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粉梅(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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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隊回憶, 幾十年前寒原市的治安很差,這倒不是因為寒原市特別亂,是那個時代的普遍現象, 很多城市都這樣。寒原市是什麽時候從混亂變得穩定?是在柯詠真進入市局, 開始真刀真槍地對付犯罪勢力之後。
柯詠真便是柯老爺子,柯小棉的爺爺。
柯詠真是從部隊退下來的, 一身正氣,且不是花架子, 抓人緝凶他親自上,將當時十分萎靡的士氣鼓舞了起來。柯詠真在特警支隊幹了十多年, 盤踞在寒原市的黑勢力要麽被抓起來關進監獄, 要麽溜得早,不敢再回寒原市為非作歹。
因為突出的功績,柯詠真被提拔成了副局長、局長, 後來更是調去市裏更高的位置, 分管警察係統。在他的威懾下, 寒原市那幾年沒有發生過重大案件。
但他多年的雷霆手段也影響了某些人的利益,坊間開始出現關於他“官商勾結”、“提拔子輩”的傳聞。警察們當然相信他的清白, 但檢察院接到舉報後,不得不一次次對他、對其他柯家人進行調查。調查的風聲一傳出去,不明真相的群眾就以為他不幹淨, 謠言一傳十十傳百, 再被有心人利用, 寒原市到處都聽得到人們大罵柯家。
柯詠真起初並沒有受到謠言的影響, 他是很老派的人, 年輕時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特種兵,壯年時是市局懲治罪惡的定海神針, 他問心無愧。
然而在汙蔑和髒水麵前,哪個人說自己問心無愧,隻會淪為看戲者的笑柄。
即便是柯詠真這樣的“鐵人”,也經受不住了。如果不是這些子虛烏有的中傷,他能夠在崗位上光榮退休。可大約是對無休無止的調查終於感到疲倦、力不從心,也不願耽誤優秀的子輩,他選擇了主動離開。
警界失去他之後,經曆了一段短暫的平靜,那是犯罪的眼睛正在靜觀其變。不久,早就被打壓下去的亂象再次席卷而來,市局、各個分局早就習慣了柯詠真坐鎮,在動**中倉皇應對,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各種犯罪勢力也試探到警方處在青黃不接的陣痛期,大勢作案,柯詠真花了二十多年時間帶來的穩定差點功虧一簣。
華召雲□□案就是在那段時間發生。當時寒原市已經很亂了,華召雲和華田田才如此大膽,才找得到收錢作案的亡命之徒。如果柯詠真還管理著警界,他也許根本沒有這樣的膽子和機會。
案發之後,市局雖然也調派了大量警力去調查,但當時各種案子頻發,人手實在是無法充足地分配到每一個案子上,所以這種現在看來沒有多大難度的案子,楞是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偵破。
郝隊不住歎氣,“我是柯老親自從分局提拔到市局來的,他那個人,特別單純,任用誰、提拔誰,隻看能力,看忠誠,他從來不搞‘任人唯親’那一套。海警官,你可以在我們寒原市問每一個穿警察製服的人,柯老是不是個好人,我敢打包票,答案隻有一個:是!但是流言這個東西,真是管不住啊!柯老一輩子要強,和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麵對麵都沒退縮過,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沒能剛下去。”
海姝聽得心裏沉重。
郝隊又說:“我們都知道,有人想要借造柯老的謠,來弄亂治安,這樣他們才好渾水摸魚,但當時還真是沒有一個好辦法來阻止。”
海姝問:“後來呢?謠言是什麽時候停止了?”
“柯老快被忘記了,謠言自然就沒有生存的土壤了。”郝隊無奈地搖搖頭,說後來的兩三年,對於寒原市警界來說非常困難,一方麵要應付暴漲的犯罪案件,一方麵要重建隊伍,好在大家都是被柯老帶起來的精英,經曆了短暫的不知所措後,迅速在風暴中成長起來。在柯老過世之前,也就是七年前,終於將治安恢複到了謠言四起之前的水平。
說到柯詠真的離世,郝隊眼眶紅了。柯詠真受過很多傷,但沒有那些風言風語的時候,他精神頭一直很好,還能和小夥子比劃拳腳。但退下去之後,他肉眼可見地老了,年輕時為這座城市受的傷開始反噬他的身體和精神,不到三年,他竟然就走了。
郝隊說到這,安靜了許久,大約是在緬懷過世的老領導。須臾,他深吸一口氣,問:“海警官,柯老絕對沒有問題,我敢用這身製服擔保。”
海姝腦海中已經畫出清晰的圖景,柯詠真、柯家是清白的,但是在犯罪者眼中,他們的清白並不重要。
海姝換了個話題,“對了,巋然科技你了不了解?”
郝隊愣了下,笑道:“這可是我們市的明星企業啊。”
寒原市和其他城市一樣,也會評選優秀青年企業家、十大優秀企業,最近幾年,巋然科技年年入選。而且巋然科技不是傳統的企業,它給了年輕人、懷揣抱負的科研工作者更多的機會,每年還會投入人力物力幫有技術的大學生創業,口碑是一年比一年好。
海姝思索著道:“巋然也是在寒原市比較動**的時間創立的。”
郝隊立即警惕起來,查看巋然科技的資料,皺眉道:“確實是。巋然科技的創始人盛巋然十二年前回國創業,那時針對柯老的謠言就已經出現了。海隊,你是掌握了什麽線索嗎?”
海姝說:“我打算去探探盛巋然,郝隊,你們這邊還請做好行動的準備。”
郝隊鄭重道:“沒問題!”
海姝停車,像溫敘來的那天一樣抬頭看了看巋然科技高聳的集團樓。溫敘見盛巋然的那一次,必然已經讓盛巋然戒備起來,警方不能再耽誤了。海姝穩了穩,走進樓中。
得知警察又到了,盛巋然直接讓秘書將海姝請到自己的辦公室。
“這已經是你們第二次來找我了。”盛巋然臉上掛著笑容,說出的話像是在開玩笑,“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們如此關注?上次那位溫法醫,居然問我參與的慈善項目。我是真不知道,慈善項目怎麽會和犯罪掛鉤?”
海姝說:“慈善項目和犯罪掛鉤的不少吧?挪用錢款,甚至利用山區小孩做非法交易,盛總,類似的新聞你沒看過嗎?”
盛巋然沉默兩秒,笑道:“海隊,你還是那麽有攻擊性。對了,你這麽一說,我突然想到我那個老同學,梁瀾軍,他也資助了一個小女孩。他最近怎麽樣?”
海姝說:“你可以去看看他。”
“這話就陰陽怪氣了啊海警官。”盛巋然似乎並不惱,“我在哪兒看他去?你是想讓我們在監獄裏相會嗎?”
海姝也笑了,“盛總真會開玩笑。”
盛巋然逐漸正色,“那說點正經的,海警官,你和溫法醫怎麽跑到我們寒原市來查案子?”
海姝說:“盛總,介不介意我先問你幾個和巋然科技有關係的問題?”
盛巋然攤開手,“我介意也沒用吧?你是警察,你已經坐在這兒了。”
海姝點頭,“當初查梁瀾軍的案子時,你的學術背景我也了解過,你很出色,出國後迅速站穩腳跟,但你選擇了回國創業。十多年前,寒原市的社會環境,不那麽適合巋然科技的發展吧?”
盛巋然說:“萬事開頭難,我在F國一切都很順,但這裏是我的家鄉,我從灰大拿到名額時,就很堅定地想,有朝一日,等條件成熟,我會回來。”
“巋然科技創立時,正巧遇到寒原市警界動**,犯罪越來越多,你的遠房親戚李實,也是在那時出事。”海姝問:“你受到什麽影響沒?”
盛巋然皺眉,“你和溫法醫都提到李實,你下一個問題是不是要問,殺死華易的是不是我?我給我的遠房親戚李實複仇?李家出事,我確實很遺憾,李叔幫助了我很多,但上次從灰湧市回來之後,我一直待在寒原市,我怎麽可能殺人?”
海姝說:“因為另一起案子,我們調查過一個叫姚束的大學生,你對他應該有印象?”
盛巋然說:“小姚是我資助的孩子,他很有優秀。”不等海姝開口,盛巋然像是突然想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覺得我資助小姚動機不純,他是我養在灰湧市的殺手?”
海姝沉默地凝視著盛巋然的眼睛。
盛巋然大笑起來,“海警官,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擅長想象的人。”
海姝哼笑一聲,岔開話題,“盛總,你本科的專業是農學,去F國做的項目也是農業,但巋然科技做的卻是人工智能和醫療,你這學科跨得也是夠大的。”
盛巋然反問:“那如果我回國之後開一家農業公司,你說我會像現在這樣成功嗎?”
海姝搖頭。
盛巋然說:“如果沒有前瞻性,就能難做成一番事業,我在F國時就已經開始參與人工智能的研究了。海隊,你這麽關心人工智能,不是又開始做什麽奇怪的設想了吧?”
海姝說:“哦?那你猜一下,我在想什麽?”
盛巋然說:“嗯……我利用人工智能殺人?”
兩人都笑了。
海姝說:“李實遇害這件事,你覺得華易該死嗎?”
盛巋然說:“如果我說是,那你是不是會更加懷疑我?”
海姝沒有回答。
“但我確實是這樣想的。”盛巋然無所謂道:“李叔一家太可憐了,那麽優秀的兒子,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華召雲倒是坐牢了,但李實還能回來嗎?不能,李家在事實上已經垮了。但想歸想,殺人不可能,如果我那麽衝動,也不會有巋然科技的今天,你說是吧,海警官?”
海姝又ЅℰℕᏇᎯℕ問:“你聽說過柯詠真嗎?”
盛巋然蹙眉想了會兒,“知道,柯局是這座城市的英雄。”
聽到這個回答,海姝有些意外,“你回來創業的那段時間,柯詠真不是被罵得很慘嗎?他甚至都沒能風光地退休。”
盛巋然說:“人雲亦雲罷了,我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判斷力。那時寒原市很亂,為什麽亂?還不是因為人們趕走了自己的保護者。你說好不好笑,十來年過去了,人們又開始懷念柯局,說當時的治安混亂是因為他離開之後,市局沒有人能接起他的擔子。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但凡經曆過那個時期,都應該知道,是謠言把柯局給推下去。”
海姝說:“我挺驚訝的。”
盛巋然略顯好奇,“為什麽?”
“你對他的評價這麽高。”海姝說:“那幾年治安不混亂,華召雲就沒有下殺手的機會,李實也不會死。人這種生物,最擅長的就是遷怒。”
盛巋然沉默了會兒,“我經曆過寒原市在他來了之後是怎麽從一個小偷混混遍地,變得普通人能夠安居樂業,不必擔心人身安全的城市。那時我還在寒原市讀書,我父母被收過很多次保護費。”
盛巋然眯著眼回憶自己清貧艱難的少年時光,笑了笑,“我相信柯局是個好人,柯家其他走仕途的人也不差。海警官,我們聊了這麽多,我還是不明白,你對我的懷疑從何而來?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商人,也在盡自己所能,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海警官,我和我的巋然科技,都經得起查。”
海姝從巋然科技離開,接到隋星的電話。
“海隊,有大進展!”隋星說:“謝誌蓉在看過姚束的影像之後,說他可能就是給她安眠藥的年輕人!”
海姝心跳頓時快起來。
隋星又道,因為這條重要的指認,他們馬上將姚束接到市局,但在和姚束見麵之後,謝誌蓉卻變得不確定起來。
姚束鎮定地看著謝誌蓉,“大姐,我從來沒見過你,我也沒有給過你什麽藥,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謝誌蓉本就無法完全確定姚束就是記憶中的人,被姚束這麽一說,就更加懷疑起自己來。
隋星在一旁安撫,“你別急,再想想。”
謝誌蓉激動道:“就是你,給我藥的就是你!”
姚束無奈道:“真不是我,我根本沒有去過你說的公園,我也不認識你的雇主,不認識你的女兒,我為什麽要下毒?”
謝誌蓉答不上來。姚束又輕飄飄地說:“大姐,你栽贓陷害,我可以找律師的。”
謝誌蓉顯然被嚇到了,對隋星說:“也,也許不是他。”
調查在這裏僵住了,隋星越是問謝誌蓉,謝誌蓉就越是不確定,而且她以前說過,年輕人自稱是女兒周晴的同事,說得一板一眼的,然而這很可能是對方捏造,隋星還專程帶著姚束的照片去公司核實過,都說沒有見過姚束。
對警方來說,這相當不利。
“姚束就是那個人的可能性很高。”隋星解釋:“謝誌蓉起初還是比較確定的,尤其是聲音,她說姚束的聲音和她聽到的一致。但你知道謝誌蓉這樣的大姐,在心態上根本不是姚束的對手,姚束一嚇她,她就慌了。還有,姚束的反應也很不對勁!”
海姝說:“是,姚束一個普通大學生,突然被陌生人指控,緊張、不安、激動才是正常的。他太淡定了。”
隋星說:“那現在思路已經很明確,姚束有問題,他背後的盛巋然嫌疑就更大。隻是證據鏈還不完整,姚束暫時沒辦法抓。你那邊查得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