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表哥......”李姨娘眼眸含淚,一襲粉衣站於樹下,無限柔情地喚他。
許呈晉回過神,猶疑地看著她帶著病容的臉:“你怎麽來這兒了?”
“京城炎熱,從前您總是苦夏,我擔心您吃不好,做了些吃的......”
李姨娘聲音婉轉,心裏卻咯噔了一下,許呈晉的態度跟她回京那晚一樣,帶著說不出的隔閡。
下意識地,她扶著胸口咳了兩聲,接過丫鬟手裏的食盒,“表哥,嚐嚐吧,我親手做的。”
聽到她親自下廚,許呈晉心稍稍一軟,接過了湯,“既然身子沒好全,還是離廚房遠些。”
“是,我都聽表哥的。”李姨娘笑道,她走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親昵道:“我不在,虞哥兒可還聽話?”
提起許恒虞,許呈晉想起了昨日發生的事,白日裏許恒虞紮馬步遜色於許恒卓,但他洞若觀火,許恒虞倒下時雙腿狀態自然,走路時也並不緊繃,分明是仍有餘力的樣子。
晚上,他私下去了許恒虞,讓他當著自己的麵重新紮了回馬步,但他依舊半時辰左右就搖搖欲墜要倒下。
許呈晉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他吩咐小廝給許恒虞揉腿,臨走前,聽到了許恒虞和小廝說說笑笑的聲音,又想起許嘉星晚膳時打趣桃桃走路一瘸一拐,碰一下就嗷嗷叫——
他不動聲色,去院子裏折了枝樹條,在小廝不可置信的目光裏,讓許恒虞又站起來紮了馬步。
這一回,他在許恒虞蹲下時,數次趁他不注意,打在他腿上各處穴位上。
許恒虞沒有參照,不知道自己該什麽時候倒下,猶猶豫豫間,撐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最後被親爹一棍子打得跪地。
許呈晉很興奮,卓兒愛讀書可走仕途,山兒各方麵平平無奇,唯有許恒虞——太適合練武了,他心中隱秘的暗火悄悄燃起來。
隻可惜年紀已經十一,很多小時候能讓他事半功倍的東西都用不上了。
而這一切,都因李氏哭哭啼啼鬧著不肯把孩子交給他。
“虞哥兒在春暉院很好。”他拿開李氏柔若無骨的手,“天快暗了,馬上就要起風,你快回去吧。”
李氏著急,老太太交代的事兒她沒提呢,“既然虞哥兒聽話,不如今晚和我回寧安堂吃飯吧,老太太也想他了。”
“虞哥兒是老太太最疼的孩子,想必虞哥兒也想見見祖母。”
李氏越說越順暢,老太太和許呈晉不親近,有齟齬,可卻待許恒虞很好,母子兩的關係若能因為虞哥兒重修於好,那也是虞哥兒的功勞。
許呈晉覺得好笑,對虞哥兒好?就是讓他整日吃喝玩樂,目不識丁?
他退後一步,語氣冷淡,“我說過了,虞哥兒禁足春暉院,哪兒也不能去。”
李氏立刻失落,眼睛不住地朝春暉院裏看,期待兒子能主動出來瞧瞧自己。
幾個孩子正在磨合,許呈晉不欲讓她回來影響自己的努力,最後用“如果你未經我同意悄悄進春暉院,那就直接徹底先搬過來”來警告李姨娘。
這話嚇得李氏整整一個月沒再來春暉院附近。
沒了李氏在,幾個孩子久久地看不到嬌柔造作的李姨娘和母親針鋒相對,對許恒虞也少了些敵意,偶爾練著武,暗中較勁,臉上都糊滿汗珠時,也能互相嘲笑說上一兩句。
寧安堂裏頭,沒能把孩子帶回來的李姨娘想當然地承受了老太太的怒罵,老太太最後看了眼她,“滾回去待著。”
李姨娘捂著臉哭著跑回房間,嬤嬤給老太太揉肩,“李姨娘從小養在叔嬸膝下,性子膽怯,大爺若是執意不讓四少爺回來,她也沒辦法的。”
“早知道她是個沒用的,想著好歹一張臉能看,哄得住男人的心,可你瞧瞧,老大這幾年,對她那點子感情早淡了,”老太太哼道。
老太太祖籍在江南水鄉,家境一般,隻有一個做秀才的父親,太/祖皇帝打江山時,許蒼義也跟著下了江南,戰火紛飛,許蒼義受傷後留在她家休養,兩人慢慢看上眼,離開江南前,他們過了明路,倉促成了親。
許蒼義和她許諾,待戰事平定,他必定回來接她。
她滿心歡喜地等待,沒料想肚子漸漸鼓起,父母擔心她吃得不好,給許蒼義寫了好幾封信,懷胎六月時,許蒼義興奮地拍馬來接她,穿著猩紅色的朝服,所有曾私底下說她閑話的街坊鄰居都仰視著他。
許蒼義被皇上封了將軍,定居京城,她成了將軍夫人了!
為著不小的肚子,他們回京走的水路,整整半個月,她沒時間和許蒼義互訴思念,整日被孩子弄得嘔吐不止。
暈乎乎地回了京城後,迎接她的不是想象中光鮮滋潤的生活,大宴朝百廢俱興,將軍府不過是空有名號。
更何況,府裏還站著一個守寡刻薄的婆婆和一個看似乖巧的小妾。
許蒼義解釋小妾是母親替他納的,她不敢在婆婆麵前露出不滿,挺著肚子受了小妾一杯茶。
其實小妾姿容並不勝自己,可自己懷著孩子又吃不下東西,形容憔悴,眼睜睜看著丈夫走進小妾房間,和她嬉笑談話時,她有一瞬間想墮了這個孩子。
兩月以後,孩子提前發動,痛了她整整兩日,才生出了許呈晉,許蒼義大喜,也不和小妾親親我我了,每日趕著回家和隻會吐泡泡的兒子逗樂。
可婆婆在滿月後抱走了許呈晉,她不舍得,許蒼義勸慰道:“父親戰死,母親心裏傷心,就讓晉哥兒陪陪她吧。”
他們兩人關係剛剛恢複,她不想為此讓許蒼義再次和她疏遠,咬著牙答應了,隻是她想念孩子,和母親請安時,總想著多抱抱他,不舍得離開。
那時,她刻薄的婆婆露出個冷冷的笑,讓身邊的嬤嬤開了妝奩盒子,裏頭金光閃耀的珠釵首飾晃花了她的眼,她聽到婆婆說,“都帶回去,打扮打扮,和老爺再生個孩子。”
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躥過了無數可能,婆婆是看不上自己小門小戶?是要用這些東西買斷她和晉哥兒的母子情?還是單純地催她再替許蒼義生兒育女?
她抱著箱子恍恍惚惚地回了院子,自己的丫鬟眼巴巴地來告狀,說許蒼義又去小妾的房裏。
她瞬間清醒了。
回了房間,她洗幹淨臉,梳妝打扮,帶上婆婆送的首飾,從從容容地跟許蒼義過起了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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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陪著老太太幾十年,知道她的心思,“李姨娘跟老太太您是隔著幾房的親戚,您想家回不了,就愛聽她聊些家鄉事兒。”
“是她自個兒輕賤自己,嚷著要去做大爺的妾,不賴您。”
老太太喝著參茶,若不是婆婆壓著她,她不敢總和娘家來往,怎會讓哥哥因為強盜闖家而亡,嫂嫂改嫁,父母鬱鬱而終,讓一個旁支的侄女來京城享福。
想到此事,老太太忽地道:“林氏明日該來請安了吧。”
雖然許呈晉放話不讓春暉院和寧安堂走動,但林氏重規矩,每三日就來請安。
“讓老二媳婦早些過來。”
遼兒的官位這麽些年一動不動,許呈晉升了二品官,想來拉一把兄弟也是輕而易舉。
嬤嬤並不看好,心中歎息,轉身去正院叫二太太。
老太太年紀大了,做事隨心所欲,總覺得大爺還是如同小時候一般期望母親的關懷,輕易受自己擺布。
哪怕大爺這次回來來勢洶洶,再沒服過軟,老太太也當他是賭氣。
明日恐怕又要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