這次你們賭贏了,我沒想到那個跟著你的特勤,腦子能轉得跟你一樣快。”
海姝不能在這裏耽誤時間,要審尹燦曦也得等到回市局之後。
四樓,兩個持有狙擊.槍的人倒在血泊中,但他們被子彈打中的都不是要害。海姝拿起其中一把狙擊.槍,眼眶發燙,這與三年前要了柯小棉命的是同一款!
盛巋然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看那神情,仿佛仍舊無法消化自己的失敗。謝驚嶼一襲黑色的特戰製服,胸前扣著戰術背心,臉上少了平時的嬉皮笑臉,海姝終於看到了一個精英特勤執行任務時的樣子。
“抓了個現場。”謝驚嶼站在海姝麵前,唇角勾起,“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去你們就得忙了。”
老樓裏沒有通電,窗外的月光幾乎照不進來,照明靠的是手電等設備。海姝抬頭看去,謝驚嶼打扮輪廓都在黑暗裏,眼神更是深不見底。他在笑,但笑意很冷,這冷當然不是給她,而是剛結束任務時,靈魂仿佛還留在那罪惡的深淵。
謝驚嶼說完就邁出一步,他似乎並不想在這樣的情景下多待。但就在擦肩而過時,海姝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握說不上有多用力,但謝驚嶼比被拷住的盛巋然還“聽話”,一下子停下腳步。
海姝往他的方向一退,分明在身高上半點優勢不占,氣勢卻隱隱壓過他一頭,“這就想走?不解釋一下?”
謝驚嶼微頓,眼裏的冷意終於融化,“我這不是看你們馬上要忙了嗎?我一個給你們刑偵一隊辦事的小兄弟,還能跑哪兒去?”
警隊帶來的光源刺眼,被照到的地方亮如白晝,而暗處更加黑暗,交界之處極其鋒利,刀刻一樣。海姝和謝驚嶼就站在這分界線上,明晰銳利,沒有任何含糊的灰色地帶。兩道視線彼此纏繞,誰都沒有首先別開。
有隊員趕來喊:“海隊!”海姝才鬆開謝驚嶼,謝驚嶼輕輕咳了聲。
盛巋然以及他帶到二十中的十二名手下全部被帶到寒原市局,這些人裏有四人的外形一看就是外國人,他們並無合法身份,是被盛巋然以工作為由帶到寒原市的雇傭殺手,其餘人雖然有合法身份,亦是盛巋然養著的亡命之徒。
警方繳獲了槍.支、彈匣,傷者經過緊急治療,沒有性命之憂。這十二人,全部是被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二十中的謝驚嶼製伏。
溫敘沒有受傷,但臉色蒼白,海姝將一杯熱水放在他麵前。
“海隊。”溫敘笑了笑,“讓你擔心了。”
海姝搖搖頭,“這是你和謝驚嶼的計劃?”
溫敘沉默了會兒,“我隻是照著小謝的想法去做。這大概是現在的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
再強大的刑警也是肉體凡胎,也又難以跨過去的精神阻礙。柯小棉遇害後的三年,溫敘除了請假消失的那半個月,其餘時候看上去完全不像失去了摯愛之人。他好像永遠淡定,遇到再麻煩的案子也情緒穩定,還能起到讓隊友情緒穩定的作用。
可是當粉梅這條線索出現,壓抑了三年的痛苦卷土重來,不管他如何告誡自己——不要衝動,不要破壞計劃,他仍舊無法控製自己。
盛巋然和巋然科技一定和小棉的死有關,然而警方還沒有找到讓盛巋然翻不了身的證據。有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理解了程危,當法律無法製裁罪惡的時候,放不下的人就會放棄法律,拿起自己的武器。
但就在他即將亂了方寸時,謝驚嶼突然出現。謝驚嶼在寒原市,這讓他有些吃驚。特勤神出鬼沒,行蹤倒是不必向他們當警察的匯報,但不久前他和海姝聊過,得知這次特勤沒有跟來,還都留在灰湧市。
謝驚嶼開口時,他就察覺到這個總是跟在海姝身邊的特勤和平時不同了,那些裝飾品一樣的東西已經被摘下。
“溫老師,刑偵一隊現在麵臨一個困境。”
溫敘盡量從低落的情緒中掙紮出來,“我明白,取得巋然科技的犯罪證據不容易。”
謝驚嶼和溫敘分享了一盒煙,“盯著盛巋然查下去,證據倒是遲早的事,不過盛巋然這個瘋子,很可能在我們取得證據之前,搞出點別的事。”
溫敘試圖跟上思路,但情緒實在調動不起來,“比如?”
謝驚嶼說:“敢對特勤動手的人,必然敢對刑警動手。殺一個刑警,剩下的刑警不說全部,也許會有一部分退縮——他會這麽想。”
溫敘心口抓緊,腦海中出現小棉笑著的臉,呢喃道:“我是最薄弱的一環,我最容易上鉤。”
謝驚嶼很不留情,“是,你是警方陣營裏的不確定因素。”
溫敘問:“你希望我做什麽?”
謝驚嶼凝視他片刻,“一個人敢進攻,就必然露出被反擊的空隙。盛巋然想靠殺警察來威懾,這也是我們提前拿到證據的機會。”
溫敘沉默幾分鍾,“當誘餌來的時候,我來咬住誘餌。”
謝驚嶼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我會保證你毫發無傷。”
溫敘搖頭,“小謝,其實我能不能活下來不是那麽重要。小棉走了,我現在淨給隊伍添亂,海隊應該把我送回灰湧市的,但她沒有,她知道我是最想偵破這個案子的人。”
聽到海姝的名字,在溫敘看不到的角度,謝驚嶼眼裏的厲色淡去些許。
“我死了也沒關係。”溫敘繼續說:“隻要你能夠拿到將他們繩之以法的證據。”
謝驚嶼輕笑了聲,拍拍自己的手臂,他穿的是便裝,因此手臂上並沒有特勤的臂章。“小瞧我了,我把你推進危險,就有義務把你救出來。機會來了的時候,你隻管交出被他們懷疑的東西,跟著他們走,我自有辦法盯著你。”
溫敘點點頭。兩人又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細節溝通了會兒,分別之前,溫敘說:“小謝,你這次來,沒有告訴海隊嗎?”
謝驚嶼停頓片刻,半開玩笑,“你們海隊什麽時候能管我們特勤了?”
溫敘忽然了然:“盛巋然的想法,海隊遲早會想到。你比她早一點想到,隻是因為特勤比刑警麵對過更凶險的情況,你有經驗。”
謝驚嶼笑了聲,“溫老師,你到底想說什麽?”
“一旦海隊預判到了盛巋然的行為,那她應該怎麽做呢?”溫敘攤開手,“將我推給盛巋然,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是將情緒不穩定,各種能力都比平時差上一截的法醫推出去,這個決定很難做出。”
謝驚嶼微皺起眉,最後看了溫敘一眼,“這種選擇,還是我這種人來做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