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月, 平王側妃要大設宴席邀請貴眷加郡主滿月禮的消息飛快地傳遍了京城,東街許府大太太接到帖子後,使了使眼色, 遞了厚厚的紅封後,問起了送帖的小廝,“側妃娘娘還邀請了哪些人家?”
嬤嬤笑著補充道:“若是還有公候伯爺,我們也好早些出發,免得衝撞了。”
小廝送了一路的帖子,問這話的人可多著,拱手就道:“夫人放心,娘娘隻請了各府的夫人小姐, 沒有外男。”
送走小廝後,大太太將帖子放在桌上, 沉思道, “你現在出去, 回永寧伯府看看側妃可否請了母親嫂嫂。”
嬤嬤應下,傍晚許呈晉回府, 大太太提起側妃宴請之事, 不免擔心道, “平王爺行事低調, 娘娘這麽大張旗鼓地滿邀京城大大小小的貴眷, 可會惹得陛下不滿?”
她想著嫂嫂驚喜之下托嬤嬤帶回的話, 道:“就連永寧伯府都被請了。”
要知道,早在永寧伯得罪付貴妃一族後,多少達官貴眷都不肯和永寧伯有些什麽牽扯, 若非如此,嫂嫂也不會那般著急著要為兒女看親。
許呈晉安撫她, “放心,若沒有平王爺私下的準許,側妃不可能擅自設宴。”
他沉吟道:“這畢竟是郡主的滿月,大家都有分寸,不會鬧出什麽事的,你就當是尋常赴宴,帶著元兒和星兒,早去早回。”
大太太張嘴還想再問,看他疲憊的神色,知道他為戰場之事勞心勞力,收回了話頭,心裏卻思緒紛飛——
金尊玉貴的獨女的滿月宴,平王必會出席,星兒也罷,元兒到底要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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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早上,許嘉星縮在暖洋洋的被窩裏,耳邊是嬤嬤不大不小的念叨聲,“小姐,卯時了,快起來吧。”
好煩,許嘉星抗拒地把被子蒙頭一蓋,全當聽不見。
明萱明芙尷尬地站在一邊,對嬤嬤訕訕一笑,這位看著麵白犀利的謝嬤嬤,是大小姐身邊的得力之人,尤其善於塗脂抹粉,梳妝打扮,不知怎的,今日被大太太派來伺候五小姐洗漱。
同大小姐一樣,這位謝嬤嬤極其聽從大太太的話,既然今日五小姐交到她手上,她必然不會讓五小姐就這樣輕輕鬆鬆地上馬車。
她指使明萱明芙把許嘉星從**拉起來,自己卷著白帕子浸到熱水裏,手腕翻轉,擰得幹幹淨淨,在空中輕輕一抖,寒氣帶走帕子上的餘熱,然後直接將其敷在了許嘉星的臉上。
溫涼的濕帕子觸及肌膚,瞬間帶走了瞌睡蟲,許嘉星一個激靈,睜大了眼,怒道:“你做什麽!”
“小姐這回醒了?起來漱口洗臉吧。”
“這是大太太昨日送來的衣裳,小姐今日便穿這一身。”
謝嬤嬤取下帕子,留下許嘉星猶自帶怒,被明萱明芙哄著穿衣起身,“小姐,嬤嬤是聽了大太太吩咐才來的,時間不早了,咱們快些收拾了吧。”
謝嬤嬤在這個屋子裏行動自若,雨蘭謹小慎微地聽著她的話,把許嘉星常用的首飾花鈿,眉黛麵脂都擺了出來,由她一件件挑選。
許嘉星洗完臉後,坐在梳妝桌前,輕輕描了描眉,手落在了盒子裏各色口脂。
“小姐,今日出門是去您外祖家,既是看望長輩,便不需要用這麽豔麗的口脂。”她伸手取下許嘉星自己選的正紅,換了個抹著近乎於無的淺色口脂。
許嘉星忍無可忍,奪回了自己的口脂,自顧自地抹了起來,“嬤嬤是大姐姐院子裏的人,大姐姐敬重你們,你伺候好大姐姐便是。”
“就今日一天,我跟你便再無交集,你何必在我這兒討個沒趣兒。”“
她五官明媚,原本有些過於紅豔的唇脂塗在她粉翹的小嘴上,配上她嬌嫩的小臉,懶洋洋的眼神,一打眼奪目照人。
倒比自己想得適宜。
謝嬤嬤沉默地認可了許嘉星口脂的選擇,對許嘉星剩下的選擇也沒再強硬地置喙。
待到辰時,許嘉星穿戴整齊地去了正院,大太太摸著女兒精致的發髻,“走吧,你外祖母都想你了。”
許嘉星四下一看,有些疑惑,“大姐姐不去嗎?”
大太太微微一笑,“你姐姐課業多,有些累著了,就咱們母女去。”
能和母親單獨出去,許嘉星格外開心,一掃早上的鬱氣,親親熱熱地跟著母親坐上去永寧伯府的馬車。
才一扣門,永寧伯世子夫人就熱情地迎了上來,第一眼就落在許嘉星身上,不住地誇讚,“你們可來了,一段時間不見,咱們星兒看著又見漂亮了!”
許嘉星垂眸一笑,錯開一步站在了母親背後,幾人很快去了正廳,永寧伯和世子都不在,永寧伯夫人坐在上首,下頭站著嫡孫林遠紹。
短短時日,永寧伯夫人頭上的發絲又有不少見白,她慈祥地看著許嘉星,摸著她的手噓寒問暖,看得大太太眼眶微紅,永寧伯世子夫人瞧見了,忙不迭地安慰道:“三妹妹可別哭呀,好容易回來一次,咱們還是多聊些開心的事兒吧。”
大太太捏著帕子拭去眼淚,“是我的錯了。”
她喚過許嘉星,指著林遠紹道:“大人們聊會兒閑話,你們出去自玩會兒。”
永寧伯世子夫人拍拍兒子,催他出去,“這回可別跟從前似的,悶頭隻帶著表妹一頓走,你比妹妹大上幾歲,多替她介紹,熟悉熟悉這府中環境。”
她們默契地相視一笑,大太太這回來永寧伯府,專門隻帶著許嘉星,就是為了讓這表兄妹能好好培養一下感情。
兩人依言退出去,林遠紹身邊沒跟任何人,桃桃察覺到,停頓了一會兒,糾結要不要上前間,許嘉星回頭叫她,“愣著幹嘛?快來!”
桃桃腦殼一大,這麽一場明目張膽的相親,而自己,注定是旁邊最大的電燈泡。
永寧伯府也曾繁榮過,自從許呈晉一家回來,永寧伯世子夫人就像有了依仗,清脆利落地打發了不少倚老賣老的刁奴,府中景致一掃從前的衰敗之意,春寒未過,寒風料峭,林遠紹帶著許嘉星走到梅樹後,略微避避風。
他看著花蕊微黃花瓣雪白的梅花,心頭思索,上回見過表妹後,他便被母親告知表妹未來或許會被姑母許給自己,因此一改往常的木訥,主動道:“京中盛傳姑父棄武從文,一舉考中進士,虎父無犬女,表妹一定也善詩詞,不如咱們以這樹梅花為題,各自作首詩吧?”
許嘉星:......
大兄弟,跟喜歡的姑娘聊天提興趣是可以,可你這一開口就踩雷,還真是是獨樹一幟——昨天,五小姐才剛被林夫子譏諷了一頓作的詩空虛無意,讓她回去多看看名篇律詩絕句。
桃桃嗅了嗅梅花的香氣,知趣地眼觀鼻鼻觀心——好想回去吃明萱做的梅花酥啊。
表妹不說話,林遠紹頗為尷尬,但為了挽回局麵,他主動作了一首,平仄相宜朗朗上口,確實是一首佳作,許嘉星扯著嘴角誇了幾句,轉身想往回走,“表哥作得極好,不如先回去寫下來,免得待會兒忘了。”
林遠紹再傻這時候也看出來許嘉星對詩詞不感興趣,又帶她去了府中另一處新的景致,說起了最想提的事,“詩詞之餘隻不過是閑暇時的逗趣的玩意兒,表妹有姑母教養,隻需熟悉管家之事,其他的不過是錦上添花。”
他淡淡憂愁地講起了身邊的故事,試圖找到共同話題:“我從前在書院便聽過,京城沈家巨富,卻因為長媳管家不善,買了對青瓷花瓶,竟是前朝遺物,被人捅道府尹那兒,一家子都被下了獄,賠光了家產才勉強贖了一半的人。”
“是嗎?那花瓶可是被砸了?”
許嘉星隨口接話,看著發著青芽的樹枝出神。
表妹三番兩次地回話敷衍,林遠紹麵上十分掛不住,心下不滿,瞥見桃桃跟許嘉星如出一轍的發呆臉,他皺眉道:“這丫鬟跟咱們也跟得太近了。”
桃桃:???
我離您們八丈遠呢!
況且要不是自己跟著,您這麽瘋狂輸出婚後倫理雜事,五小姐早就告辭說拜拜了好嗎?
“小姐您慢慢逛,桃桃先退下了。”
絕不自討沒趣,桃桃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許嘉星和林遠紹麵麵相覷。
回了正廳,大太太和永寧伯世子夫人聊得正起勁,裏麵多了位姑娘,十三左右的年紀,長相雖不說驚豔,但有一種小家碧玉的乖巧感,她站在邊上垂著頭,安安靜靜地聽她們講話。
“側妃這次請了京城大半的貴眷,連王家也會去,永寧伯府並不打眼,至於付貴妃一脈,多半是送份禮物就走,你大可安心去。”
大太太誇著林雙芮,“芮兒性子溫柔,這回去了郡主滿月禮,露回臉,想必過不了多久,冰人們一定接二連三地揣著拜帖來了。”
永寧伯世子夫人很激動,又問起了許多京城的人情往來,他們家自姻親也落寞後,實在是甚少能與走親訪友拜帖宴會沾上關係。
大太太耐心地一一解釋,微微歎息,老爺那日細細說過此事,永寧伯被付貴妃排擠,又被**裸地被隆興帝打壓,兩番折騰,最後卻依舊能有個爵位食俸祿,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生。
京城裏多少人高門顯貴看著風光,但隻要得罪了皇上,全家最少也得都得個流放判刑。
永寧伯府如今沉寂,卻也卷不入這些戰爭,反倒會有些不願參與奪嫡的人家看上永寧伯府清靜事少,願意讓兒子娶上一門沒有野心的伯府嫡女。
還是嫂嫂太著急了。
她們說著話,那一頭,沒了桃桃緩解尷尬,許嘉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扯了個理由急匆匆地往正廳走,“表姐身子好些了吧?我去後院看看她。”
兩人出現在廳堂,幹巴巴地沒有互動,大太太心頭疑惑,剛好也說得差不多了,送了林雙芮一副奇珍閣打造的金玉頭麵,便帶著女兒告辭。
他們走後,林遠紹憤憤喋喋道:“母親,您真的要把表妹許給我嗎?”
他把許嘉星不通詩書也不善管家的事一股腦倒幹淨,“慣子如殺子,表妹卻被姑母寵得不沾俗物,她這樣,如何能與我一起撐起永寧伯府。”
永寧伯世子夫人微微一怔,繼而笑了,“傻紹兒,這就是你不懂了。”
她娓娓道來:“你表妹是二品尚書的嫡女,她父親不僅位高權重,還深受皇帝喜愛,是能臣寵臣,若是你娶了他的女兒,多少人看在這份姻親的關係上,也會對咱們多加照顧,這可比星兒自己是否善於管家重要多了。”
“娶了許嘉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況且自己做了這麽久的世子夫人,掌家不過三四年,還處處被人送冷眼,許嘉星不喜俗物,正好自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下放權力。
林遠紹若有所思,臉上還有未盡的抵觸之意。
永寧伯世子夫人一邊欣慰於他看重家族多過兒女私情,一邊又覺得他太呆瓜,引導道:“你今日就隻和星兒聊了這些?——
“星兒的容顏,母親這些年也未見過能越過她的——”
此話一出,林遠紹仿佛被倏地點醒,他想起表妹站在梅樹前白皙的側臉,小巧瓊鼻,臉蛋被寒風吹得微微泛紅,恣意勝雪。
看著兒子眼裏慢慢升騰的情絲,永寧伯世子夫人滿意地笑了,留他一人,牽著女兒的手回後院,這珠釵送的極是時候,她要親自挑挑,務必選出最襯女兒儀容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