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女友好

聶廣義一上飛機就緊張,幸好他是那種比較能裝的人。

酷酷的外表,加上一絲不苟的裝扮,周圍的人也看不怎麽出來他的異樣。

聶廣義做過深入的研究,飛機起飛和降落的時候是最危險的。

平飛階段,基本上都是自動巡航,飛行員甚至可以從駕駛艙裏麵走出來溜達,出事的概率極低。

聶恐飛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建設。

起飛的這個過程,他可以依靠天才的強大意誌力,強行穩定自己的情緒。

等到飛機快降落的時候,他再把那封信拿出來,好好氣一氣自己。

這樣一來,整個飛行行程,就可以圓滿結束了。

想法是好的。

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

飛機才剛剛開始滑動,都沒來得及從廊橋開上跑道,聶廣義整個人就緊張到質壁分離了。

他低估了一周之前雙發失效返航,給他原本就有的恐飛帶來的二次心靈創傷。

他開始不停地冒冷汗。

他很想說點什麽,或者喊上兩聲,給自己減壓。

周邊都是人,這麽做就是瘋。

聶廣義不斷地做著深呼吸,仍然不能緩解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很快就有人會看出來他的問題。

聶恐飛是有原則的,頭可斷血可流,發型和麵子萬萬不可丟。

情急之下,隻得拿出那封,準備在降落的時候,用來讓自己義憤填膺的信。

……

從小到大,聶廣義和聶教授的感情,一直都是非常好的。

媽媽是那種會強迫他做很多事情的“虎媽”。

爸爸一直都說,隻要他高興就好,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一開始,爸爸自然是說不過媽媽的。

但是,隨著他開始展露自己的天賦,漸漸地,媽媽也就強迫到沒有什麽可以強迫的。

不管是學習成績,還是興趣愛好,他都有了遠超同齡人的成績。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做得很好。

通過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贏得了自由。

他總是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考出別人不可能考到的成績,讓媽媽不得不答應他去長橋村過暑假或者寒假。

這封信,沒有把媽媽放火的原因,說得很詳細。

聶廣義卻是可以想象得到,媽媽是在什麽樣的一種情況下,放火燒了聶教授的工作室。

那是他人生最肆意的階段。

高考都已經結束了,他都考出常人無法企及的成績了,清華建築都已經成了板上釘釘。

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他把這些年的寒暑假,在長橋村偷偷做的模型,統統都給運回來,在聶廣義看來,已經完全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然而,他低估了媽媽對爸爸一直支持五個伯伯的小孩念書這件事情的敵意。

嚴格說起來,他才是導致了後來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

如果沒有那一把火,爸爸自己做的模型就不會被毀。

如果那個模型還在,就不會有改誌願的事情,更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

學術造假的嫌疑也好,修改誌願的前提也罷,統統都不存在。

聶廣義是本著把自己氣到無法思考的決心,打開聶教授放到失物招領處的這封信。

最後的結果,卻是摧毀了他這些年,強行用恨意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

古往今來,有愛才有恨。

看完這封信,聶廣義的情緒,當場就崩潰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抑製不住地放聲嚎哭。

他想要回家,想要去找爸爸。

聶教授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至親了。

他到底使用了多少冷暴力,才讓聶教授變得這麽小心翼翼。

聶廣義很想知道,雙發失靈的那一天,聶教授是怎麽出現在機場的。

聶教授是不是一直都在默默地關注著他的動向。

爸爸當時想了什麽?

又是怎麽得到他飛機返航的消息的?

“我要下飛機。我要下飛機。我要下飛機。”

恐飛加上崩潰,聶廣義的語言能力隻剩下不斷重複的五個字。

聲音不算特別大,卻足以傳播整架330寬體客機的前部客艙。

艙門早就關閉,飛機已經開始滑動,這個時候說自己要下飛機,算得上擾亂飛行秩序、危害飛行安全。

情況嚴重的還將麵臨刑事處罰,並應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這會兒,飛機雖然還沒有起飛,但推出就意味著已經進入到了排隊的程序。

從登機口關閉開始算,飛機需要經過很多項檢查,才能進入這個程序。

乘務組首先需要和地勤確定的是,人員和貨物的配載。

配載部門根據飛機上的載客人數和座位分布,調整飛機的重心,做好艙單傳輸給機長。

機長根據艙單的數據,操作飛行電腦。

等到這些都做完了,機組再次和地勤確認數據,才能關閉艙門,真正進去等待起飛的序列。

這個過程,如果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並不一定需要特別久。

反過來,如果已經關閉艙門推出去等待起飛,又回來重新打開艙門。

由此造成的時間延誤,就是要用小時開始算的。

不僅所有的數據都要重新弄一遍,還有可能需要讓所有的乘客都下飛機重新安檢一遍。

如果有人真的要在這樣的時候鬧著下飛機,甚至不管不顧去開緊急出口的門,那就絕對要刑事拘留伺候了。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聶廣義已然崩潰到了連行動能力全都喪失的程度。

他隻是喊喊,並沒有真的要去打開已經關閉的艙門,也沒有剛好坐在緊急出口的位置。

除了一個勁地哭喊著要下飛機,聶廣義並沒有再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

即便如此,還是驚動了飛機上的乘警。

聶廣義所在的前艙,是1-2-1的座位配置。

他在第一排的中間,乘警剛好就坐在他的旁邊。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隻是小聲嘀咕,便衣乘警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他是直接嚎啕大哭。

空姐把聶廣義的情況報告給了機長,機長讓乘務長去搞清楚第一排乘客的情況。

每個國家對航空器關門重新開艙的規定,都是很嚴格的。

但也不是關閉艙門之後,就絕對不能為某個人重新打開。

更不是隻要再開就一定會被拘留的。

具體還要看是什麽情況。

比如遇到人體器官捐贈的運輸協助請求,或者其他特別緊急的情況。

機長在這個時候,對飛機有絕對的話語權。

聶廣義顯然又不屬於這種情況,他就是單純的情緒崩潰。

乘警在這個時候,就需要評估,這個人繼續待在機艙裏麵會不會對飛行安全構成威脅。

如果會的話,就要采取強製措施,弄下去。

最後的結果,免不了還是要被拘留。

一條淺綠色的圍巾,輕輕地蓋在了聶廣義的頭上,把他整個人給遮擋了起來。

一道洋洋盈耳的聲音響起:

“抱歉,打擾了大家。剛剛忽然和他說分手,弄得場麵有點尷尬。”

這道聲音的主人,翩然而至。

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古典美女大家是見得多了,尤其是在影視作品裏。

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氣質的女生,對於很多人來說都還是第一次。

原本尷尬到無解的場麵,在這個時候,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推己及人,乘警不免要想,如果是他自己被這樣的女孩說分手,多半也會有些崩潰吧?

認真一想,再怎麽崩潰,也不至於崩潰成這個樣子。

一個大男人,當眾痛哭流涕可還行?

乘警在心裏麵搖了搖頭,一為一個男人的哭泣,二為自己沒有遇到過這麽深刻的感情。

單純地欣賞美女,和真正在一起過,也是不太一樣。

“那我和你換個位置。”乘警站了起來:“你先安慰一下吧,有什麽事情你們下了飛機再說?不然這一耽誤可就是一飛機的人。”

夢心之就這樣成了聶廣義鄰座的乘客。

她上飛機的時候,就看到聶廣義了。

隻不過一上飛機就恐飛到質壁分離的聶廣義並沒有注意到她。

夢心之坐上這趟航班,算是一個意外。

去留學的機票,她是兩個月前就買好了的。

直接飛英國的機票不太好買,她選擇了先去意大利。

和聶廣義非要直飛不同,夢心之可以做的選擇有很多。

她可以飛羅馬也可以飛米蘭。

反正她真正想去的地方,是位於這兩個城市中間的“古都”佛羅倫薩。

她要去文藝複興的發源地,去參觀那裏的四大博物館——烏菲齊美術館、帕拉提納美術館、巴傑羅博物館、和佛羅倫薩學院美術館。

歐洲的國家特別多,博物館更是隨處可見。

夢心之選擇到歐洲留學,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可以趁著周末的時間,把歐洲各個國家的博物館給參觀個遍。

夢心之兩個月前就把機票定下來了,她選擇的到達城市是米蘭。

臨近起飛,忽然收到了航班取消的消息。

最後還是程諾幫他弄到了一張去羅馬的機票。

按照常理來說,宣適肯定會和他說這件事情。

聶廣義新交的兄弟宗極,也一定會拜他稍微照顧一下。

奈何聶廣義早早地就離開了極光之意,和人間蒸發似的“躲”了起來。

他明明早早就候補成功了,卻在宣適問他的時候,說自己恐飛,準備坐火車去歐洲。

旅途漫長,連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需要馬上就走。

說的有板有眼,好像他真的能坐上目前還隻有貨運功能的中歐班列似的。

都說死要麵子活受罪,聶廣義絕對是這句話的最佳形象代言人。

聶廣義長得大隻,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實際上內心比大部分人都要敏感。

他隻是習慣用各種各樣的情緒,把自己包裹起來。

但凡流露出一點真情實感,他就覺得像犯了罪一樣。

越是熟悉,就越沒辦法接受,把自己軟弱的一麵拿來示人。

這樣一來,夢心之最後的行程變更,也就沒有傳到他的耳朵裏麵。

……

飛機上的情況,很是有些詭異。

突如其來的崩潰,被同樣突如其來的分手所打斷。

自從頭上被蓋了一條圍巾,聶廣義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他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卻沒有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

換好座位,飛機起飛。

等到座椅可以調節,夢心之想問他有沒有事,或者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聶廣義卻用一個非常詭異的姿勢縮成了一團。

他們的座位是可以平躺的。

奈何聶廣義縮完還是有些大隻。

他除了占據自己的座位,還有了一點點的越界。

他的頭直接像是靠在了夢心之的胳膊上。

有那麽一點點身體上的接觸,但又不是那麽明顯。

蒙著頭做完這個動作,聶廣義安靜地像是睡著了。

一時之間,夢心之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好有太大的動作。

時間就這麽過了好幾個小時。

夢心之都覺得有點受不了了,聶廣義才終於有了動靜。

他把圍巾,淺綠色的,從自己的頭上拿了下來。

裝得和個沒事的人似的,起身去釋放內存。

為了這個“裝”,他努力了整整三個半小時。

如果不是人有三急,他還可以繼續努力下去。

聶廣義這一釋放,就釋放得和住進了飛機上的衛生間似的,半天都不舍得出來。

如果不是空姐一直敲門問他在裏麵有沒有事,聶廣義估計還要在裏麵“住”上一場足球賽的時間。

空姐敲門到最後,隻能又把安全員給叫了過來。

再這麽下去有可能會被破門而入。

聶廣義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一絲不苟地從衛生間裏麵出來了。

空姐關照了一下他,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

聶廣義麵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仿若一尊雕像。

人世間,有一個已經被印證到不能再印證的真理——隻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堂堂廣義大少。

該幹嘛幹嘛。

誰尷尬誰瞎。

聶廣義就這麽著把二度心理建設給做好了。

等到回了座位,他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用夢心之的邏輯打敗夢心之,就說:【前女友好。】

於是乎,聶廣義施施然然地坐下,瀟瀟灑灑地係好安全帶,慢慢悠悠地開了尊口,道了一聲:“姑娘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