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沙漏(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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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驚嶼喉結動了下, 腦中飄過一句話:我想法多了。
但幾乎是立即,他甩了下頭,很正直地笑了笑, “鍾疆和侯蘋這幾年生意失敗, 可能是有人在搗鬼,鍾疆被逼到自殺, 而侯蘋被逼成瘋子。”
海姝點頭,“詳細說說?”
謝驚嶼將鍾疆的屍檢報告點開, 遞給海姝,說:“當時出警的隊員沒有找到任何能夠指向他殺的證據, 鍾疆在進山之前的舉動也符合自殺的心理。他跳崖的時候, 身邊有沒有其他人,現在已經很難找到答案,但他走到自殺這一步, 後麵一定有推手。我猜, 這個推手就是讓尹燦曦心甘情願保持沉默的人。逼鍾疆和侯蘋走向絕路, 是他向尹燦曦承諾的事。”
海姝看完屍檢報告,“鍾疆夫婦最在意的就是生意的成敗, 手上掌握的錢的多少。讓他們接連遭遇失敗,奪走他們多年積蓄的財富,確實會把他們逼向死亡。”
“我在派出所捋出個時間線。”謝驚嶼找來紙筆, 一邊寫一邊說——
“八年前, 周佳佳和鍾勳先後消失, 背後的真相最可能是成了邪.教的犧牲品, 而這是被鍾疆夫婦所引導。對尹燦曦而言, 周佳佳是她的知己、最重要的夥伴,當時的她和現在的她不同, 沒有任何靠山,更沒有能力為朋友複仇。在她最悲痛的時候,正好是鍾疆夫婦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同年下半年,夏家與鍾家斷絕親戚關係。”
“鍾疆夫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商場上走背運?大致是在兩年之後。他們把寶壓在教育行業上,居然建了所英語培訓學校。這個步子邁得太大了,他們以前做服裝、做家具,被吹了什麽風,居然投身完全不熟悉的教育圈?這場投資當然輸得體無完膚,但他們的資金還足夠他們在熟悉的行業東山再起。”
“但回到家具行業,也就是四年前,他們發現已經物是人非,沒有人再肯與他們合作,他們拿不到貨,勉強拿到了,也出不去,借不到錢,資金完全無法周轉。到鍾疆死的時候,他們的生意已經完全停擺了。”
謝驚嶼手上的筆在紙上戳了戳,“這是一場漫長,卻酣暢淋漓的複仇。”
海姝思考了會兒,與謝驚嶼視線交匯,“但這就有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
謝驚嶼挑眉,“什麽問題?”
“導致周佳佳和鍾勳出事的直接原因是鍾疆夫婦,但罪大惡極的是對他們洗腦的邪.教。複仇隻是針對鍾疆夫婦,完全沒有動邪.教嗎?”海姝支著下巴,“還是說,我們還沒查到這一點?”
謝驚嶼在紙上增加內容,“你的意思是,鍾疆夫婦的厄運也可能是邪.教的手筆?確實,邪.教是有對信徒動手的動機。”
海姝站起來,在謝驚嶼身後走動,“還是他們被複仇更說得通,但是我今天去見侯蘋時,發現她似乎對她曾經信仰的主有非常深的恐懼。為什麽會這樣?我思來想去,覺得她很有可能已經醒悟,她的主並不會保佑她,反而就是這個主,剝奪了她的一切。鍾疆已經被逼死,她看起來隻是瘋了,但離死也不遠,等她最後的錢用完,等待她的是和鍾疆一樣的結局。”
海姝站在空調送風的路上,半濕的頭發被吹起,洗發水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房間。謝驚嶼聞著香味,思緒幾番被打斷,就像射擊訓練時子彈突然上不了膛。
“不管那個幕後的操縱者是怎麽執行計劃,他讓鍾疆和侯蘋的事業失敗,總會留下軌跡。鍾疆夫婦開英語培訓學校是被誰慫恿,合夥人是誰?後來拒絕和他們合作的家具圈商人是誰?”海姝很興奮,“下一步就是找到這些人,那個操縱者的線索必然藏在他們身上!”
說著,海姝一捶拳,“這個主**的肯定不止鍾疆夫婦,現州市說不定是他們的老巢,我們可能找得到其他受害者!”
謝驚嶼突然打了個噴嚏,這一打,居然就收不住,接連打了好幾個。
海姝:“……”
謝驚嶼眼淚都出來了,“抱歉,你洗發水太香了。要不你還是去把頭發吹幹?”
被這麽一打岔,海姝直接忘了說到哪裏,臉頰突然發燙,把謝驚嶼趕了出去。
謝驚嶼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還回味地吸了吸鼻子。
另一邊,海姝坐在床邊吹頭發,吹完把頭發拿到鼻尖嗅了嗅,自言自語道:“真有那麽嗆人?阿嚏——阿嚏——”
次日一早,海姝本打算按照昨晚計劃好的行動,排查和鍾疆夫婦有生意往來的人。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正要出發時,她接到了祁斌的電話。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海姝懷疑自己沒有睡醒。她是在幾年前存的祁斌的電話,畢竟她是分局的中隊長,祁斌是市局支隊長,業務上有溝通的必要。但祁斌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海姝遲疑了會兒,才劃拉接通,那邊祁斌的聲音比平時更加緊繃。海姝問:“祁隊,出什麽事了嗎?”
祁斌手裏正拿著一個本子,上麵畫著一片人頭,仔細看,這些人頭和海姝在雙蝶鞋廠拍的照很像。
“我女兒祁雪媛,她的本子上有和你們在鞋廠看到的人頭很像的圖案。”
海姝後背登時離開椅背,“你的女兒?”
祁斌深吸一口氣,“是,她今年才讀高一,你說的那些邪.教可能已經來到濱叢市,對中學生下手。”
海姝立即讓謝驚嶼調轉方向,暫且放下現州市,趕回濱叢市,“祁隊,你別著急,我這就回來!”
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一旦邪.教的爪牙伸向孩子,調查就必須加快速度。謝驚嶼得知這一新情況,也感到驚訝,“他們的目標變成了孩子,這意味著什麽?”
海姝想不明白,從鍾疆夫婦的角度分析,這個邪.教很可能瞄準的是有錢,但不太有錢的商人,他們對財富、地位、成功的追逐到了病態的地步,妄想不勞而獲,邪.教能從他們身上取得巨額的報酬,錢是驅使雙方行動的根本要素。那中學生能夠提供什麽?
海姝對祁雪媛的印象幾乎都來自於中年男同事們的攀比。
警察家庭裏的小孩,說幸運也幸運,說不幸也不幸,父母很少有時間陪伴他們,輔導他們功課,甚至連家長會都無法參加。他們成長到什麽地步,靠的是自覺。
同事們的孩子成績大多不怎麽樣,但即便如此,大家還是熱衷在成績上較勁,自家孩子比同事的孩子多考2分,都能笑個一周——哪怕那2分也是不及格範圍裏的2分。
隻有祁雪媛,大家默契地不去碰瓷,因為她從小到大,成績都沒下過全班前三。有的男同事背地裏酸祁斌,說他這麽個老大粗,平時不落家的,不知道怎麽就能生出個這麽長臉的閨女。
去年祁雪媛中考考了全市前二十,祁斌請同事們吃飯,海姝也去了,看到祁雪媛文文靜靜地站在母親身邊,很禮貌地向每個人問好。
海姝在這種場合向來很不自在,獨自坐著吃蛋糕,祁雪媛端著一杯很漂亮的雞尾酒過來,“姐姐,給你。”
女孩臉上是靦腆又明亮的笑容,似乎還帶著一絲憧憬。海姝的心立馬就軟了,接過雞尾酒,“謝謝,恭喜你,考得這麽好。”
祁雪媛紅著臉搖搖頭,“姐姐,我知道你,你很厲害。”
海姝有點驚訝,祁雪媛張開雙手,“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海姝趕緊說:“當然可以。”
那隻是一個很短暫的擁抱,但它在海姝的記憶裏就像祁雪媛送來的那一杯紅色雞尾酒,璀璨得如同金光下的紅寶石。
那時正是海姝對祁斌多有不滿的階段,但因為祁雪媛,後來她調任灰湧市,整理通訊錄時,沒有刪掉祁斌的聯係方式。
想到這裏,海姝忽然記起一件事。那是在剛解決梁瀾軍、趙月夫婦的案子後,她曾經接到了祁雪媛的電話。
她沒有存祁雪媛的號碼,所以當時顯示的是陌生號碼。祁雪媛忐忑地自我介紹,還說想要當警察,但祁斌堅決不讓,她說她很憧憬海姝,如果自己能像海姝一樣就好了。
但這些話都是鋪墊,祁雪媛那通電話的重點是,她最近遇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否應該去做。可她並沒有說具體是什麽事,海姝也沒有立場去問。最後海姝隻告訴她,如果這事是正當的,那就去做。
祁雪媛的聲音立即明亮起來,好似終於不再迷茫,當場做了決定。
掛斷電話後,海姝並沒有多想,可此時想起來,不免心頭一緊。難道那時祁雪媛要做的事和邪.教有關?
海姝眉心緊緊皺起,“或者因為她的父親是警察?”
謝驚嶼開解道:“你也別太緊張,那隻是一個圖案。等下見到人了,自然有答案。”
回到濱叢市局,海姝直奔祁斌辦公室。這個節骨眼上,祁斌還跑去出了個現場,海姝等了一個多小時,他才風塵仆仆回來。海姝也不知道怎麽說他,作為一座城市的支隊長,大概在他的心裏,工作永遠都被放在第一位。
海姝說:“我看看圖案。”
祁斌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本子,一看就是女孩用的。本子前麵幾十頁貼著可愛的貼紙,是比較流行的手賬。翻到人頭圖案出現的地方,海姝手指猝然收緊,這些人頭和鞋廠的並不完全相同,但風格相似,都非常詭異,看了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很難將這些圖案和那個送她紅寶石雞尾酒的女孩聯係到一起,祁雪媛仿佛永遠都不該被這些黑暗的東西所沾染。
海姝說:“你昨天發現的?”
祁斌沉默了會兒,搖頭,“半個月前就發現了。”
海姝愕然,“什麽?”
祁斌說,他回家和女兒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但以前每次回家,女兒都會開心地黏上來,問東問西。可今年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兒不愛和他說話了,總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不懂教育孩子,也沒多管。半個月前,妻子突然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女兒這學期幾次考試都很不理想,名次一次次下滑,自己還在她的書包裏找到這種東西。
妻子拿到祁斌麵前的就是那個粉紅筆記本。在大人的認知裏,孩子的筆記本裏隻應該有學習內容,什麽明星貼紙、卡通貼紙都會幹擾學習。女兒的這個筆記本裏全是與學習無關的東西,尤其是那些人頭,陰氣森森的。
祁斌將女兒叫出來,把她狠狠罵了一頓,她看到本子在祁斌手上,立即要搶,祁斌覺得她根本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氣急之下竟是扇了她一巴掌。
她哭著喊道:“你總是這樣!什麽都是我的錯!”
妻子來打圓場,把本子為祁雪媛要了回去,祁雪媛也保證,以後不會用這個本子了。
海姝說:“所以我給你看鞋廠的照片時,你已經想到了祁雪媛的筆記本?”
祁斌沉默半晌,點頭,“是。”
海姝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我後來跟你說,你可以不用將什麽都憋在心裏,你是不是到現在也不會告訴我?”
祁斌別開視線,沒有回答。
海姝最煩的就是這個年齡男人莫名其妙的固執和沉默,祁斌無疑是個優秀的警察,但他和很多警察一樣,下意識就把家人放在很輕的位置,這是另一種自大。
海姝知道祁斌就是這樣的性格,想了一天,能想通找她交流,已經算是突破了,隻得暗自消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問:“本子不是還給祁雪媛了嗎?你怎麽又拿到了?你又罵她了?”
祁斌說:“他們學校組織素質拓展,她大前天就不住在家裏了。本子沒帶走,就在家裏。”
海姝的眼皮不清不楚地跳了一下。素質拓展,這項活動她知道。
濱叢市每一所高中都會組織學生去郊區的素質拓展基地,一般都是在高一,一去就是一周,學習諸如飼養雞鴨、編織、種花種樹、晾曬茶葉之類的技能,比軍訓有趣得多,因此很受學生歡迎。
但基地都是民辦的,又幾乎全在山上,不像軍訓那樣安全。
海姝連忙問:“祁雪媛和你們聯係過沒有?”
祁斌點頭,“她每天晚上都和她媽打電話。她大後天就回來了,我讓她好好交待這個人頭是怎麽回事!”
海姝不想等到大後天,著急找到邪.教的線索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越想越覺得不安,如果祁雪媛真的被某些人盯上,那麽祁雪媛在基地時,就是他們動手的最好機會。他們一定對祁雪媛有所圖,不然為什麽要接近這麽一個看起來不會為他們帶來任何經濟效益的女高中生?
“祁隊……”海姝起身,想提出這就去一趟基地,但話還沒說出口,祁斌的手機突然響了。海姝忙抬了下手,“你先接。”
祁斌看看屏幕,皺眉,下意識掛斷來電,“沒事,你說。”
海姝太了解這位前上司,工作上的事,他一定不會掛斷,會被他這麽掛斷的,很可能是他的家人。
“你家裏打來的?”海姝問。
祁斌含糊道:“我等下給她打回去,你剛想說什麽?”
海姝腦子裏的弦頓時繃起,“你還是打回去問下出什麽事了,你家人要是沒有要緊事,也不會在這時候打來吧?”
“不……”祁斌正要說不用,鈴聲再次響起。
海姝說:“快接!”
祁斌這才接起,語氣不耐煩:“我這有事,等下……”
妻子的聲音帶著哭腔,“老祁,出事了!剛才媛媛的班主任打電話來,說是中午點名的時候沒找到媛媛!”
祁斌一愣,“怎麽會找不到人?”
妻子說:“你快安排人去找,曹老師說已經找遍了基地,沒有人,媛媛那麽乖,不可能不跟老師說一聲就離開基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