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翌日中午, 許嘉星就接到了內司局送來的對牌和印章,貴妃的冊封禮需要時間操辦,但後宮的事務則可以早早地轉交。
許嘉星摩挲著紅泥玉章, 細膩光滑,成色嶄新,涼涼道:“造冊呢?”
內司局首領何太監汗顏,沒想到他們這麽聽話上趕著送來印章也沒讓淑貴妃抬手,“娘娘,從前的造冊登記雜亂,奴才們還在整理,待過幾日再給娘娘送來。”
分封賞賜, 這是多大的油水,皇宮乃天下人矚目的地方, 送進宮裏的孝敬供奉數不勝數, 內司局的人因此個個養得一雙利眼, 皇上可以隨口賞賜一個花瓶,那送到人手上的是前朝的青花刻紋瓷瓶, 還是淮南織造獻上的千萬貢禮裏隨便湊數的, 可是有極大的差別。
也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 從前謝妃紀妃也沒有專攬, 內司局自己人呈給皇上稟報後, 按照造冊分發就是。
如今這件差事由皇上開口, 交給了淑貴妃,淑貴妃是要依從舊例,還是打算全麵清洗, 就憑著她的心意。
何況依著淑貴妃如今如日中天的火熱地位,未嚐將來不能問主後宮, 這次才讓他們緊趕慢趕地先送來印章,好歹留個好印象,也多些時間對對賬冊。
換做賀貴妃,他們必然是拖上半月整月地交上幾冊,斷不會這般熱情主動。
翻人舊賬必遭禍殃,許嘉星無意和這些小人計較,悠哉地放下印章,等養尊處優的何公公跪得都發汗了,才慢慢點頭讓他退下。
她隨口討要的差事,就能把後宮攪得一團亂。
她現在就靜靜等著,等著有人主動跳出來,率先揚她一身水。
門外頭,桃桃和他擦肩而過,何公公腿還軟著也揚起笑行了個禮,“桃桃姑娘安好。”
這也是個得罪不起的主。
皇上不放她出宮,理由是人多打擾,外頭的人都不說,宮裏的人就不敢湊上前打聽---所以偶爾能瞧一瞧這位傳奇的姑娘已經很了不得了。
“娘娘,圓哥兒醒了,要抱進來嗎?”
四皇子很喜歡母妃宮裏的陳設,加之他從小和許嘉星養得親近,除了睡覺回自己的房間,平時沒事都要和許嘉星共處一屋才樂意,許嘉星頷首,擦擦手坐回軟榻。
抱著香乎乎的奶娃,許嘉星湊近了聞聞,“奶娘又給他喂奶了?”
許嘉星皺眉,“這小子,現在可會咬人了。”
是嗎!
桃桃對著圓哥兒道:“啊!”
“啊~~~”
圓哥兒學著桃桃,乖乖張大嘴巴,露出上下牙床白生生的小牙齒,蹭亮。
看起來可鋒利。
桃桃縮縮脖子,戚戚然道:“可以斷奶了。”
許嘉星捏住圓哥兒的小下巴,讓他衝著自己啊,“哪兒有這麽大的孩子斷奶的。”
她仔細看了看,很滿意圓哥兒的牙齒長得非常整齊,“每日早中晚要給他好好刷牙,斷不可間歇。”
皇長子就是奶娘看管不到位,現下已經蛀了一顆,晚上痛得哭,他年紀小,太醫不敢給他用太多藥,怕是隻能等到換牙後,才一解此痛。
桃桃看著一無所知的圓哥兒,有這麽一個愛美的娘,未來圓哥兒以後洗澡要用花瓣,梳發要用頭油,養得不能說精細,但在外貌上絕對花了一百分的心思。
甭管四皇子將來性格如何,光憑外貌絕對能迷惑一大片人。
她想著要不現在慫恿娘娘給四皇子穿穿女裝,娘娘一定會答應,沒有女裝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正樂著呢,許嘉星猛地道,“什麽時候約王爺見一麵?”
桃桃:?
“你與王爺的婚事已定,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見一回麵了。”
許嘉星迫不及待地想看兩個剛定親的新人,臉紅相對的場麵。
她故意道,“最多,你站在屏風後頭,別讓王爺看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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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鴛宮和青霄宮找著一個見不到皇帝的良辰吉日,後宮其他地方則表麵平靜,慢慢地開始暗潮洶湧。
“混賬!他們竟敢如此回話!”
五皇子就快滿周歲了,安婕妤想親自為兒子做件衣裳,她翻了近些日子送來的料子,左看右看皆不滿意,回憶起四皇子周歲宴時穿得跟天上金童般靈透,她便直接叫宮女讓司錦局的人照著四皇子的衣料送些布匹過來。
豈知宮女剛剛回話,說份例都已經送到各處娘娘那裏,尤其是四皇子的布料,新進宮的幾匹全都被淑貴妃娘娘拿走了,若想要新的布料,隻有出宮花錢買。
安婕妤剛哄睡了五皇子,又乍聞此消息,頓時罵出聲,聲音有些大,房內的五皇子嚶嚀一聲,看著便要醒,安婕妤趕忙過去又小聲地哄了哄,半晌才安撫住他。
她把孩子交給奶娘,揉了揉酸痛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五皇子也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母妃,這些日子總是易驚易哭,含著淚縮在母妃懷裏,也不好好吃奶,瘦了好一些。
叫過宮女又問了問,確定司錦局的人說的是讓她自己花錢去買,恨聲道:“五皇子乃皇上幺子,她們也如此怠慢!”
這是眼瞧著她這個生母要沒用了,就敢見風使舵,陰奉陽違了。
她把怒氣撒向了淑貴妃,“這個女人,掌了內司局就真以為後宮第一了。”
四皇子能用的,五皇子自然也能用,如今淑貴妃是熱灶,旁人一股腦地討好她,冷落的就是五皇子這個小了三個月的兄弟。
宮女猶豫再三,還是走近了悄聲道:“娘娘,臘八節時,皇上賞賜給五皇子的幾件器物今兒才送來,嬤嬤看了,有兩個金虎都缺了三根胡須。”
皇子的東西,淑貴妃也如此敷衍!
她當場便要去合鴛宮,宮女跪地不停磕頭,總算攔住了她,“孟嬪盯著您,您不能輕易得罪淑貴妃!”
“況且,咱們宮的份例都是由主位娘娘分發的......”
若是得罪了淑貴妃,皇子也就罷了,對她們這些宮人,孟嬪就更敢苛扣了,宮女一直不敢說,這些天,奶娘吃了東西還是覺得餓,又不敢找娘娘要,這般餓著喂五皇子,從前一個人能喂飽,現在都得兩個人。
安婕妤既不能找淑貴妃質問,也不能去找孟嬪,馬上正月了,若是查不出什麽緣由,讓她知道了安婕妤連孩子都養不好,說不準會提前抱走五皇子。
安婕妤忍了一天,在五皇子再次吐奶後,氣得跑去了萬寧宮。
“娘娘,五皇子就快周歲,嬪妾不過是想給皇兒做件衣裳,淑貴妃欺人太甚!”
“快別哭了。”紀妃一身淺粉衣裙,坐在內室裏幽靜烹茶,茶煙嫋嫋,襯得旁邊得哭眼睛紅腫發青夏知靈竟比她歲數還大。
安婕妤忍不住道,“娘娘好興致。”
紀妃淡淡抬眼,碧綠的茶水從壺嘴輕泄,“你去找她要,她必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做的。”
安婕妤:“她做沒做自有證據!”
紀妃:“她剛掌權,大可把一切推到內司局身上,隻需言明自己不清楚。”
反而還能倒打一耙,借此把內司局裏不聽話不好用的人拔個幹淨。
安婕妤心裏也清楚,她和淑貴妃身份天差地別,聖寵更是不同,可她不甘心,明明進宮時兩人差不多,她心氣高傲,入宮以來卻一直被許嘉星踩一頭,那時候,人人提起她時,都要再加一句,隻可惜比不上淑嬪。
那淑嬪不過是不通文墨的蠢貨!
她咬咬唇,還要再說,紀妃擺擺手,道:“忍一忍吧,不過幾塊料子,你實在想要,就從昭兒的份例裏挑些拿去。”
安婕妤終於泄氣,聊以安慰地應下,如鈴轉身出了殿門,帶著幾個小宮女去抬了公主的衣料。
大公主是皇上第一個孩子,一直受寵,用的東西也尊貴,安婕妤打起精神,準備好好挑一塊料子,決不能讓五皇子輸於四皇子。
幾個箱籠被一一打開,果然都是極漂亮的布匹,它們堆成一團,甚至都沒打開過,安婕妤仔細看了看,才猶豫不舍地挑了三匹,宮女們彎腰去拿,安婕妤的眼神瞬間落在了最底下幾匹深褐色的料子上。
公主不過十歲,無論如何也穿不上這樣顏色的料子。
安婕妤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淡然飲茶的紀妃。
看來她女兒也照樣被淑貴妃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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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婕妤怒氣衝衝地去了萬寧宮,又平平靜靜甚至臉上帶笑地回宮,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沒多久,趙嬪第一時間發現她女兒的炭火裏多有摻假,幾個奶娘都被熏到過。
她私下處理後,悄悄派宮女去合鴛宮傳了信,告知了此事,順便提及,近日五皇子人小咳嗽,還染了風寒。
有人按捺不住了。
許嘉星立刻暗中不動,一一去查,小妃嬪們倒安全沒事,吃喝照足,除此外,皇後宮裏缺了東西,謝妃宮裏缺,紀妃缺,連柔嬪也缺——
這些都是親近皇上卻不會輕易告狀的。
許嘉星等著那人出手,現在的她饒有興致地坐在亭下,看著宮門前桃桃和七王爺相對而立,十分養眼。
“小七快看,這株葡萄藤是新栽的,別看它枯,明年就能長出果子,滿滿地一串串掛著,夏天一定超漂亮。”
明白了桃桃話裏的向往,蕭沉晗低聲保證道:“回去也栽。”
“好啊好啊。”
桃桃繼續給蕭沉晗介紹合鴛宮的每一處景致,慢吞吞地,非常想讓小七吸收到她對許嘉星審美的讚同。
“咳咳。”
許嘉星見她磨磨蹭蹭,幹脆自己走了過來。
桃桃一點也不心虛,向優秀的室內園林設計師學習,不丟臉,她正經地提問,“娘娘,這塊也是為了——”
“我是為了這樹藤和宮牆的顏色能一致!”聽了個大半的許嘉星斷然否決。
根本不是為了結果子!
桃桃頓時覺得自己青出於藍了——她的設計能吃能看,顯然更合理更有創意嘛。
許嘉星不是來讓王爺,剛剛看桃桃和王爺相處那一小會兒,她就徹底放下了本就落了大半的心。
知道王爺不喜人多,許嘉星體貼地提前把合鴛宮清場,讓宮女太監都先回了自己屋子。
三人轉身朝亭子裏走去,許嘉星坐在主位,桃桃和王爺相對而坐。
略微寒暄了幾句,許嘉星道:“王爺對婚期可有什麽意見?”
前幾日皇上不高興地把欽天監選好的日子丟給了桃桃,桃桃選了個極晚的時間,許嘉星當然滿意,隻是事後思來想去覺得不妥,還是想問問王爺。
“桃桃決定便是。”
蕭沉晗對此沒有絲毫意見,桃桃想立刻成親,他便即刻就娶,想再玩上一年,他便安靜等待。
許嘉星有些咋舌,她看了看與有榮焉的桃桃,失笑之餘,有些感動,桃桃是想陪著她抓到凶手才定的這麽晚,於是投桃報李道:“王爺若是想桃桃了,隨時可遞帖子來。”
蕭沉晗當然想見桃桃,隻是他若無事屢次去合鴛宮看望桃桃,會有損桃桃聲譽。
許嘉星隻笑,“王爺說得有理,不如常來商談一下,萬壽節如何慶賀?”
反正是便宜哥哥/夫君。
蕭沉晗聲音清冽,多了幾分緩意,“多謝貴妃。”
有了正當理由,他來合鴛宮也算名正言順。
桃桃最高興她喜歡的兩個人和睦相處,看到小七**在外的白玉般的脖頸,道:“啊,對了!”
她一溜煙跑回東間兒,眨眼消失在兩人麵前。
許嘉星搖頭,“腿腳真快。”
蕭沉晗含笑,“進步很多。”
兩人相視一看,皆看出了眼裏對桃桃的疼愛,心照不宣地,圍繞在兩人周邊的堅冰都融化了些許。
“小七先閉眼!”
桃桃站在依言閉眼的蕭沉晗身後,把手上白絨絨的東西圍在了小七脖頸上,她微微整理了下,站回小七對麵,肯定地點點頭,“睜眼吧!”
今年冷得快,許嘉星早就抱起了湯婆子做起了冬衣,桃桃也拿走了一整塊雪白兔絨,讓她做衣服繡花很難,可做一個簡單的圍脖可不在話下。
這不,純白的兔絨圍脖戴在蕭沉晗身上,更顯得他清冷渺然,謫仙一般。
許嘉星哼聲,撫了撫自己光潔的脖子,“就這一根?”
桃桃機警道:“娘娘也有一根。”
許嘉星不酸了,提醒她,“王爺一介男子,怎好把這個戴出去?”
桃桃毫不在意,揮手道:“在家裏戴嘛~”
她黏糊糊地看著蕭沉晗,“小七,你喜歡嗎?”
蕭沉晗眼眸溫柔,“很喜歡。”
冬日大雪漫漫,寒風颯颯,桃桃與他同坐,一起戴著絨圍脖,圍著劈啪響的炭火閑話。
這是他夢裏做過無數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