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粉梅(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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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典治說起他生命中的所有重要女人, 都是一副仇深似海的表情,再無上次懷念水依婷時流露出的愛慕。
他說他出生低微,貧賤夫妻百事哀, 父母總是因為丁點大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母親像個瘋癲的夜叉,蓬頭垢麵, 為了幾毛錢斤斤計較,身上長年累月有一股油汙和汗臭。他對女人的最初影響就是這樣, 醜陋得刻骨銘心。
所以初遇水依婷時,他感到一種不真實的快樂, 她那麽漂亮那麽香, 就像神仙一樣。可是他的愛情凋零在水依婷的高高在上裏。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憎惡水依婷,想將完美無瑕的她從天上拽下來, 按到爛泥裏, 變成記憶中母親的樣子。但他不敢。對水依婷, 對水家,他有著很深的忌憚。
他曾經是個正常的男人, 不然也不會生下張純羽,但30歲之後,他發現自己“不行了”。他將此歸結於繁重的工作、家庭給與他的巨大壓力。他不敢麵對水依婷, 但水依婷還是知道了他的秘密。
水依婷溫柔地抱著他, 安慰他說沒事, 可以治療, 治不好也沒有關係。然而他沒有感到一絲寬慰, 相反,他覺得水依婷是在諷刺他、可憐他。哪個女人不在意丈夫那方麵的能力呢?他寧可水依婷是裝出來的大度!
可不是, 水依婷好像真的無所謂。在他麵前,水依婷永遠是高高在上的聖母!
他痛苦不已,急需發泄滿腔怒火。那時正是布隆迪蕾迪在灰湧市狂攬生意時,他這樣的企業家早就被他們盯上。他順理成章地成為李槐的顧客,徜徉在外國女人的殷勤中。
很快,他發現自己並不滿足於普通的交易,他骨子裏的殘暴需要更刺激的遊戲。李槐很懂他,給他安排了升級服務。起初一切都好,他付出更多的金錢,享受施虐的痛快。但有一天,那個叫珍妮娜的女人終止了他的遊戲!
珍妮娜竟然灌他的酒,在他神誌不清時問他是不是殺死了林金娜!
他是個瘋子,但還不是殺人犯,他連林金娜是誰都不知道!
他氣得用碎掉的酒瓶劃爛了珍妮娜的臉,又敲斷了珍妮娜的腿骨,如果不是李槐及時趕到,他可能當時就要犯下殺人罪行。
李槐告訴他,他暫時不能到布隆迪蕾迪來了。清醒之後,他也心有餘悸,刻意不再與李槐來往。而當他又有需求時,布隆迪蕾迪已經散夥,他找不到外國貨了。
但令他驚喜的是,他的麵前又出現了一個女人——他自己公司的模特,趙雨夢。趙雨夢和其他人都不同,她和他一樣出生低微,不像水依婷一樣從骨子裏散發著傲氣,也不像布隆迪蕾迪裏的那些女人一樣低賤。趙雨夢有一股闖勁兒,就像創業時的他。
他們好上了,若即若離,他看得出趙雨夢對他有意思,他不想像對待外國女人那樣對待她。但他也很擔憂,趙雨夢如果知道他不行,會怎麽樣呢?
他鼓起勇氣向趙雨夢坦白,趙雨夢竟然流淚了,說她也有內分泌問題,這些年一直靠中藥調理,他們是一樣的人,都有缺陷,都不被命運所眷顧。正因為此,她會一直陪著他,永遠不會放棄他。
那一刻,他終於得到了在水依婷的高傲裏沒有得到的東西。
他自認為和趙雨夢的一切都很合拍,他甚至不像以前那樣總是渴望暴力了。他對趙雨夢喝的中藥很感興趣,旁敲側擊地問,中藥能不能治他的問題。趙雨夢善解人意,明白他是絕不可能自己去看醫生的,於是說自己會去問問。
後來,趙雨夢帶回了藥。他是個天性多疑的人,找人鑒定了藥裏麵的成分,發現那藥根本不是治病,而是抑製生理衝動,長期服用的話,不僅會徹底成為廢人,還會慢性中毒。
他沒有聲張,假裝喝了藥,然後開始調查趙雨夢的背景。他怎麽都想不通趙雨夢為什麽會害他,他們明明無冤無仇。直到有一天,他得知趙雨夢請過學東歐語的老師。
他一下都明白了,趙雨夢和那些外國女人有關,和珍妮娜有關!
那一刻,他對趙雨夢的恨意超越了水依婷,超越了母親,超越了珍妮娜。趙雨夢不是想害他嗎?他要自衛,要親手殺了這個賤.人!
他知道水家有一套很少有人知道的房子,水依婷小時候在那裏長大,但水依婷的父親將它送給了水依婷的叔父。而叔父一家移民後再沒回來過,那房子根本無人搭理。
水依婷有時會去看看,回憶少女時代——這在張典治看來,是水依婷還沐浴在水家過去的輝煌中,反過來就是對他的傲慢和鄙視。
水依婷還有一輛車,因為耗油大,水依婷覺得對環境不友好,幾乎沒有用過。這也讓張典治很看不慣,裝什麽聖女呢?
計劃好了怎麽做之後,張典治偷偷換掉水依婷常用車的腳墊,放在作案所用的車上,又給自己準備了另外的腳墊。
10號,新會展中心上午的活動結束後,張典治告訴趙雨夢,自己有一件禮物要送給她。趙雨夢上了他的車,喝中藥時沒有發現藥裏已經被他下了高劑量的安眠藥。中途,在離田欄街不遠的地方,他們換了一輛車,正是水依婷的那一輛。
趙雨夢一上車就發現這是女人用的車,張典治說,自己準備和水依婷離婚了,今後這車就是她的,她也可以正大光明地當九衣的老板娘。
趙雨夢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張典治又說,除了車,他還有一個莊園要送給她。聽到莊園,她配合地表達出驚喜。
張典治內心冷笑,將車開到了人流稀少的田欄街。藥效開始起作用,趙雨夢感到困意襲來,不住地眨眼。張典治假裝好意地說:“去後麵躺一會兒吧,你看,那就是我要送你的別墅,我進去整理一下。”
趙雨夢來到後座,想到自己的手機還在前麵,想去拿,但張典治卻在她肩上重重一推。她倒在後座,天旋地轉。張典治將她腳側的門鎖上,站在車外,用衣服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掙紮,想要叫喊,但聲音堵在喉嚨裏,身體也發不出力氣。在生命流逝的最後一刻,她唯一做到的,就是刮爛了沙發。
張典治在院子裏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然後將趙雨夢的屍體從車裏拖出來,埋進早就挖好的土坑中。他細心地清除了車裏可能屬於自己的痕跡,換掉腳墊,消失在夜色中。
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據,他故意讓自己的車出現在平守街,又去會所待了一夜。而在這之前,以防萬一,他已經處理掉了家裏的中藥。
說到這裏時,他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海姝說:“但新會展中心的命案,打亂了你的計劃。”
張典治的眼神又變得猙獰,“殺水依婷的不是我!”幾秒後,他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是這個人把屍體丟在那裏?他針對的是我!”
海姝認可張典治前麵一句話,他確實不可能殺水依婷。但後麵這一句……殺害水依婷的人和移動趙雨夢屍體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海姝又問了張典治一個問題,“你認識張幼輝嗎?”
張典治愣了會兒,“好像聽過名字?他是誰?”
“聽過名字?”海姝說:“趙雨夢跟你提到過他?”
張典治茫然道:“不是,是在別的地方!”
海姝說:“這個人就是殺害林金娜的凶手。”
張典治瞪大雙眼,混亂地說:“搬屍體的是他?為什麽?”
海姝搖頭。她隻是想用張幼輝來試探一下張典治的反應,但似乎不管是張典治還是趙雨夢,都對張幼輝一無所知。
這也基本佐證了她之前的推斷,張幼輝的死和趙雨夢無關,凶手背後還有另一個勢力。
張典治認罪後,海姝終於能夠分出精力來考慮趙雨夢屍體被挪動這件事了。從結果來看,移動屍體的人幫了警方一個大忙。可他幫忙的理由是什麽?是不是和張幼輝的案子有關?
殺張幼輝的人手段非常高明,絕不是趙雨夢能比,並且他知道趙雨夢的存在,知道趙雨夢在做什麽。
趙雨夢失敗了,所以他故意將趙雨夢的屍體放在警察最容易發現的地方?為的就是提醒警方盡快抓到凶手?
海姝再次看向綠化帶的照片,正在腐爛的趙雨夢睡在草地上,那樣的她絕對和美搭不上邊,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被張典治去除,可是搬運她的人給她蓋上了幹淨的布,晨風從她的發間吹過,盛春的花瓣落下來,包圍著她,像是送她最後一程。
為她做這些事的人,是帶著惋惜?還是遺憾?還是尊敬?還是別的心情?
等一下!這隻是單方麵的嗎?
海姝閉著眼,感到光線在視網膜上閃了閃,一睜眼,就看到謝驚嶼正用一個小手電在她臉上晃動。
“謝老弟回來了。”海姝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拿小手電。
謝驚嶼不給,收緊自己胸口的口袋裏。海姝這就不好拿了,搞不好就是襲胸,“照什麽照?”
謝驚嶼笑道:“看看我們海隊長腦瓜子裏在想什麽,想得眉毛都皺成麻花了。”
海姝和謝驚嶼閑扯了幾句,神經稍稍放鬆,說起自己剛才的思路,又問謝驚嶼有沒什麽想法。
謝驚嶼繼續玩小手電,“對吳佳琪和珍妮娜來說,趙雨夢都是個女俠,但其實她倆的情況差別還是很大。”
海姝會意,“嗯,趙雨夢幫吳佳琪比較簡單,但幫珍妮娜複仇,性質就不一樣了。”
“她甚至計劃好了殺人,雖然她的成長環境不太好,但並不極端。”謝驚嶼半開玩笑道:“怎麽想,也隻有像我這樣的人,才會輕易想到要了誰的命吧?”
海姝早就有相似的看法,“有人在背後唆使、刺激了趙雨夢,趙雨夢的俠義心腸被利用。不止是她知道趙雨夢的存在,趙雨夢也知道他。也是他在趙雨夢被反殺之後,將趙雨夢的屍體暴露在我們麵前——這是他能夠為趙雨夢做的最後一件事。”
趙雨夢向張典治複仇這件事也許還有隱情,但張典治是如何殺了她,刑偵一隊已經調查清楚。而幾乎同時發生的另一樁案子——水依婷案——暫時還沒有找到明顯的突破口。雖然很想繼續調查趙雨夢,但海姝不得不將重心轉移到水依婷案上。
現有線索基本上說明,兩起案子是獨立的,水依婷和趙雨夢的交集在於張典治,張典治客觀上不存在謀害水依婷的可能。水依婷的社會關係很簡單,幾乎沒有朋友,家人是她的整個世界,有嚴重心理問題,今年病情好轉,開始回到職場。在這種環境裏,她很難讓人記恨到殺之而後快的地步,她拉的所謂仇恨很可能還是源自她的水家身份。
趙雨夢這案子剩下一個耐人尋味的疑點,那就是趙雨夢帶給張典治的藥。市場診所的蕭競告訴過隋星,趙雨夢向他谘詢過類似的藥,想買回去給張典治用,蕭競既沒有賣藥給她,也沒有給她開方。她後來找到哪個醫生,開到了藥?這個開藥的人將非常可疑。如果藥材還在,經過檢驗比對,或許能鎖定目標,但張典治為了不讓警方對他生疑,早就把藥材銷毀了。
“星星,你上回開的中藥吃完了沒?”海姝來到隋星跟前。
隋星晃晃專門買來裝藥的密封玻璃瓶,“還沒呢,怎麽?”
海姝說:“給你個任務,再去見見蕭醫生。”
隋星挑眉,“嗯?”
海姝說:“再問問他趙雨夢找他開藥的事。”
隋星問:“你懷疑蕭醫生?”
海姝說出自己的顧慮,“趙雨夢的開藥要求,正常醫生都會覺得不對勁,但趙雨夢拿到了藥。這個給趙雨夢藥的人,有可能與她有特殊關係。我甚至懷疑,將趙雨夢屍體送到我們麵前的,就是給她開藥的人。蕭醫生說過他拒絕了趙雨夢的請求,但如果……他在撒謊呢?”
隋星點點頭,“我明白了,我理一下思路就去。”
海姝在她背上拍了拍,“不急,剛破了趙雨夢案,你也休息下。”
說著休息,海姝自個兒卻沒工夫休息,喬恒找她聊了聊案子,她剛離開支隊長辦公室,一名隊員就趕來說,曾曉穎來了,想見見她。
正好,她也想再與曾曉穎交流交流。
作為水依婷為數不多的朋友,不久前正是曾曉穎提供了張典治找過許多外國女人的線索,她的本意大約是讓警方抓張典治,破掉水依婷案,結果張典治是抓了,卻並非殺害水依婷的人。
“我看到警方通報了。”曾曉穎今天穿得很“樸素”,黑色緊身衣和牛仔褲,神情有些悵然,“那個案子已經破了,依婷這邊還是沒著落嗎?張典治那個畜生,依婷真的不是他害的嗎?”
海姝說:“那個案子多虧了你。你提供的線索很重要。”
曾曉穎歎氣,苦笑道:“沒能幫到依婷,算什麽有用?海警官,可不可以告訴我,張典治為什麽會,會殺掉那個小三?”
警方通告不會寫細節,在曾曉穎眼中,趙雨夢就是破壞水依婷家庭的小三。海姝與她茫然的視線對上,須臾,搖搖頭,“案子還沒有完全偵破,我暫時不能透露太多。”
曾曉穎情緒低落,懊惱沒有直接帶水依婷出國,“我應該強硬一點的,她不願意走,說孩子還在這邊讀書,但看看她過的是什麽生活?什麽人會這麽恨她啊!”
曾曉穎擦拭了下眼角,“海警官,我能去看看張純羽嗎?她畢竟是依婷的孩子。”
海姝點頭,“張純羽正在接受治療,醫生允許的話,你可以去看看她。”
“謝謝。”曾曉穎又說起水依婷對張純羽的關心,以及張純羽的冷漠,言語裏都是替水依婷不值。
她說得差不多了,海姝問:“10號晚上,你有什麽安排嗎?”
曾曉穎愣住,片刻道:“海警官,你不會是在懷疑我吧?我和依婷是最好的朋友!”
海姝說:“放輕鬆,對每個和水依婷有關的人,我都會問這個問題。你也看到了,現在偵查進展得不是很順利,嫌疑最大的張典治已經洗清了嫌疑,也許我們得重頭開始調查,詢問更多的人也是應該的。”
曾曉穎非常不樂意,仿佛海姝的問題傷害了她與水依婷的友誼,但也不得不回答:“我在家裏,剛從外地回來,太累了,一直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