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晚上蕭宣晏自然要宿在紀若華寢宮, 兩人要歇下時,蕭宣晏不經意間看見了放在桌前的玉娃娃,他神色未動, 輕聲道:“熙兒的風寒好些了嗎?”
紀若華也瞧見了那娃娃,心裏一咯噔,“差不多了,太醫說女孩身子嬌,讓她在屋裏多養養固本,還不能麵聖。”
蕭宣晏翻身躺下,“秋風涼,熙兒還是別玩那些寒玉玩意兒了。”
紀若華聽出了他的淡淡的不喜, 依偎在皇帝懷裏,“是, 臣妾明兒就叫人鎖回庫房去。”
連日的疲憊加上酒勁兒, 蕭宣晏睡著得極快, 紀若華本想再與他多說說話,看他睡得沉, 最後也隻望著他睡顏一同躺下。
翌日, 伺候著蕭宣晏穿好衣服出門, 紀若華坐回了內室, 指著那個隨手放置的玉娃娃。
“日後鳳鸞宮送來的東西都不必拿給公主了。”
如鈴乖順地把玉娃娃拿走, 紀若華心中淡淡歎氣, 皇上越發地不喜皇後了,原來隻偶爾在自己麵前泄露一兩分,現在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他看不上皇後送的小東西。
未免惹怒皇上,日後她還是要與皇後劃清界限的好。
草草地用過早膳, 紀若華翻開了昨日皇上朱筆批過的名冊,從那些名字上一一劃過,她手指微微凝滯,十幾個秀女裏,皇上隻給三個人親自定了位份,這其中,宰相之女許嘉星竟然還是昭儀之位。
她想起那姑娘的好顏色,的確讓人醉人,那陛下給予這麽高的位份,究竟是為了她姣姣的身姿還是她父親在朝中的地位。
紀若華眼眸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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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靜合宮裏人都等不及地起了大早,她們中消息靈通的早打聽到了,紀妃娘娘生辰那日親自勸說陛下分封位份,這都三日了,怎麽也該定下了。
彩珠輕輕替主子插上簪子,好奇道:“小姐,您說謝妃娘娘怎麽不勸皇上早日分封啊。”
現在靜合宮裏,人人都道紀妃娘娘好呢。
王月帷卯時就起床打扮起來,細細抹著口脂,“紀妃娘娘終歸是陛下的表妹,有些話隻能她來說。”
她撫了撫發飾,嘖聲道:“這宮裏,柔嬪生下了皇長子,孟嬪常伴駕承遠殿,皆有盛寵,怎會管我們的閑事,謝妃娘娘雖是妃位,但陛下是因國事才久不入後宮,你叫她如何開口相勸。”
彩珠受教,連連點頭,“小姐說的對。”
窗外,細細的太監聲高高響起——
“——許氏封昭儀,賜住雲蒼樓。”
王月帷連忙帶著宮女往外走,殿外,許嘉星跪地聽封,宣旨的大太監討著好,道:“小主,雲蒼樓可是好地方,沒有主位娘娘,就您一人獨住。”
盼來盼去隻是個昭儀位份,明芙稍稍落寞,和桃桃一起扶起許嘉星,大太監收下雨蘭遞來的荷包,又去給其他秀女宣旨。
夏知靈和王月帷家世不錯,皆封為婕妤,此外還有餘美人和李美人,再往下就是些才人貴人了。
她們不是滋味地看著許嘉星,皇上確如傳言甚少給予秀女們高位,隻是原本平輩地和她相處了這幾個月,今日一過,皆要朝她行禮了。
王月帷的宮女最先打點好,她和李美人一塊住在儀康宮,瞅了眼那些不知要不要上去巴結的宮妃,她哼聲離開。
初封位份算什麽,等見過了皇上,才算真的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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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桃抱著許嘉星的包袱,一行人順著高高的宮牆朝雲蒼樓走去,越朝那個方向,人越罕見,明芙忍不住叫住了領路的小太監,“還要多久啊?”
“就在前頭了。”小太監彎著身,“小主,雲蒼樓臨湖而建,離其他宮殿是有些遠。”
明芙憤憤,她們小主位份最高,怎的住的這麽偏僻,豈不是見皇上一麵要花不少時間。
直到走在雲蒼樓大門前,明芙的不樂意才稍稍減輕,這是個極美的住處,一進去就是三階的高台,樓高而靜,背後種著鬱鬱蒼蒼的青竹,並一漂亮的八角亭,站在二樓上,還能看到碧波澄淨的湖水,若是想要泛湖,走過去不過一炷香的腳程。
靜合宮雖有皇室威儀,但人擠人地住了這麽些天,明芙早覺得憋屈了。
“奴婢參見昭儀小主。”
小太監領完賞安靜退下,兩月不見的方嬤嬤和謝嬤嬤穿著暗褐色的衣裳,跪在地上恭敬地行禮。
“嬤嬤們快起。”許嘉星甚是驚喜,她住在靜合宮久不分封,人人都隻有貼身宮女伺候,她還打聽了一下這時間兩位嬤嬤會去哪兒呢。
方嬤嬤看出了小主眼裏的擔心,幹癟的嘴角勾了勾,帶著許嘉星在雲蒼樓走了一圈,“小主位在昭儀,按例有兩名大宮女,八名二等宮女和十四名粗使宮女,外加太監數十,奴婢打發她們灑掃宮室,小主先在外頭歇歇吧。”
許嘉星也甚是滿意這地方,依言坐下,“大宮女就明芙和桃桃吧,雨蘭也跟著在內室伺候。”
三人皆無不可,方嬤嬤又問了許多靜合宮的事,知道她們少出門少說話,慢慢放下了提起的心。
她低聲道:“小主做得很好。”
“接下來,小主恐怕還是要一如從前,謹言慎行。”
明芙不解,分封後便該侍寢,怎的還是要這般拘束。
許嘉星雖不急著侍寢,卻也好奇緣由。
方嬤嬤語氣頗為謹慎,把七皇子的事講給許嘉星,遲疑道:“七皇子是太後幼子,陛下費勁整個大宴的勢力都找不著絲毫蹤跡,眼瞧著要入冬,太後娘娘恐怕......”
她正聲道:“若是太後真的不適,小主一定謹記,莫要與人談論此事。”
嬤嬤一語成讖,三日後,原本能下床走走的太後,在一場突來的寒潮後,沒有意外地染上風寒,陛下召集了所有太醫,日日不綴地守在床前,這回別說新秀女們,就是後宮也無遐進了。
此情此形下新秀女們再一次坐了一次冷板凳,許嘉星心裏記著大姐姐的事,不用馬上麵對皇上,她大大地鬆了口氣,靜靜適應起了宮裏生活。
要說皇宮,不愧是天下人都向往的地方,無一處不精致,哪怕是牆竹上淺淺的雕花,都栩栩如生,且再也沒有人逼著她必須念書寫字,精通女工刺繡,除了嬤嬤們的時時念叨讓人耳朵生繭,一切都比在府裏有意思多了。
宮女這邊,明芙撇開桃桃,最好的事兒都攬在自己身上,處處拔尖,次一點的才肯分給桃桃和雨蘭,桃桃沒有和她爭這些的意思,作為五品昭儀的許嘉星,雖然沒有侍寢,但宮人們皆不敢怠慢,吃食用度全按照品階發放。
看著滿桌的膳食,吃著外頭要賣二十兩的八寶糟鴨,桃桃含淚吃掉兩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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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太後身子的確不太好,到了除夕合宮夜宴,皇上也隻露麵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眾人宗親皆道皇上孝義至純,實在是國家大幸。
許嘉星位置靠後,看不清皇上珠簾下若隱若現的麵容,低聲喃喃了幾句。
“小主,怎麽了?”
許嘉星素手揚起酒杯,一飲而下,納悶道:“怎麽有點眼熟......”
在合宮夜宴的驚鴻一麵後,後宮的人再忍耐不住行動起來,新秀女裏有的自己跟著宮裏的主位去看望太後,有的在禦花園吹冷風盼望與皇上偶遇,還有的直接奔到了承遠殿,諄諄愛意地奉上一盒親手做的吃食。
然後被謝妃關在宮中罰抄了三十遍宮規。
方嬤嬤冷眼看著新晉嬪妃們的一舉一動,“小主,這個時候切不可著急,都是一群眼皮子淺的,太後垂危,她們不好好待在宮裏少惹事,反倒上趕著去找叨擾皇上,別說謝妃娘娘罰她們,怕是皇上也要動怒。”
她看著許嘉星讓宮人請來的佛像,對許嘉星沒有頭腦發熱也去獻殷勤的行為表示讚賞:“小主做得很好,安心為太後祝禱,憑借您的初封位份,隻要陛下願意進後宮,您都是第一個侍寢的。”
許嘉星沒有說話,輕輕衝著佛像拜了拜。
這尊佛不是為太後請的,是為姐姐,她祈禱姐姐能在地下長眠安息。
隻可惜,許嘉星想閉起門做個不生事的鵪鶉,外頭的人卻不想讓她安安穩穩。
正月十五,大雪將停,後宮嬪妃們前往鳳鸞宮向皇後娘娘請安,許嘉星第一次見到了這宮裏所有的妃嬪。
宮裏人人皆知,成安帝的皇後出身不高,但皇上登基後還是封她為後,因為是先帝賜婚,皇上和皇後在潛邸甚是恩愛了幾年,隻是皇後在這時間裏,遲遲沒有懷上孩子,先帝不忍皇上沒有後嗣,便再次做主,把皇上的表妹許給了皇上。
但這皇後實在是太神秘了,許嘉星進宮快半年,竟沒見過一回。
“參見各位娘娘,皇後娘娘昨日抄寫佛經,咳疾未愈,殿內備好了茶水點心,娘娘自行便宜就是。”
皇後的大宮女照舊拿著一套老話術,一字一句地說完後彎腰退回了內室。
謝妃微微蹙眉,十五的大日子,皇後也抱病不肯出來,她與紀妃眼神略微交視,轉頭道:“妹妹們進來吧。”
鳳鸞宮裏頭擺著十六把椅子,五品以上的妃嬪皆能坐,皇上登基三年,後宮人數著實比不上先帝,這位置還綽綽有餘。
許嘉星走在最前頭,身後跟著夏知靈等人,她微微福身,衝高位妃嬪行禮後,坐在了戚昭儀的下首。
“謝妃姐姐,皇上連日操練,今兒可是元宵,怎麽也該歇歇了吧?”說話的是穿著竹青菊紋衣裳的孟嬪,她麵色柔白,舉手投足都透露出股書卷氣。
謝妃但笑不語。
孟嬪眉頭輕皺:“也不知皇上可好好用膳沒有。”
“孟嬪姐姐常去上書房,有姐姐分憂,陛下自然能夠舒心,用得也好。”夏知靈笑著接話,她與孟嬪同住一宮,雖說是新晉妃嬪,說起話來卻帶著股子親昵,外麵人瞧著兩人極好,想到孟嬪的榮寵,那夏知靈受寵也指日可待了。
不禁有幾人看向了默默不語的許昭儀,畢竟她才是這批人裏位份最高的,結果現在住在雲蒼樓,深入簡出,連個引薦皇上的機會不得。
“這位妹妹,我倒是少見。”說話的是坐在賀嬪下首的趙嬪趙清漣,她麵若桃花,一張小臉上無處不透著灩麗,在美人如雲的當下也顯得格外醒目。
“這是去年新晉的許昭儀。”
趙嬪單手撐著下巴,輕聲道:“許妹妹今年不過剛及笄吧,怎的是你進宮,我記得,你可有一個冠絕京城的姐姐,叫什麽來著?”
許嘉星安靜起身,“姐姐名叫許嘉元......”
“怎麽?難道你盼著皇宮富貴,替了你姐姐的位置?”趙清漣下一瞬捂嘴輕笑,仿若隻是逗個樂子。
“...家姐因病已然過世了。”許嘉星聽她拿姐姐逗悶子,身子緊繃,趙清漣是趙尚書的侄女,從前養在京城外頭,十幾歲了才接回京城。
“我剛來京城那會兒,各府夫人們都在傳你姐姐的風姿,不成想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倒是我的錯了,竟不知佳人已逝,那可真是可惜了。”
她低頭喝茶,嘴裏說著可惜,眼裏全是嘲弄。
許嘉星心頭一縮,心知該忍下這口氣,與她一同當作一件小事般代過,可嘴裏上卻忍不住地道。
“這不怪娘娘,大概是趙嬪娘娘沒有姐妹,才會覺得,親姐妹之間會為著些黃白錢財而爭。”
這話一出,連孟嬪都對著趙清漣露出淺淺不屑,她話裏話外都不忘提銀子,可見不是不明白姐妹之情,而是自個兒打心裏就覺得錢財重要。
趙清漣麵色頓時一沉,涼涼道:“牙尖嘴利。”
“好了,大好的日子,爭執這些做什麽,有這份力氣,還不如回去想想怎麽讓皇上舒心。”
有謝妃發話,趙嬪懨懨地也縮了回去,許嘉星捏著拳頭,悶聲坐下。
時間一到,高位妃嬪們一一走出殿門外,許嘉星也跟著向外,她剛走到門口,便被一道柔柔的聲音叫住。
許嘉星回頭,是披著銀狐鬥篷的趙嬪,其他娘娘們皆已坐上輦車離開,唯有她還在此處,一看就來者不善,剩下還沒走的妃嬪們也不急著走了,三三兩兩地落在後麵,想看趙嬪要做什麽。
“妹妹,我知道你家世顯赫,又仗著相貌不俗,可是在這後宮,我卻不得不教你一個道理。”
趙清漣的護甲做得精美,手指輕勾在許嘉星的下巴上,冰涼顫人。
“心裏再不服,嘴上也得憋回去。”
她冷眼看著許嘉星仿若上天恩賜般精心雕琢的麵龐,嘴上輕道。
“來人,許昭儀頂撞上位娘娘,就罰她,在這雪地裏跪上——三個時辰,好好學學規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