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沙漏(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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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山一號已經駛入公海, 天上看不見星月,海水一片漆黑,遊輪就像是航行在靜默無聲的宇宙中。在港口時, 它龐大得像個怪物, 然而此時,它弱小得如同一葉扁舟, 一個小小的風浪就能將它掀翻。
漁船上發現異常的消息也已經傳到遊輪上,如果桑切斯藏在漁船中, 那麽遊輪是否就是安全的?
從一開始,謝驚嶼的腦海中就有答案:不。
高維是高全集團中最容易被拆下的那個短板, 所以桑切斯未雨綢繆, 早早給與他承諾。現在承諾終於到了兌現的時候,桑切斯需要從海路出境,高維恰好能夠提供方便。
但多地的警力已經在連西市港口集結, 桑切斯憑什麽相信警方查不到高維?事實上, 要查到高維身上是件很簡單的事。高維招供更是一種必然。
那麽, 桑切斯為什麽要這麽做?
指揮部開會時討論的重點是,桑切斯的計劃已經敗露, 他還敢不敢上遊輪?假設遊輪隻是虛晃一槍,他藏在漁船和貨輪裏的可能是不是更大?
妥善起見,經過多次搜查的遊輪還是需要派一隊人上去, 萬一桑切斯賭的就是警方不會派人呢?
這是常規解法, 謝驚嶼找到賀北城, 提出的卻是另一個看似不可能, 卻更加黑暗的推測。
桑切斯從一開始就沒有上遊輪的打算, 高維被抓住、招供也全部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警方自認為查到了他要上船這條線索, 借此來幹擾警方的判斷。
試想,警方認為已經識破了他的出逃計劃,認為他會換個方式,那麽當然會將警力填補到漁船貨輪上,遊輪就成了一個空置的靶子。他人可以不在遊輪上,但他要趁著警力薄弱的機會,在遊輪上搞事。
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製造海難?製造屠殺?綁架人質?還是別的,沒有發生的事誰也無法猜測。特勤能做的,就是將最精英的小組派上去。
出發之前,謝驚嶼走了幾步,又倒退回來,在賀北城耳邊道:“賀隊……”
他還未說完,賀北城就已會意,“你放心,海姝有什麽計劃,我全力支持。”
兩人對了對拳頭,謝驚嶼道:“遊輪就交給我。”
個頭瘦小的男人從喧囂的人群中退出,悄無聲息地進入船艙,往下走去。與此同時,在遊輪的其他角落,都有平平無奇的人——要麽是服務生,要麽是遊客——離開自己的位置。他們都被埋伏的特勤鎖定。
謝驚嶼跟在男人身後,男人突然轉身,驚疑地看向身後。謝驚嶼躲在陰影中,男人踟躕幾秒後,繼續下樓梯。
三等艙此時幾乎沒有遊客,男人站在一扇門前,左右看了看,然後打開門進去。就在他要關門的刹那,謝驚嶼突然卡住門,在門縫中,長得像一張白紙的男人露出恐懼的神情。
謝驚嶼反剪住他的手臂,將他按在地上,“你是誰?”
男人慌張地大叫,這聲音和他展現出的氣質不符,不像是發自本能的恐懼,而是在警告同伴。果然,另外三個同樣行蹤詭異的人在短暫的怔愣後加快了步子,有人朝工具倉跑去,有人打開了後廚儲備間的門。T台上的秦小葉早已換上特勤的裝備,閃電般撲向儲備間。
男人在謝驚嶼的膝蓋下掙紮,痛苦的悶哼之後卻發出怪笑。謝驚嶼掰住他手臂的力氣更大,下一秒就能下了他的胳膊,“桑切斯讓你們上來的?你們想幹什麽?”
男人痛得涕泗橫流,眼中卻放光,咬牙切齒地說:“你阻止不了!”
謝驚嶼早已設想過桑切斯可能在遊輪上采取的行動。桑切斯要搞一個大事件,而遊輪受客觀條件限製,能搞出的事不像在地麵上那樣豐富。劫持人質嗎?這幫人一個個看著就不是武力高強的人,那麽就隻能是……製造爆炸,引發海難!
“炸.彈在哪裏?”謝驚嶼沉著地將人翻過來,手如同鐵爪卡住他的脖子。
男人用力蹬著腿,嘶啞道:“炸死你們!炸死你們!”
謝驚嶼不再與他廢話,將他牢牢綁起來,並且在隊伍頻道中通知其他隊員。做完這一切,立即在房間中搜索。柏明趕來,帶著檢測儀,第一枚炸.彈就藏在這個房間的頂部夾層中。
五分鍾內,另外三枚炸.彈也已經被找到。上到遊輪的特勤一共有12人,監控船上人員已經沒有死角,他們留意到的可疑分子有5人,謝驚嶼下令行動,這5人全部被控製。
柏明開始拆彈,炸.彈是在遊輪裏製造安裝,它們是不是早就被藏在遊輪上,暫時不得而知。秦小葉已經通知遊輪上的安保人員,暫停一切娛樂活動。謝驚嶼麵朝洶湧的海風,“還有兩枚。”
這五人一看就是不要命的死士,他們站位分散,每個人負責引爆一枚炸.彈,剩下的兩枚在哪裏?
拆彈工作正在緊張進行,已經被找到的三枚炸.彈都藏在視覺的盲區,被控製的人不管怎麽審問,都不肯開口。謝驚嶼在秦小葉肩上拍了一下,“別白費勁了,就在這兩塊區域搜索。”
引爆者的目的是同時啟動炸.彈,謝驚嶼行動的時間正好,但秦小葉和李凡凡行動得快了,對方還沒有到達藏有炸.彈的地方。但炸.彈一定就在他們的前方,謝驚嶼劃出來的區域並不大,再加上遊輪出港之前,絕大部分地方已經被搜索過,要找到最後兩枚炸.彈不是完成不了的任務。
引爆者戴著手銬,緘默不言,特勤立即行動,檢測儀的光點時不時閃動,隨著時間的流逝,氣氛越發緊致。
宴會廳裏的遊客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驚恐在人們的眼神和動作中蔓延。
謝驚嶼很清楚,必須盡快找到炸.彈並拆除,否則有危險的不僅是炸.彈,還有宴會廳裏惶惶的人心。
柏明已經拆除兩枚炸.彈,在耳機中告訴謝驚嶼,三枚炸.彈都設置了定時,時間是淩晨2點20分,如果不能在這之前實現人工引爆,時間一到,無需人工,它也能爆炸。
謝驚嶼看看時間,“還剩下半小時。”
2點05分,秦小葉興奮地喊道:“嶼哥!找到了!”
兩枚炸.彈,一枚藏在船員室,一枚藏在監控室。謝驚嶼和柏明立即趕去,柏明在查看後鬆了口氣,朝謝驚嶼豎起拇指。
炸.彈的結構並不複雜,和前麵三枚一樣,作為小組裏的排爆專家,柏明能夠處理。
謝驚嶼拿過一套工具,準備和柏明同時拆彈,以節省時間。越快解除危機,後麵如果出現新的情況,也好有相對充足的時間來應對。
秦小葉跟在謝驚嶼後,有點躍躍欲試。謝驚嶼看他一眼,“閃一邊去。”
特勤對隊員的要求極為嚴苛,每個人放在其他單位,都是全能王牌。但在特勤內部,卻有各自精通的領域,像秦小葉,在拆.彈這一項上就棋差一著。
“那還不是怪你和柏哥不給我機會!”秦小葉憤憤不平,“每次出任務,彈都讓你們拆了,我越是不練手越是生!”
謝驚嶼懶得理他,專注地分析著導線。耳機裏,柏明說:“我這邊完成了。”
“嗯。”謝驚嶼簡單應了聲,夾住導線,沉穩地將它拔了出來。
危機解除——
然而突然,甲板上卻傳來一聲尖叫,保安頓時壓不住騷亂。聲音傳到謝驚嶼所在的艙室時已經變得非常鈍,但聲波中**開的驚恐卻像針一樣鋒利。
謝驚嶼立即呼叫在宴會廳的隊員,“怎麽回事?”
“操!”李凡凡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個小孩,被裝了炸.彈!已經開始倒計時!”
柏明訝然,“不可能!”
被捕的五人已經沒有威脅,謝驚嶼叫秦小葉盯住他們,與柏明一起向夾板上趕去。
遊客失控地在遊輪上奔跑,隻剩下一對不敢動彈的母子。人們驚慌地喊道:“快,快跑啊,炸.彈要爆炸了!”
特勤無法在不動用武器的情況下控製這麽多的人,謝驚嶼逆著人群艱難地移動,終於趕到夾板上時,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鍾。
隻剩下一分鍾,炸.彈就要爆炸。
柏明迅速將工具扔到地上,衝去檢查炸.彈。炸.彈竟是綁在一個8歲男孩身上,他哭得渾身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的母親抱著他,倉皇失措。母子倆沒有一人說得出,炸.彈為什麽會出現在他身上。
謝驚嶼沒有時間追問緣由,現在必須爭分奪秒,拆掉這枚炸.彈。然而母子倆不肯放開彼此,平白增加了拆彈的難度。
謝驚嶼來不及與這位著急得發瘋的母親講道理了,朝柏明遞去一個眼色,柏明會意,立馬將女人抱到一旁。女人發出慘叫,男孩也因為失去母親的庇護而哭得更加厲害。
謝驚嶼盯著他的眼睛,“是男子漢嗎?”
男孩抽氣。
謝驚嶼說:“是男子漢就忍住,然後去救你的媽媽。”
他語氣又冷又沉,男孩竟是停止了抽泣,仿佛正用盡全力控製身體——雖然仍舊在發抖。謝驚嶼一邊準備拆彈,一邊溫聲表揚:“好孩子,再堅持半分鍾。”
這枚炸彈比前麵五枚都更複雜,謝驚嶼弄清楚它的原理之後,一瞬間明白它為什麽在此時啟動。這孩子恐怕一早就被盯上了,引爆者避過了所有人,在他身上裝上炸.彈,但如果前麵五枚不被拆除,這一枚就不會啟動。
拆除即是倒計時的訊號,這是桑切斯送給警方的“禮物”。
謝驚嶼沉著地找到導線,在即將將它拔出時,聽到男孩幾乎忍不住的嗚咽。他抬起眼皮,直視男孩的雙眼,輕聲道:“沒事。”
話音未落,導線已經被拔出,下一瞬間,他將男孩緊緊拉入懷抱。
一陣海風緩緩吹過,浪花撲打在船身上的聲音清脆。
近乎窒息的安靜後,危機正式解除。
女人大哭著跑向男孩,男孩終於不用再強忍淚水,謝驚嶼放開他,拉起一旁被女人踹倒在地的柏明。
特勤接管了駕駛艙,天鵝山一號在經曆了驚心動魄的半小時後緩緩轉向,往連西市駛去。
而在這片海的另一端,一場緊急追逐正在進行。桑切斯不在遊輪上,而是潛伏到了一艘已經經過排查的漁船上。漁船出海後,隋星發現它的航向不對,當即追擊,漁船瘋狂向公海加速,並且朝海警船隻射擊。特警、特勤得到情報後急速趕到,對漁船呈包圍之勢。
“你逃不掉了!”隋星在廣播中喊道。
漁船並不折返,不顧後麵飛速殺到的子彈,在風浪中橫衝直撞。
特勤的作戰艇突擊衝刺,一枚反器材重狙轟然射去,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漆黑的海麵乍現火光。漁船根本經受不住這樣的襲擊,頃刻間四分五裂。特勤蛙人入海,將跳海逃生的人盡數捕獲。
然而當他們全部被扔到海警的船上,隋星愣住了。這些人裏麵,既沒有桑切斯,也沒有荀蘇蘇。
遊輪是障眼法,連漁船也是?
在與大海相隔遙遠的群山之中,迷彩塗裝的特勤越野車正在疾馳,車的後方,兩架直升機已經起飛。海姝坐在副駕上,左手握著平板,平板上展示著邊境精細的地圖,左手拿著手機,一言不發地聽著從連西市傳來的最新進展。
“海隊,你想得沒錯,桑切斯很可能並不在連西市,他真正想在連西市製造的是海上爆炸。”賀北城說:“謝驚嶼他們已經阻止了這場爆炸,天鵝山一號正在返航。漁船也是誘餌。這些混亂掩蓋了他真正的路線。你那邊還需不需要更多的支援?”
海姝聽著空中的直升機聲,“支援當然不嫌多,但我不敢把所有資源壓在這裏。”
賀北城點頭,“行,你先偵查,我來調度。”
通話結束之前,海姝又喊道:“賀隊。”
“嗯?”
海姝猶豫片刻,“謝驚嶼他……沒受傷吧?”
賀北城笑道:“這話等他回來了,你應該自己問他。我聽說遊輪上還是出現過危急情況的,最後一枚炸.彈差點爆了,是他去拆的。”
海姝心跳不由得加快,但很快清醒過來,既然賀北城的語氣是這樣,那麽謝驚嶼就一定沒事。她鬆了口氣,又道:“那行,我先掛了。”
叢林裏的黑夜是長期生活在城市裏的人想象不到的黑,尤其是夏季,潮濕成了它的另一層屏障,進入其中的人仿佛和外界隔絕開來,成為了詭異自然裏的一部分。
和海姝在同一輛車上的還有三名特勤隊員,其中一人年紀很小,叫小虎,入隊不久的樣子,是賀北城在肯定了海姝的判斷後,緊急從特勤總部調來的。他對此次追蹤桑切斯還不太了解,聽隊友介紹完情況後嘀咕道:“這個荀蘇蘇很不正常啊。”
海姝看向後視鏡,但沒立即出聲。
小虎繼續說:“她當時是在濱叢市執行公務,桑切斯主動找到她,然後把她帶走。這總不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吧?我看她的履曆,以前也是特別出色的刑警了,不是隻知道坐辦公室的那種,她為什麽不反抗呢?隻要她反抗,肯定會給我們留下一些線索。我怎麽感覺她是就這麽跟著桑切斯走了?她會不會已經背叛……”
“荀蘇蘇不會背叛組織。”海姝打斷。
小虎眼睛圓圓的,一時有些尷尬,撓撓頭,又道:“那是她年紀大了,沒有能力反抗?”
海姝搖頭,“也不是。”
小虎不懂。
“不是隻有玩命抵抗,死也不跟著犯罪分子走,這才叫勇敢,才叫有能力。”海姝說:“荀蘇蘇有的是另一種魄力。她當然可以激烈反抗,以此引來警察,但在這個過程中,桑切斯可能就跑了。她要跟著桑切斯,成為紮在桑切斯手上的釘子,我們後續的追緝才有更多可能。當然,這是以她的生命為代價,她隨時可能犧牲。”
小虎提起一口氣,“這……”
海姝看向沒有盡頭的夜色,車燈的光仿佛一刹那就被吞噬,“她知道自己麵臨的是什麽,但她仍然選擇這麽去做,這是她的大勇。”
小虎沉思了會兒,小聲說:“我明白了。”
海姝手上的平板顯示出他們的方位,紅點正在不停移動。海姝輕輕攥緊手指。
荀蘇蘇向她傳達的不僅是精神層麵的東西,還有更重要的情報,如果不是荀蘇蘇,現在她一定還和特勤的大部隊一起待在連西市的港口,而不是作為奇兵,來到大山深處的洪鬆鎮。
荀蘇蘇來灰湧市那一次,雖然時間短暫,但與她交流了不少線索與經驗。從荀蘇蘇口中,她得知“空相”的存在,“空相”被取代,現在的“空相”是另一個人。在提及當年對付湧恒集團的艱難時,荀蘇蘇曾經欲言又止,含糊提到曾經被某個人幫助。這人是誰現在幾乎已經有定論——桑切斯。
荀蘇蘇那時還問了海姝一個問題:“做我們這一行,尤其是到了刑警隊長的位置,時刻都麵臨著被犯罪分子劫持的危險。如果你遇到了,你會怎麽做?”
海姝幾乎沒有思考,“奮力逃出來。”
荀蘇蘇卻搖了搖頭,“但有時,留在犯罪分子身邊,可能會發揮更大的作用。”
海姝皺起眉,“您的意思是做臥底?”
“不,臥底需要更加堅毅的意誌和精密的計劃。”荀蘇蘇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將計就計,利用一切機會向隊友傳遞線索。”
海姝若有所思,須臾問:“線索一定會被隊友發現嗎?”
荀蘇蘇說:“可能沒有誰能夠保證這一點。但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這種事,海隊,我希望你記住一個反邏輯。”
海姝認真道:“反邏輯?”
“就是沒有線索。”荀蘇蘇說:“犯罪分子狡詐,而且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他們的視野比我們必然更有優勢,他們會利用優勢,給我們挖陷阱。比方說,聲東擊西,讓我們誤以為他們在某個地方。這時候,我——假設我被他們抓住——我的作用就出來了。在那個虛假的地方,沒有任何我留下的線索,那是不是就說明,我,還有某些重要的人,不在那裏?”
海姝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立即明白荀蘇蘇的意思,乍聽覺得有些異想天開。之後荀蘇蘇離開,新的案子接踵而至,她更是無暇去深思。但來到連西市之後,她麵朝著潮濕凶猛的海風,突然感到茅塞頓開。
警方的確得到了桑切斯來到連西市的情報,桑切斯甚至親自見了高維,他當然應該在連西市,他不僅在連西市,還要從連西市利用海路出境逃走。
所以警力都在向連西市港口集結,指揮部激烈爭論他會選擇哪種船隻,沒有一個人提出,他也許並不在連西市。
海姝沒有發現荀蘇蘇留下的任何蛛絲馬跡,荀蘇蘇是最優秀的刑警之一,如果她來了,她一定會用盡一切方式留下線索。而連西市警力聚集,找到這些蛛絲馬跡並非難於登天。
但沒有,什麽都沒有。
海姝就像得到一個現實的案例,再來揣摩荀蘇蘇當時的話,以及桑切斯的動機,就愈發覺得事情不對勁。
桑切斯要逃,但做得過於大張旗鼓,他選擇的真正出境地點並不是連西市。
那麽,會是在哪裏?
如果他悄悄選擇一個地點,警方其實很難追蹤到他,可他偏偏不這麽做。是不是他也在擔心著什麽?
他擔心警方會預料到他的選擇,所以才聲東擊西!
他與李雲都來自M國客根邦,邊境的洪鬆鎮裏生活著很多M國人,出入境也非常方便。如果他不給出一個明確的情報,警方很可能會將重心放在洪鬆鎮一帶。
海姝撥開連西市這道障眼法,看到的便是洪鬆鎮。
她無法保證桑切斯一定在這裏,也無權調用警方的力量,但當她將想法告訴賀北城,賀北城隻是沉默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半分鍾後說:“你立即出發,隊員我來調配。”
所以她現在出現在這莽莽大山之中,兌現給謝驚嶼的承諾——我來給你找補。
洪鬆鎮並非大眾認知裏依附著城市的小鄉鎮,它藏在叢林之中,人們的生活區域不大,但周圍群山環抱,全都屬於它管理。要在這種地方找到一個、一群試圖出境的犯罪分子絕非易事。
海姝一行人並未直接來到鎮中心,而是躲藏在離公路不遠的林中。海姝在路旁的水溝中發現了一根點燃後不久就被掐滅的煙頭,是女士煙,在洪鬆鎮這種地方並不常見,但她見過,還抽過,是荀蘇蘇分享給她的。
“我看見你丟了一支煙。”桑切斯微笑著對荀蘇蘇說:“你猜我為什麽不阻止你?”
封閉的空間,不辨方向,空氣悶熱,好在有一把老舊的吊扇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光線將它葉片的影子放得很大,如同一把鋒利的屠刀,下一秒就要劈砍在誰的脖子上。
天花板很高,吊扇的風並不能驅除熱度,卻讓人更叫焦灼。
荀蘇蘇被綁在椅子上,幾乎無法動彈,她渾身的衣服都汗濕了,經過連日奔波,看上去無精打采,好似精力已經耗盡。外麵不斷有裝備著槍的人來回巡邏,兩條拴著鏈子的大狼狗虎視眈眈,有任何響動,它們都會狂吠。
荀蘇蘇覺得它們的聲音還挺悅耳,起碼比麵前這人吐出來的話好聽。察覺到桑切斯愉悅的視線,荀蘇蘇向他看了過去,有氣無力地問:“你說什麽?”
桑切斯走過來,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你就這麽喜歡故意忽視我?”
荀蘇蘇的眼神有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滄桑,她和桑切斯對視了會兒,“抱歉,走神了,沒聽清。”
桑切斯鬆開她,重複剛才的問題,荀蘇蘇愣了下,剛想開口,桑切斯突然捂住她的嘴,“別告訴我,你不是故意丟下煙頭。”
荀蘇蘇說:“我沒有力氣猜你的意圖。”
桑切斯笑道:“你想你看中的那個女警來抓我,以她的本事,她說不定會想到連西市隻是個幌子,她會撲向洪鬆鎮,但她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你這煙頭一扔,她就吃了一枚定心丸。”
荀蘇蘇低下頭,並不評價錯對。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想她來?”桑切斯叼著煙,嗤笑,“不僅是她,還有那幫警察特勤,最好連那個姓謝的小子也一起。”
荀蘇蘇似乎想到了什麽,眉心漸漸皺起。
“我第一次和她見麵,就覺得你們很像,難怪你那麽喜歡她。”桑切斯的口吻如拉家常,“但她更年輕,更鋒利,讓我更想……將她撕碎。我對你做不出來的事,對她倒是沒什麽問題。你們這種招人的女警察,實在是吸引人又礙眼。”
荀蘇蘇抬起眼皮,深棕色的瞳仁中射出逼人的精光,“我們這種女警察,一旦確定了目標,就必然會完成。所以我提醒你,想逃的話,就別拖拖拉拉。”
啪啪啪——
桑切斯竟是鼓起掌來,“荀警官,你害怕了,是嗎?你擔心我真的將她撕碎,所以你居然勸我這個犯罪分子早點跑?”說著,他展開雙臂,高傲地昂起頭顱,“你也知道,這林海是我的地盤。”
荀蘇蘇盯著他,兩道視線無聲地交鋒。
“已經到了這裏,對我來說還有什麽問題?這裏是我的家鄉,對麵也是,我打從有記憶,就在叢林中躲避追殺,沒人比我更清楚如何在這裏的戰火中存活下來。”桑切斯哼了聲,“這一點,就連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還真是大費周章。”荀蘇蘇說,“既然那麽想把警察引過來,你何必在連西市搞那一出?”
桑切斯說:“還不是因為你?”
荀蘇蘇抿緊嘴唇。
“我本來隻是想轉移警察的注意力,帶著你出境再說,至於今後怎麽樣,我不是李雲那個老東西,我有的是時間。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我又回來了。”桑切斯看向荀蘇蘇的目光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但那絕不是善意的溫柔,而是帶著蛇蠍般的冷意與欺騙。
“我發現你雖然跟在我身邊,連跟我去M國都不排斥,但你一直等待著給你的人傳遞情報的機會,那枚被你丟下的煙頭就是證據。荀警官,你的演技很好,但你的精神狀態早就出賣你了。你在我麵前無精打采,我不在的時候,你總是在思考。”
荀蘇蘇冷笑兩聲。
桑切斯也跟著笑,“既然你那麽希望他們來,那正好,反正在我的家園,我不介意讓他們來為你演一出戲。”
荀蘇蘇問:“你想幹什麽?”
桑切斯把玩著手上的匕首,飛轉幾圈後,猛地將它插在荀蘇蘇臉側,刀鋒劃破了荀蘇蘇的皮膚,血線剛出現時,就像刀一樣鋒利。
但荀蘇蘇直視桑切斯,眼都沒有眨一下。
桑切斯逼近,嗅聞著翻湧的血腥味,滿足地說:“我要讓你們警察看看,誰才是這片森林的主人。我也要你看看,你中意的女隊長,還有她的隊友,被我轟成篩子的模樣。”
荀蘇蘇緊咬住牙。
“對了,你別以為特勤就有什麽大不了,我早就殺過特勤。”桑切斯用刀擦去荀蘇蘇臉上的血,“那個姓謝的小子,我殺得了他爸,還殺不了他?”
惡心感在荀蘇蘇肺腑裏翻騰,她閉上眼,不再與之交流。
桑切斯對她的反應滿意到了極點,“現在,是不是很後悔丟下那個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