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沙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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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證實聶子洋就是周飛航, 他由尹燦曦介紹給盛巋然,同時幫盛巋然和盛巋然的合作者——也就是尹燦曦背後的人幹活,對於這兩方來說, 他都很重要。
海姝盯著寫滿線索的白板, 讓心跳恢複到偏低的頻率,然後開始回溯整個事件。
當初收到匿名郵件時, 刑偵一隊就討論過,廣永國和月升山莊後麵有個控製者, 廣永國一個小鄉鎮的副廠長為什麽能在市裏經營月升山莊?有人在扶植他。
扶植絕不是做善事,而是讓廣永國成為一個高級的馬仔。
之後的劉布泉同樣如此。
廣永國得知自己被監視, 起初震驚, 但當他明白監視他的是“主人”,他又很快淡定。他相信那個將他推到現在這個位置的人,即便被監視, 也不敢憤怒, 不會憤怒, 他對那個人的情緒是敬畏。
那個人想要丟棄廣永國這個馬仔,於是把視頻發給正在偵查月升山莊案的刑偵一隊, 讓警方來幫忙處理——這是當初海姝和隋星的結論。它存在矛盾的地方,但在那時似乎找不到更合適的解釋。
而現在不同了,發送視頻的周飛航被殺死。這也許說明, 不是廣永國背後的人想要處理掉廣永國, 而是另一方要借暴露廣永國, 引導警方的視線。
這個另一方就是盛巋然的合作者。
此人還安排尹燦曦殺死了廣永國, 有兩種可能, 第一是讓警方更加相信,是廣永國背後的人想要滅口, 給這道邏輯添磚加瓦,起初海姝的思路也是如此。第二種可能現在才浮現,廣永國被殺確實是滅口,卻是被另一方滅口,因為廣永國知道他是誰。
劉布泉被殺死也是這個原因。當時控製周屏鎮監控,遠程控製李雲婷車上炸.彈的就是黑客高手周飛航。
尹燦曦背後的勢力,廣永國和劉布泉背後的勢力,恐怕不是完全的敵對,而是互相依存,隻是在現在,以周飛航的死為契機,他們也許已經完全撕破了臉。
一道閃電從夜空劃過,蒼白刺目,灰湧市又下起暴雨。海姝走到窗邊,看著在風雨中變得模糊的城市,腦海中又浮現另一個人。
李雲。
李雲很可能就是當年攪動灰湧市風雲的“空相”,錢櫻瘋瘋癲癲,唯獨對他有反應。可警方對他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他在上集體戶口之前,是個沒有過去沒有身份的人,他使用M國客根邦的熏香,畫怪異又獨特的沙漏圖案,他的家鄉可能是在M國。
他有培養梁瀾軍和趙月的計劃,就像培養湧恒集團,但湧恒集團的土崩瓦解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假死這件事是個巨大的轉折點,他被取代了,隻能在養老院苟延殘喘。
“空相”被取代了。
海姝感到心跳又快起來。
“空相”本來就代表著虛假。
這個取代李雲的人成了新的“空相”,又與李雲有非同一般的聯係,他就在當初送李雲去看病的小輩當中?他像李雲扶持湧恒一樣,扶植廣永國、劉布泉……
海姝跑回桌邊,寫下淩亂的思路,難道是那群小輩在繼承了李雲的“遺產”後,發展到一定程度,開始彼此侵吞?
要說和李雲這個無根者有關的人,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斯蒂雲國際學校的校長桑切斯,他們用的可是同一種熏香。
海姝在座位邊打轉,李雲還把沙漏圖案的手鏈送給張純羽,而張純羽是斯蒂雲的學生。這是巧合嗎?還是李雲想借此表達什麽?
荀蘇蘇去見李雲時,李雲衝她露出充滿惡意的笑。海姝眼前仿佛出現了許多麵目不清的人,他們從李雲的身體上分裂出來,越來越多,根本無法分辨哪個是真實的,哪個是虛假的。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海姝看過去,之間程危拿著一份報告站在門口。
“小程。”海姝說:“什麽事?”
程危走進來,“海隊,彈片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子彈和適配的槍都來自A國。”
海姝看完報告,這種槍她見過,在國際黑市上十分流行,量產,價格低,前些年海關海繳獲了一批。但是零星的走.私無法完全阻止,所以它最終還是流入了境內。
桑切斯沒有白人血統,但他卻有A國和G國雙國籍,再加上他國際業務廣泛,在國內除了斯蒂雲國際學校,還經營著金聲藝術——一家進出口藝術品的公司,他比普通人更有機會得到A國的槍械。
不過說到底,這些都隻是猜測,刑偵一隊想調查桑切斯,還缺乏強有力的證據。
“我聽說周飛航的拋屍地一直沒有找到?”程危送完報告後沒有立即離開。龜白山的風波後,他也沉寂了一段時間,停職給了他一個喘息和反思的時機,這次回歸工作,他顯得比以前沉穩,也更願意主動參與調查。
海姝點點頭,示意程危過來一起看監控,“這是我們根據屍體漂流的時間,找到的最可能拋屍的跨江大橋,橋上不存在盲區,但奇怪的是,在可能的時間內,沒有車輛有可疑行為。”
程危撥動鼠標,皺著眉,“一定是從橋上拋下去的嗎?”
海姝說:“溫老師分析,周飛航的骨折情況是死後從高處墜入水麵造成。所以不大可能是從河邊拋屍。”
程危支著下巴沉默。海姝也在繼續思考周飛航的死。過了會兒,程危突然說:“必須從高處墜入水麵,但這個高處不一定是大橋。”
海姝回過頭,“嗯?”
程危抬起右手,做了個平行移動的姿勢,“飛在水麵上的直升機也可以。”
海姝瞳孔一收,對,直升機!凶手知道橋上監控密集,拋屍難逃攝像頭,但又固執地想要造成從橋上拋屍的效果。
不過仔細想來,用直升機拋屍,這似乎不是什麽好主意,第一陣仗太大,容易引人注目,第二直升機雖然也是交通工具,但擁有它的人少之又少,市內的每一架直升機都有備案,並且飛行需要得到批準。
程危說:“我這就去查最近四天起飛的直升機!”
聽著走廊裏的腳步聲,海姝意識到一個問題,凶手知道從橋上拋屍會被監控鎖定,不知道從直升機上拋屍,直升機也容易被鎖定嗎?
河灘不好開車,但人把屍體背過去,或者幹脆開越野車,總比開直升機方便。再說,為什麽一定要拋入水中?
高空墜河,起到震懾相關者的效果?
海姝以直升機為關鍵詞搜索,一條新聞讓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三天前,在蔚藍鎮,一架私人直升機墜毀,機上僅有一人,當場死亡,事故發生地點遠離居民區,沒有造成其他人員傷亡,但當地消防趕到時,直升機已經被燒成了空架子。事故原因還在繼續調查中。
蔚藍鎮不屬於灰湧市,由灰湧市北邊相鄰的畢湘市管轄,因此灰湧市本地的媒體並沒有報道這則新聞。但蔚藍鎮緊靠著灰湧市最北的鄉鎮!
這架墜毀的直升機會與周飛航的案子有關嗎?
程危還沒有查到所有近日飛行過的直升機的信息,海姝坐不住了,將情況匯報給喬恒,喬恒立即聯係畢湘市警方。對方得知直升機可能關係到灰湧市正在查的案子,很驚訝,說正好查到這直升機可能是從灰湧市飛過來,希望灰湧市能直接派人來一趟。
喬恒掛掉ЅℰℕᏇᎯℕ電話,神情有些凝重,“看來也許真像你和程危想的那樣,屍體是從直升機上拋下去的,為了抹除直升機上的痕跡,他們選擇讓直升機墜毀。”
與喬恒商量好接下去的調查方向,海姝和溫敘立即出發,前往畢湘市蔚藍鎮。
墜落的地方很空曠,燃起的大火也已經被撲滅,空架子被轉移到市裏進行進一步的檢驗,至於當時在直升機上的人,已經成了一具無法進行屍檢的焦炭。
畢湘市負責調查這起案子的中隊長姓袁,個頭有些矮,語速很快,“這架直升機的來曆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是我們這兒一個倉庫老板的,死的那個人很可能是他手下的工人。但他說不出直升機為什麽會在蔚藍鎮墜毀。”
海姝提出見見倉庫老板,袁隊很配合,讓人立即把倉庫老板帶來。
倉庫老板是個暴發戶,文化水平不高,早些年靠拆遷和炒股成了畢湘市最有錢的一撥人,後來在蔚藍鎮修建物流倉庫,躺著數錢。墜一架直升機對他來說是小,攤上人命官司就麻煩了,他急得上火,一見到警察就不斷作揖,聲稱自己是無辜的。
海姝問:“那直升機平時是作什麽用?”
倉庫老板嘴巴一張就倒豆子。他共有三架直升機,除了一架完全作私人用,其餘兩架都放在倉庫,有時需要緊急送貨,或者拍攝,直升機就能派上用場。他強調自己的直升機都是登過記的,每一次飛行也會備案,請的飛行員經驗豐富,過去從來沒有出過任何事故。
袁隊在一旁說:“話都讓你說完了,你這麽萬無一失,出事那天為什麽沒備案?”
“我……”倉庫老板一副苦瓜相,“我也不知道啊,張明啥也沒給我說!”
張明就是疑似死亡的飛行員,倉庫的監控顯示,他於6月12號淩晨2點駕駛直升機離開,而這個時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直升機是不會起飛的。如果有特殊情況,他必須向倉庫老板請示。
倉庫老板可勁兒甩鍋,“你們不是查過我的通訊記錄了嗎?張明要是請示過我,我全家下地獄!他就是自作主張,開出去就出事了!”
張明關閉了直升機上的記錄儀,但在機毀人亡後,畢湘市警方調取的數據顯示,張明開著直升機經過蔚藍鎮,短暫進入過灰湧市。
而6月12號這個時間點,正好是在溫敘判斷的拋屍區間。
張明去灰湧市將周飛航拋入河中,回到畢湘市,選擇一個空地墜毀?這怎麽都說不通。
就算有人用巨款買他的命,讓他來做這件事,細想起來都過分牽強。
他是被強迫的嗎?但最後墜落時,直升機上隻有他一個人,他憑什麽被強迫?
海姝問:“袁隊,張明這個人的背景你們調查過嗎?”
袁隊直接調出走訪記錄。張明是本地航校畢業的,普通家庭,29歲,單身,一個人住,除了給倉庫老板打工,還接航拍、新聞報道之類的兼職,加起來每個月有接近三萬塊的收入,絕對算是畢湘市的高收入人群了。他沒有對金錢要求高的愛好,除了給父母錢,剩下的他全都存了起來,似乎存錢就是他的愛好。
海姝又問:“墜落是直升機故障嗎?”
袁隊說暫時還不能確定,倉庫老板喊道:“不可能!一定是他自己操作失誤!”
程危打來電話,說沒有查到市內的直升機有違規起飛的情況,但他找到了一段拍攝於6月12號淩晨的視頻,地點靠近河段上遊,有一架不明直升機經過。
海姝將視頻拿給袁隊和倉庫老板看,老板捂著嘴大叫:“這就是我的直升機!張明這個龜孫!害人害己!”
“張明認識周飛航嗎?”溫敘單獨和海姝分析,“這似乎隻是個愛財的普通人,他不缺錢,應該不至於為了錢去拋屍,更不應該因此把命搭上。他這麽做,除非他認識周飛航。”
海姝搖頭,“他根本不知道是去拋屍呢?我們隻看到他從倉庫起飛,但不知道他在灰湧市經曆了什麽。我懷疑是有人用金錢作為誘餌,需要他做的僅是將直升機開出來,借出幾個小時。”
溫敘沉思,“確實,隻是借出的話,就說得通了。”
“他並不知道那些人拿直升機去幹什麽,直升機反正不是他的,隻要錢給得夠,他就沒問題。”海姝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在張明和直升機分離之後,周飛航的屍體被裝了上去,然後在河段最隱秘的地方拋屍。和張明溝通的人駕駛直升機返回,還給張明,約定某個時間地點交錢。張明完全不知道這一趟會要了他的命,返回蔚藍鎮,墜機。”
海姝頓了頓,“直升機可能在還給張明以前,已經被做了手腳,它必然在某個時刻墜毀。或者問題出在張明身上,藥物?還是其他什麽東西。現在他被燒成那樣,已經無法檢驗。墜毀可以實現三個目標,第一,掩飾機上的拋屍痕跡,第二,模糊張明的死因,第三,給機械調查也增加了難度。那些人……”海姝考慮了一下說法,“想法很刁鑽。”
張明目前是警方唯一能夠著手調查的人,畢湘市警方此前已經對張明做過初步調查,但他的父母因為悲傷過度,難以接受問詢。海姝來到張明家時,張父剛從醫院回來,神情悲痛,他的妻子還在醫院,他想收拾點東西,去照顧她。
“那個黑心老板,害死了我們明明!”張父見到警察,悲從中來。
海姝一邊安撫他一邊問:“叔,你說的黑心老板,是哪個黑心老板?”
張父說:“還能是誰,就是那個半夜讓他開飛機工作的啊!”
海姝說:“倉庫老板嗎?是他讓張明開出去?”
張父咬牙切齒,說那老板眼裏隻有錢,總是壓榨員工,他們經常叫張明回家吃飯 ,張明都說在加班,長此以往怎麽行?這次也是,上周家裏弄來了些滋補藥材,想燉雞,叫張明回來,張明又說晚上有工作,回不了。
張父老淚縱橫,“哪知道他就這麽出事了!早知道會這樣,我就是去倉庫拉,也要把他拉回來!”
在張父的認知裏,張明是因為長時間加班,身體不支,所以才發生了事故。但倉庫的工作安排其實並沒有違規的地方,當晚是張明私自使用直升機。再往前,張明加班也是因為接了私活。
海姝不想說讓張父難受的話,想了想,問:“張明的收入其實很不錯了,有的工作他可以丟給其他人幹,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熱衷工作?”
張父沉默了會兒,抹掉眼淚,“都是因為我和他媽!”
海姝問:“為了你們?”
張父說,張明從小就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成績雖然不拔尖,但一直很努力,別的孩子在青春期總要走上歪路,但張明從來沒讓他們操過心。張家的條件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張明中考考得一般,家裏交了高價讚助費,將他送進重點高中。
這高中裏不少學生大學都出國了,要麽是家裏有錢,要麽是拿了獎學金。張明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自然也希望出國,但要供一個拿不到獎學金的孩子在國外生活,對張家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張明懂事地放棄,但這件事好像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他非常羨慕在國外留學的同學,也很向往國外的生活。他讀的是很有用的專業,畢業後收入不低,他帶著父母出國旅遊,一定程度上圓了二十出頭時的夢。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出國留學、定居生活和偶爾出國旅遊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張明開始執著地想要移民。
移民需要大量資金,所以張明這些年來始終拚命賺錢。
聽到這裏,海姝明白了張明對金錢的渴望,他確實有可能為了錢,而掉入某些人的圈套。
張父繼續說,張明自己攢的錢,再加上家裏的積蓄,已經足夠張明出國生活了,雖然不能一步到位移民,但張明還年輕,在國外奮鬥個幾年,安定下來是遲早的事。
但就在張明下定決心之時,張母生了場大病,動手術、康複,前前後後花了三個多月時間。花的錢都是小事,但張明猶豫了。他意識到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自己正在壯年,而父母一天天老去,他怎麽能心安理得一個人在國外生活?
要移民,就必須帶著父母一起移民。
這就比他一個人出去打拚困難多了。父母年紀大了,不可能像他一樣奔波,一旦出國,就必須馬上找到房子安定下來。這樣的話,他的計劃就被打亂了,錢也不夠。
這幾年,張明為了帶父母移民,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交女朋友,吃穿用度都很節省,和早年的朋友也幾乎斷了聯係。
張父痛苦地捂著臉,“是我們拖累了他啊!”
海姝開車將張父送去醫院,張母還非常虛弱,海姝沒去打攪她,遠遠地看了會兒。
此時,她腦海中的脈絡清晰了一分。
畢湘市警方已經調查過張明的所有流水,沒有任何可疑進賬,而他的家中也沒有搜查到大量現金。張明被人收買,借出直升機,這一舉動必然讓他得到豐厚的酬勞。可是為什麽沒有定金?又或者,定金是其他東西?
張明愛錢,但他沒有一件急切需要錢的事,所以他借直升機的動機也很牽強。
現在,這兩點都幾乎有了解釋。
張明想要帶著父母移民,他對錢有非常迫切的需要。但出國並非隻需要錢,尤其是帶著兩名老人。對方也許正是看準了他的命脈,向他承諾,這件事辦成了,就安排他們一家出國。
這對張明來說必然是巨大的**,在這個**麵前,定金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那麽新的問題出現,張明為什麽那麽相信這個人?
沒有合同,沒有定金,有的可能隻是一個口頭承諾。這年頭最不值錢的就是口頭承諾。
但如果給出承諾的人,本身的名字就是最強有力的擔保呢?
海姝閉上眼,線索在空茫的視野中流動。
一個社會地位很高、很富有的人?
一個對國外生活很熟悉,能夠輕易安排人出國的人?
本就是外國人,對國內外的環境都很熟悉?
海姝嘴唇動了動,自言自語道:“桑切斯……”
毫無疑問,桑切斯符合側寫。他有A國和G國雙重國籍,十幾年前就在境內做生意,斯蒂雲國際學校專門培養留學生,金聲藝術做的也是海內外交流的買賣。
但海姝又搖了搖頭,她很清楚自己過度關注桑切斯,起因就是和李雲(孔平遠)相似的熏香。後來謝驚嶼告訴她,桑切斯在國內開的第一家芭蕾舞學校在杞雲市東葉區,她對桑切斯的懷疑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樣的懷疑有好處,可以牢牢地盯死這個人。但也有更大的壞處,遇到任何一條線索都容易先入為主想到他,一旦走錯了路,就會漏掉真正的嫌疑人。
海姝打起精神來,無論如何,這算是一條線索。現在她和溫敘都在畢湘市,但灰湧市有一件事讓她十分在意——上次去刻心律所找給現州鄉鎮農業銀行打官司的常律師,常律師是見到了,但高明雀不在律所。
讓律師給涉嫌故意殺人的副行長鄭某打官司這件事讓高明雀身上的疑點更重了,尹燦曦也在聽到刻心時顯露出緊張。此事很可能是尹燦曦為周佳佳複仇的一環,但刑偵一隊還沒來得及深入調查,就發生了李雲去世和周飛航遇害兩件事,尤其是後麵一件,幾乎占據了刑偵一隊的全部精力。
海姝想了會兒,給留在灰湧市的隋星打電話,要她時刻注意高明雀的動向。然後直奔畢湘市市局,和袁隊交流線索,提出著重排查張明身邊和留學、國際往來有關的人物。
晚上,海姝接到隋星電話,隋星聲音有些焦急,“海隊,我找不到高明雀!”
海姝蹙眉:“怎麽回事?”
隋星說,白天接到任務後,她就去了刻心律所,但警方現在沒有調查刻心的依據,她一直沒上樓。這期間沒看到高明雀進出律所,傍晚看到高明雀的秘書呂姐獨自出現,她將呂姐攔住。呂姐神情緊張,問有什麽事,她假裝隨意地說:“你們高律呢?”
呂姐眼神躲閃,“高律她……有事。”
隋星說:“怎麽又有事?上次也沒見著她。”
呂姐不自在地摸了下手臂,“我也不知道高律去哪裏了。”
隋星警惕道:“你是她的秘書。”
“但我管不了高律的私人行程。”呂姐支支吾吾,最後還是說了:“高律已經三天沒有來上班了,我也聯係不上她。”
隋星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逼問呂姐到底是怎麽回事。呂姐一頭冷汗,說最近高明雀都有些不對勁,拒絕了好幾樁案子,前幾天身體抱恙,在家休息,她再聯係高明雀時,手機已經關機了。
高明雀沒有家人,刻心律所幾乎是她的全部,工作上的夥伴發現她不見了,卻不報警,那就沒有人會為她報警了。
隋星立即讓秘書走了報警程序,聯係海姝,“高明雀為什麽會在現在失蹤?周飛航一死,她也不見了?”
海姝很鎮定,“這也許是我們的機會,我正愁沒有理由調查高明雀,搜查許可下來了嗎?”
隋星說:“馬上,你要回來?”
海姝看看時間,決定開夜車回去,高明雀是她在調查月升山莊時就注意到的人,這次機會決不能錯過。
深夜,刑警一隊來到高明雀的高檔住宅。這是個入住率不高的小區,電梯入戶,每個房間的視野都非常好。
高明雀的裝修風格和她本人相似,有種冷豔的質感,房間的門鎖沒有被破壞,物管的監控顯示,除了保潔,沒有人靠近過,高明雀在6月14號上午8點20分離開,此後沒有再回來過。
房間裏很幹淨,物品幾乎全部被收納進了櫃子,程危仔細地勘查痕跡,海姝推開書房的門,比之客廳和臥室,書房顯得“熱鬧”得多,高明雀不愧是法律精英,書櫃裏放滿了專業書籍,其中還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外文。
海姝打開電腦,有開機密碼,需要帶回局裏操作。她回到書櫃前,看向那些裝裱起來的榮譽證書,這些相框擺在各種文件夾之前,要拿文件夾的話,必須將相框拿開。
海姝留意到,有兩個相框擺歪了,像是有人拿過裏麵的文件夾,放回去之後,懶得將相框擺正。而正對相框的那個文件夾稍大,外殼有些泛黃,一眼看去,比其他的文件夾更陳舊一些,像是已經用了很久。
海姝打開玻璃櫃門,小心地挪動相框,將泛黃的文件夾拿出來。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個文件夾竟然有些重,她錯估了它的重量,再加上這個文件夾在第五層,位置太高,取下來時差點手滑掉地上。
就這麽一抖的工夫,一張舊報紙掉了出來,報紙已經黃成了煙囪色,皺巴巴的,海姝連忙撿起來,一看,眉心驟然收緊。
這報紙她再熟悉不過了,是《杞雲商報》,在她還是個小孩時,這報紙是杞雲市家家戶戶都會訂的報紙。那年頭媒體、通訊並不發達,也不是人人都會守在電視機前看新聞,所以看報紙成了人們獲取外界信息的主要途徑,小學老師還號召同學們踴躍向《杞雲商報》投稿。她同學投稿的詩歌上了報,買來幾十份發給大家。
但高明雀收藏的這一份,顯然不是市民互動投稿版麵,而是嚴肅的要聞版麵!
上麵兩行大字寫著:碗渡街命案引發更深地震,貪腐廠長黃戰勇落網!
看到“碗渡街”三個字時,海姝耳邊就嗡了一聲。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從頭到尾看完這篇頭條報道。
新聞裏講的是碗渡街發生命案之後,市局從多方位展開調查,雖然未能偵破命案,但查出了炮彈廠多年的陰私,包括副廠長黃戰勇在內,多名中高層被捕。
海姝知道這件事。父母離婚之後,她跟著母親榮敬和繼父汪健生活。有一次,榮敬在新聞裏看到黃戰勇等人被捕,語氣裏不乏奚落,“我早就說那種地方要出事,什麽年代了,還守著一個老廠?腦子靈活點的不想方設法發財就怪了,可惜走的是歪門邪道。”
工作之後,她也在查閱碗渡街的資料時看到過這起案子,黃戰勇的罪行是謀殺前廠長、侵吞集體財產、做假賬、收受賄賂等。警方在調查啊中發現,炮彈廠中高層這麽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工人們習以為常,沒有一個人舉報,要不是命案引來了太多目光,他們中的有些人可能會榮華富貴到死。
看卷宗時,海姝感到失落和撕裂,明明她在碗渡街感受到的是自由和快樂,然而表麵的安逸下麵,竟然藏著那麽多屢見不鮮的醜惡。
黃戰勇等人被判處刑期不一的有期徒刑,黃戰勇被判得最重,他入獄後不久就患病去世,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當初海姝並未對此事投入過多關注,她想查的是謝小龍案。然而現在在高明雀的書房看到這張老舊報紙,她壓抑著心跳,想:高明雀為什麽會收藏這張報紙?它為什麽被揉成了這樣?
一個設想逐漸在海姝思維裏成型。當初見到高明雀時捕捉到的那一絲熟悉感也終於有了可以落地的地方。
海姝將報紙放到一旁,翻閱文件夾裏的活頁。全是關於黃戰勇案的資料,有當地媒體的報道,有律師的解讀,有在黃戰勇落網後,群眾歡呼的照片。而在文件夾的後半部分,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工作筆記,簽著黃戰勇的名字。
高明雀是個律師,搜集案件資料無可厚非,但會細致到連工作筆記都收集嗎?高明雀根本不是刑辯律師!
海姝立即將其他文件夾也拿下來,逐一翻閱。這一排文件夾裏都是案子分析,而且都是刑事案件,但和黃戰勇那一個不同,這些文件夾裏每個都裝了五個以上案子的資料,一些是刻心打的,一些是其他律所打的,常律師給副行長鄭某打的那個也在其中。
海姝放下所有文件夾,打開窗戶透氣。現在她可以確定,高明雀和黃戰勇有關係。而任何人一旦牽扯到碗渡街,就像是抓緊了她的神經。
“黃戰勇,黃廠長……”海姝盡力在記憶中搜索這個人。但這並不容易,她隻在炮彈廠待了短短一個暑假,接觸的大人並不多。副廠長這種級別的,似乎沒有機會遇到。
忽然,海姝輕輕啊了一聲,她想起來了,她雖然沒有見過黃戰勇,但是聽小姑說過這個人,還去過黃戰勇的家!
那是她到碗渡街不久的一天,和小宇還沒有熟到每天湊到一塊兒的地步。小姑想法很傳統,覺得小女孩還是應該和小女孩一起玩,於是介紹她和附近的小女孩認識。
八村和九村的房子都很新,住的基本是領導和骨幹工人,他們的小孩打扮得也比其他村子的小孩好。小姑家在七村,條件也還不錯。在小姑給海姝介紹的夥伴裏,有個叫黃什麽的女孩,海姝已經想不起她的名字了,隻記得小姑叮囑她:“那是黃副廠長家的姑娘,家裏玩具多,也有很多書,還學鋼琴呢,姝姝,你不是也會樂器?去她家裏彈呀。”
海姝被迫交友,但和黃姑娘玩不到一塊去,一是黃姑娘比她大幾歲,可能覺得她幼稚,對她冷冷淡淡的,二是她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自由新天地,為什麽還要去彈鋼琴啊!她寧願和小宇學打金箍棒!
小姑見她不喜歡,也沒有為難她,不過幾天後剛好是黃姑娘的生日,海姝接到了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