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連綿數日的大雨, 京城終於迎來了放晴的一日。
晨光微熹,城外的空氣帶著青草的芳香,許明舒同家人一起, 目送著許侯爺騎馬啟程奔赴沿海交戰地。
宮中在操辦著太子蕭琅的後事, 許明舒跟隨著姑母宸貴妃一同入宮送了他最後一程。
自己的婚服沒穿多久,又換上了一身喪服。
在一眾壓抑的哭聲中, 許明舒看見一向溫和端莊的王皇後眼神空洞的站在那兒, 麵如死灰。
上一世,也是在太子蕭琅病逝後, 王皇後同光承帝大鬧了一場,自此獨居坤寧宮中閉門不出,將打理後宮之事交給宸貴妃, 不問世事。
當時四皇子蕭瑜和撫養在宸貴妃膝下的蕭珩成了儲君之位的備選者, 蕭瑜勢在必得, 步步緊逼。
蕭珩則也是穩步向前行,二人鬥了幾年,蕭珩方才在這場奪嫡之爭中取得了勝利。
更是在他入主東宮,代行監國重任時, 大刀闊斧整治戶部。
蕭瑜外祖父被錦衣衛抄家, 全家上下死的死, 流放的流放。
成佳公主被送往鄰國和親, 蕭瑜自此一蹶不振, 劉貴妃受到刺激嚇得精神失常。
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蕭珩此人將睚眥必報體現的淋漓盡致。
許明舒以為, 這一世太子身體康健, 有他在會約束蕭珩,安心做一個臣子。
他們二人一文一武, 一柔一剛,恰好可互補。
上一世,後宮嬪妃的那些慘淡的後半生也不會再發生。
如今看來,許多事又開始悄無聲息地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發展。
許明舒側首看了看身邊的姑母宸貴妃,幸好,她姑母已經對蕭珩心有防備,也在這幾年的生活中逐漸看清皇帝的真麵目。
留在宮裏陪伴宸貴妃幾日後,許明舒便回到府中休息。
宮中規矩繁瑣,這幾天各種場合跪地的次數多,時間又長,早就累的她渾身酸疼。
回來的幾日,她一直躺在自己房間裏補覺。
期間鄧硯塵來過幾次,見她臉上滿是疲乏,每次沒說幾句話便囑咐她好生休息,默默離開了。
她躺在房間裏一連睡了三日,方才將精氣神養回來。
想是睡得飽了,又恰逢天氣好,她在院子裏坐了半晌,又是看書又是刺繡的換了個遍,好幾次看著影子辨認時間,一直沒能等到鄧硯塵來尋她。
許明舒在院子裏晃悠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叫人套車去將軍府。
門前灑掃的丫鬟小廝都認得她,她剛一下車那小廝便熱情的迎過來,道:“許姑娘來了!”
丫鬟引著她進門,方才一進去,沒有看見鄧硯塵反倒是先見到了在院子裏賞花的黎瑄。
許明舒微微一愣,她很少見黎瑄穿成這副模樣
黎瑄今日的打扮,同以往可以說完全不同。
他是武將,平日裏腕帶和頭頂的發冠一樣紮的一絲不苟。
今日穿著寬大的衣袍,頭發披散著,倒有了幾分文人墨客的氣質。
黎瑄聞聲緩慢地轉回頭,看見許明舒後微微一笑:“小舒來了,找硯塵嗎?”
許明舒點了點頭。
言語間,她眼神瞟見黎瑄站的筆直的腿,他似乎已經可以站立行走,不再依托四輪車。
先前祖母壽辰的那日,還是沈凜推著四輪車帶著他一起過來靖安侯府賀壽。
許明舒又驚又喜,道:“黎叔叔,你已經可以正常行走了嗎?”
黎瑄道:“養了這麽久的傷,已經恢複了七八成了,慢點走幾步不成問題。”
“你來找硯塵可能需得等等,他最近總是早早出門,過了酉時方歸。”
許明舒微微皺眉,這段時間鄧硯塵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每次過來見她也隻是匆匆說兩句話,便又轉身離開了。
她今日尋了空閑想過來找他,卻也撲了個空,連黎瑄都不知他的去處。
她有些失落,隻道:“那我就在這兒等等他吧。”
黎瑄看向她,問道:“我聽人說起,近來戶部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
許明舒點頭,許是太子殿下的離開刺激到了皇帝,又或許是她四叔帶過去的證據和供詞起了作用,朝廷這次對戶部一眾涉事官員出手迅速果斷,不留情麵。
聽說這幾日,北鎮撫司夜夜都能聽見慘叫聲,被抓起來的人也都已經招認了大半。
黎瑄歎了口氣,道:“如此甚好。”
許明舒看著他因這兩年臥床養病而變得單薄的身體,猶豫著開口道:“黎叔叔,我有些疑惑,但不知道該不該問。”
黎瑄看向她,道:“你說,我聽著。”
“聽聞蠻人的新首領烏木赫是個奇才,有極強的作戰能力。可他再聰慧也不過是個沒有經驗的新人,黎叔叔征戰沙場多年,經驗豐富,怎會被他逼入險境?”
早在上一世,許明舒就感到奇怪。
她同鄧硯塵鬧得很僵的那段時間,雖然他們二人沒了聯係,但許明舒也時刻關注著北境的戰事。
在一些寄回來的信件中,她發現烏木赫這個人驍勇善戰,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轉變作戰方式,常常打得人措手不及。
但凡是人,總有缺點,總是會受到身邊環境的影響。
蠻人部落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將對他這個新人並不信服。
甚至敢屢次拒絕烏木赫下的命令,而烏木赫本人顧念著他們都是曾經和自己父親並肩作戰的兄弟,諸多包容。
久而久之,軍令逐漸成了擺設,這也成為了鄧硯塵逐個擊破的好機會。
黎瑄比起鄧硯塵經驗老道,他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所以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黎瑄重傷一事她心裏一直存疑。
黎瑄望向將軍府的房簷,淡然一笑:“我沒你們想象的那般堅不可摧,我和你父親這些年時常拖著病體打仗,看著雖無大礙,但實際上早已經是舊疾纏身,隻不過碰巧趕到了這這一次,傷了重些損了元氣,而且......”
他轉回頭看一下許明舒,目光堅毅:“有些話從前我不能說,但是如今不一樣了。小舒,你和硯塵的成親儀式雖然還沒辦完。但三媒六聘已過,你們已經是一家人。很多事我不能同別人說,但是我一定要告知於你。”
“和烏木赫那一戰的前一夜,我們的飯菜被人動了手腳。一連幾個營帳的將士們都中了招,次日一早大家拖著病體上戰場。剛好麵對的是烏木赫率領的鐵錘軍,我們奮力抵抗但還是撐不了多久。”
許明舒驚恐地瞪大眼睛,她隻是單純的以為黎瑄是不慎落入了陷阱。
那鄧硯塵去北境的那段時間豈不是......
黎瑄看著她,像是已經洞察了她的心思,說道:“你是想問硯塵為何去了北境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在許明舒認可的目光中,黎瑄緩緩道:“因為他不姓許,也不黎,他出身寒素又是當年背著汙名的前任知縣鄧洵的孩子。沒有家世幹擾,沒有利益糾紛。有這樣一個人帶兵前往北境禦敵,皇帝求之不得。”
“可是小舒如今的情況不一樣了,你同硯塵成親之後。即便他不姓許,在皇帝眼中也同姓許沒有任何區別。朝廷當時收回了侯爺手中的二營兵權,便急著想收走我北境的三營。但他沒想到,蠻人這邊會來勢洶洶。”
許明舒一陣後怕,微微顫抖道:“軍中都是吃著大鍋飯菜,無論是黎叔叔還是爹爹同其他將士們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保家衛國的戰士腹背受敵,如此大的委屈黎叔叔為何一直不說?”
黎瑄歎了口氣,道:“小舒你要知道,事發之前侯爺剛上交了兵權閑著在家中不久。如果此時我上報的是有人下毒謀害,但又不能拿出確切的證據,查無對證。那麽朝中的那些官員,便可以黑白顛倒借著這個機會將髒水潑到我們身上。”
許明舒愣了愣,方才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黎瑄兵敗重傷被接回京,人們會替他感到惋惜,記得黎瑄保家衛國的重大功勞。
可若是在此時上報有人下毒謀害,又拿不出證據,他們一部分人會覺得是玄甲軍接受不了自己戰敗的事實尋的借口。
另一部分人就會覺得,這是他們為了讓侯爺借此機會帶兵出征,將兵權拿回來的計謀。
所以即使當時事發如此緊急,光承帝還是選擇了沒有經驗的鄧硯塵。
因為憑借鄧硯塵的身份,即便日後加官進爵,他也該對皇帝感恩戴德。
可如今情況不同,他是她的夫婿,是許家的女婿。
就還是他們靖安侯府的人,日後他的處境隻會越來越難。
神遊天外之時,許明舒聽見身後有人過來,
“將軍,許姑娘,鄧公子回來了。”
聞聲,黎瑄朝她笑了笑:“既然硯塵回來了你快去尋他吧。在外麵站了這麽久,我也有些疲了。”
許明舒朝他行了禮,在府中丫鬟的指引下,朝鄧硯塵所在的房間走去。
她敲了敲門,沒有聽見裏麵的動靜。
猶豫了下,還是徑直推開門直接走進去。
許明舒的目光飛快地在房間內掃了一圈,沒有看見鄧硯塵的身影。
她有些疑惑,剛才府中的丫鬟說同她說,鄧硯塵回了府便先行進了自己的房間沒再出來。
這人去哪兒了?
正轉身四處打量時,一陣風帶起,隨即腰身被人從後麵緊緊的抱住了。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側,許明舒微微側首,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鄧硯塵將頭抵在她肩膀上,滾燙的臉頰貼著她的脖頸。
許明舒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身前的手,問道:“你喝酒了,去和誰喝的?”
鄧硯塵回答的幹脆利落:“長青。”
“喝了多少?”
“兩壇。”
“在哪兒喝的?”
“酒樓。”
嗯,很好,幾日不見會逛酒樓了。
她微微的扭動身子,覺得自己有點承受不住肩頭的重量。
掙紮著說:“你先起來。我們坐下好好說。”
聞言,鄧硯塵不但沒有鬆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的臉在許明舒脖頸上蹭了又蹭,頭發蹭得她覺得癢。
許明舒無奈,隻道:“我今日在外麵站了許久,有些累了,我們坐下來說好不好?”
她說完,鄧硯塵看著她許久,像是才明白她的意思,緩緩的鬆開手。
許明舒轉身看向他,見他那雙一向明亮的眼睛此時霧蒙蒙的,神情和動作都有些呆滯。
她方才說要坐下來,他就一個人走到床榻邊,規規矩矩的坐著。
抬著頭一雙無辜的眼睛望向她,似乎是在問她,你怎麽不過來坐?
許明舒看著他,覺得他特別像孫伯伯家中養的那隻聽話的小奶狗。
眨著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望著人。
喝醉了的鄧硯塵變得格外乖巧有趣,不僅回答問題幹脆利落,甚至還惜字如金了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鄧硯塵的鬢發,心中惡趣味生起。
這段時間鄧硯塵總是神出鬼沒的,她問他去做什麽了,他也不肯說。
問的急了,他也隻說給她一個驚喜。
許明舒想了想,既然喝多了的鄧硯塵問什麽便答什麽,何不趁此機會套一套他的話。
她伸出手,在鄧硯塵眼前揮了揮。
“我問你啊,你最近都在忙什麽?”
鄧硯塵悶聲道:“修房子。”
許明舒一愣,修房子?什麽房子?
鄧硯塵卻在此時不說話了,任憑她怎麽問,他隻說一句修房子,搞得許明舒一頭霧水。
許明舒心裏有些著急,她俯身湊近鄧硯塵,正欲再次逼問他,卻見鄧硯塵麵色一怔,喉結翻滾了一下。
許明舒皺眉,剛要開口身體一輕,隨即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鄧硯塵抱上了榻。
鄧硯塵俊朗的麵容在她眼前放大,她下意識的推了他一下,鄧硯塵沒動。
他湊近她耳側,壓抑道:“三媒六聘已過,就差個成親儀式,你我早就是夫妻了,同自己的妻子親熱,沒有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