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靖安侯府這幾日十分熱鬧, 兩年內府中增添了兩位小輩,人丁興旺了起來。
靖安侯不必在外征兵打仗,四房稱病推了戶部的職位, 閑暇在家。三房許昱淮近來也將公務搬回家中處理, 又從宮裏接回了宸貴妃許昱晴。
他們這一大家子人繼老侯爺去世後,還是頭一次如此完整地聚在一起。
餘老太太抱著兩個孫子眉開眼笑, 整個人也仿佛在這段時間容光煥發, 看著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今日府中為她辦壽宴,一清早丫鬟小廝就開始忙碌著, 各司其職迎客的迎客,灑掃的灑掃。
許明舒一早就開始往門外瞅著,自宮裏一別她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鄧硯塵了。
她心裏想得緊, 可又顧及著他的傷不敢同鄧硯塵講。
他自從北境回來以後, 還從未能安安穩穩地休養過。
鄧硯塵這個人平日裏對待自己的事情上格外的少言寡語, 隻要許明舒一開口,他就是血流三尺也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跑過來見她。
這幾日鄧硯塵能在將軍府待得這麽安靜,興許真的是在和黎瑄將軍和沈夫人坦白。
想到這裏, 許明舒耳廓不由得熱了起來, 甚至不敢麵對一會兒要過來給餘老太太祝壽的這對夫妻。
活了兩輩子, 許明舒第一次發覺自己居然這麽沒出息。
許明舒捂著臉, 陷入羞愧時, 沁竹歡快地從外麵跑進來,道:“姑娘, 你要出去嗎, 我方才見將軍府的人來了,想必小鄧公子也已經到了!”
鄧硯塵來了不先來見她, 估計是覺得她這個時間根本沒睡醒,跑演武場找長青和小齊他們去了。
許明舒想了想,覺得還得是自己主動去尋他。
也罷,姑且再讓她主動幾次,待到他提了親就不必再守這些禮儀規矩了。
許明舒到達演武場時,沒見到長青和小齊他們,出乎她意料的是,站在鄧硯塵身邊的那個人竟然是裴譽。
鄧硯塵拿著手中的長槍像是在比劃著什麽而裴譽抱著懷裏的刀站在一邊看得認真。
許明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待到他們二人坐下休息了方才走過去。
她和鄧硯塵的事早就被裴譽察覺到了,見她過來,裴譽默默地行了禮退了下去。
許明舒盯著他離開的背影,有些狐疑道:“你倆怎麽湊一塊兒了。”
鄧硯塵拉過她的手,說:“互相請教,他教我用刀,我告知他使用長槍的技巧。”
許明舒點點頭,不知怎麽地她總覺得這段時間裴譽怪怪的。
不過他的事她也不是很在意,這輩子隻要裴譽規規矩矩地在她爹爹身邊做事,前世那些恩怨她便不再計較了。
如今她父親靖安侯被奪了兵權,四叔辭官養病在家,她姑母也不再似從前那般受寵。
在外人眼中,靖安侯府似乎變得沒那麽興盛,但隻有他們自己人方才明白,如今才是最最安穩的日子。
許明舒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沒有白費,所有事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她扭頭,看著鄧硯塵挺立的側臉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鄧硯塵對上她奇怪的表情,也跟著笑。
“我倒是好久沒見過你這樣孩子氣的笑了。”
許明舒拉著他的手晃悠著,“我心裏高興,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鄧硯塵抬手摸了下她被風吹到嘴邊的鬢發,盯著眼前那張明豔的臉,眼中滿是溫情。
“這段時間,也辛苦你了。”
他的姑娘短短幾年,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勇敢睿智,行事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鄧硯塵感到欣慰地同時,也覺得心疼。
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希望許明舒是從前那個天真爛漫,在府中橫行霸道,吵著向他要歲敬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頗有些感慨道:“侯爺若是知道你這般被催著成長,為了家人私下做了這麽多,興許會覺得疼惜。”
畢竟那是靖安侯府全府上下,捧在手心裏一手養出來的姑娘。
許明舒歎了口氣,她若還是從前那般模樣,重活一世將變得毫無意義。
“人嘛,總不能一直是小孩子。”
鄧硯塵凝神看向她,“我倒覺得像小孩子那般也沒什麽不好。”
許明舒感到有些好笑,“我若還是那般秉性,為家人什麽都做不了。”
“並不一定非要做出什麽貢獻才算有意義吧,我想侯爺和夫人也從未對你有這樣的期許。”
鄧硯塵望向湛藍的天,“侯爺為你取名為明舒,希望你能明事理,知善惡,懂得舍也懂得予。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明舒,很多事沒必要太為難自己。”
他笑得燦爛,歪頭看向她眨了眨眼睛。
“更何況,今後還有你夫君在擎天撐著,無須你太過操勞。”
心跳驟然加速,許明舒覺得麵上一熱,不知是羞愧還是感動一股腦得湧上來,燒得她感覺自己臉頰兩側快起火來了。
她猛地抬手在鄧硯塵心口位置拍了一下,皺眉道:“說得好聽,提親的事你準備好了嗎?”
鄧硯塵捂著胸口,佯裝疼痛,“黎叔叔已經打算今天和侯爺夫人說了,總要先給他們一個心理準備。”
許明舒瞟了他一眼,“這還差不多。”
她拉著鄧硯塵的袖口,滿意地笑了笑,“走啦,外麵凍死啦我們去喝甜茶!”
鄧硯塵由著她拉自己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帶上自己的槍。
一高一低兩道身影走遠後,廊下的石柱後走出一道藍色衣衫的倩影。
宸貴妃許昱晴看著她們離開的放向,捏著帕子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方才在前院時,黎瑄和沈凜向靖安侯夫婦提起議親的事,許昱晴早就對此事心知肚明,便尋個借口出來走走。
尋著記憶裏的方向,不知不覺間她便走到了演武場,正巧看見兩位青年在哪兒比試。
她是女眷,又是宮妃不便拋頭露麵,本想就此離去,可轉身時陽光一晃,許昱晴看清了其中一位身形修長單薄的青年手中握著的長槍。
那是曾經經她之手每日精心擦拭過無數遍的亮銀槍,是先帝為她夫君沈屹打造而成,全天下隻有這一把。
而如今,這把本應當放在國公府沈屹靈位前的長槍,出現在了這位玄衣青年手中。
頃刻間,許昱晴明白這人是誰了。
許明舒先前在昭華宮的話在許昱晴腦海中不斷回**,她定下腳步,站在廊柱後悄悄打量著鄧硯塵。
青年肩頸端正,身形修長,長槍在他手中揮舞地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一場較量完畢,青年收槍轉身,陽光照耀在他額頭的汗水上,他朝身邊人爽朗一笑,一雙眼竟比夜裏的星星還要明亮。
那般帶著少年人朝氣的模樣同記憶裏白衣少年身影不斷融合,恍惚間許昱晴仿佛又聽見許明舒在她麵前認真地說,
“沈世子之於姑母,就如同鄧硯塵之於我。”
“姑母若是見過鄧硯塵,就能明白我心不假。”
許昱晴站在哪兒,看見許明舒來了又去了,看見那青年愛惜地看顧著自己的槍,追隨上許明舒的腳步。
年少的感情總是人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時光,許昱晴立在原地許久,幽幽開口對身邊跟她一同出宮,來照料她的女官道:“去和侯爺說一聲,這門婚事我是同意的,若是可以盡快下聘成親。”
女官皺了皺眉,“可是娘娘,七皇子有意求娶的事前幾日皇後娘娘還過問了您的意見,怎麽給答複呢?”
許昱晴歎了口氣,“左右我現在還未回宮,就先托著吧。”
待到許明舒和鄧硯塵這邊事成之後,她隻說是她回家方才得知二位小輩早就私定終身,下聘已過,如此一來這事兒就算了結了。
白日忙碌了一整日,前來祝壽的賓客盡數離去後,侯府中人才能得出空閑來休息。
許昱淮心中有事,一整天都顯得心神不寧。
他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幾杯已經冷了的茶。
許昱康近來在府中也沒閑著,他收集了些這幾年地方繳納稅收的賬目,依次翻閱查看著。
陳年舊冊實在是太多了,許昱康一得空閑便開始捧著書卷看。
此時,房內隻有他們兄弟二人。
許昱康拿著冊子圍著房間內轉圈,一手拿著看一手掐算著。
不知轉到第幾十圈,許昱淮終於受不了了,開口道:“坐下看吧,你轉得我眼暈。”
許昱康眉頭緊鎖,掐算著的手在書卷上摔打了幾下,說:“不對啊,這帳怎麽算都不對啊,明顯和國庫對不上!”
許昱淮烤著火,神色淡淡道:“算久了頭疼,歇歇吧。”
許昱康聽出自己兄長是覺得自己算錯了,忙爭辯道:“國庫的賬本子這幾年都是我記錄著,三哥你也知道我這人過目不忘的,這些地方糧稅明顯和戶部賬本子上記得對不上。”
許昱淮喝著茶,此時也有些疑惑,他這個弟弟在算數方麵的天賦他是知道的,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才從翰林院調任至戶部。
“怎麽個對不上法?”
許昱康道:“地上收上來的稅遠比戶部記錄的高上四成,但這四成卻並未納入國庫。且若是按照戶部賬本上算,這幾年朝廷各項財政的撥出遠超國庫存銀,尚書大人先前說得國庫充裕,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聞言,許昱淮端著茶盞的手一頓。
恍惚間他想起先前在宮裏時,王皇後和他說的話。
“京城的風常年這樣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京城風大,她是想暗示他些什麽。
“這幾年旱澇災害頻發,花園裏的花時常更換方能維持著花團錦簇,”
這幾年因為旱澇各個地方產糧也大大折扣,交上來的稅收也比從前減少了幾成。
明明每年財政收入逐漸減少,送往前線的軍糧都是一拖再拖,戶部尚書為何還要拍著胸脯說出國庫充裕的這種話。
花園裏的花時常換,才能維持著花團錦簇,人在宮裏待得久了,便會誤以為榮華易得......
許昱淮猛地站起身,心道,壞了!
若是他推測不假,國庫早就已經空了!
先前派給北境的軍糧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咬牙拚湊出來的,就連鄧硯塵都曾提起,軍糧裏新糧混雜舊糧,江南米摻雜北方米。
北境的軍糧是迫於形勢,和靖安侯的催促不得不送過去的。
可其他的將士便不會這麽幸運了,皇陵尚未竣工,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今年還是災情頻發的一年,百姓受不住巨額賦稅之苦必定要生出禍端。
皇陵一事,不能再進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