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元佳節這晚, 皇後在宮中籌備了宴席,邀請各宮嬪妃皇子公主一同來飲酒賞樂。
王皇後特意叮囑太子蕭琅帶上七皇子蕭珩一同過來,她對蕭珩這個孩子從未有過什麽偏見。
王皇後雖是中宮之主, 但同蕭珩的生母程貴人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畢竟是光承帝下令關押起來的人, 光承帝不願意告知別人緣由,她也沒那個興趣去過問。
她隻需要當好他的中宮皇後, 幫他打理好後宮的事務, 其餘不該做的一樣不做,不該問的一樣不問。
時候長了, 王皇後自己也養成了習慣,她開始對有關光承帝的一切失去的興趣漠不關心。
她困在宮中整日約束著自己做一個賢良端淑的皇後已經太久了,久到忘記了自己從前是什麽模樣。
她此生唯一的願望, 不過是希望能看著自己兩個兒子能平安長大, 看著他們娶妻生子, 萬事順遂。
大兒子蕭琅自幼體弱多病,生在這宮中許多事都變得身不由己,即便身體不好,卻還是要被當做儲君一般教養, 每日苦學課業從未有一刻停歇。
小兒子蕭玠白淨俊秀, 天生一副笑臉人人見了都誇讚他生得好。
他本是個膽小的性子, 小時候最喜歡纏著母親, 圍在王皇後身前甜甜的笑。
可自打三年前, 蕭玠被選為兩國互換的皇子,到敵國小住了一年後從此性情大變。
他變得不再愛笑, 開始寄情於山水終日在外遊**, 小小年紀過上了閑雲野鶴的生活。
在敵國的一年中,蕭玠寄回京城的書信上從來都隻是報喜不報憂。
為人母, 又怎會看不出兒子的強顏歡笑。
王皇後曾經也小心翼翼的詢問過小兒子蕭玠,在那邊一年過得如何。
蕭玠隻是笑了笑,並不同她講。
就連一向苛責淡漠的光承帝都能由著他的性子,答應他在外遊**,自由自在。
王皇後已經猜測到,他在外一年必然是過的很不如意,遭遇了極為不好不願提起的事情。
他既不願意說,她作為母親也不願意逼迫於他。
左右如今兩個孩子都平安無恙,王皇後已經感到十分知足。
唯一叫她煩憂的就是無論是他的長子蕭琅,還是小兒子蕭玠,都在娶妻一事上極為抗拒。
王皇後接過身邊女官遞來的杯盞,看著一眾皇子公主們交談甚歡的場麵,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宸貴妃側過身看一下王皇後,開口道:“今日元宵佳節,姐姐怎麽看著心神不寧。”
王皇後扶額,笑了笑道:“愁啊,太子早就到了該娶妻的年歲,你看他到現在對自己的婚事絲毫都不上心,介紹給他的姑娘,他連看都不看,你說我這當母親的怎能不感到煩憂呢?”
宸貴妃拿過自己桌案上的茶盞掩飾地喝了一口茶,沒有接這個話。
倘若太子如尋常人一般康健,原本同他結親的一開始就定的是許明舒。
就算是宸貴妃同皇後交情頗深,也不能將自己的嫡親侄女交到一個性命朝不保夕的人的手上,即便它可能是未來一國之君。
宸貴妃安撫道:“太子殿下一心撲在政務上,他還年輕正是曆練的時候,既然他心中尚未有喜歡的姑娘,姐姐也不必太過著急,興許隻是緣分未到吧。”
王皇後笑了笑:“你說的也是,我可能是最近看著劉貴妃忙前忙後的,為四皇子物色合適的姑娘,一時也受了些影響吧。”
聞言,二人默契的往劉貴妃所在的位置上看了一眼。
許是因為當初太子生辰宴上皇帝的一番話點醒了宸貴妃,這一年來,她刻意回絕了許多次皇帝的寵幸。
退回了一個作為妃嬪應有的位置,同光承帝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謙卑恭順,又帶著禮貌的疏離。
然而她的這一舉措卻惹怒了光承帝,這一年來,光承帝很少踏入昭華宮中,倒成了劉貴妃所在的鹹福宮裏的常客。
劉貴妃仗著受寵,這段時間以來沒少在宮裏作威作福。
更是大張旗鼓的開始為四皇子蕭瑜挑選富貴人家的姑娘,京城裏的人趨炎附勢,太子身體羸弱,能不能順利榮登大寶還未可知。
宸貴妃膝下無子,劉貴妃又如此受寵,她的孩子在宮裏的地位便僅次於太子之下。
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層出不窮,王皇後隻當做沒聽見。
她並不在乎宮中又有哪位妃子分走了皇帝的寵愛,也不在意劉貴妃又行的什麽越界之舉,拉攏了哪些權貴。
劉貴妃張揚至此,背後必然是有光承帝的默許。
王皇後唯一怕的是她的兒子蕭琅會因此感到傷心。
蕭琅同她不一樣,他將父親母親看得十分重要,都是他心裏割舍不下的親人。這些年他雖然不說,王皇後也看得出來,他十分想做好一位合格的儲君,得到自己父親的誇讚。
即使,他的這位父親對此從來不在意。
彼時四皇子蕭瑜和成佳公主,正一左一右靠在劉貴妃身邊吃點心。
蕭瑜翹著二郎腿,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抱著果子吃。
成佳公主見狀,拉了拉母親的衣袖道:“母妃,你看皇兄,活像個話本子裏講的紈絝膏粱哪有一點皇子的模樣。”
蕭瑜白了她一眼,對此毫不在意道:“沒事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書,多學學怎麽穿搭,你瞧你整天花裏胡哨的。”
這一年,隨著母親受寵蕭瑜的地位隨跟著水漲船高。
他結交了不少新朋友,京城中世家貴族同他一般大的公子都開始以他為尊,跟著他混。
他們每天一起打馬射箭,喝花酒,風光又自在。
劉貴妃見他死性不改,隻抱怨道:“你不要光顧著每天出去喝酒,阿娘給你選了這麽多世家出身的姑娘,你到底喜歡哪一個?不要三天兩頭的就變著花樣的換。”
蕭瑜皺了皺眉,開口道:“你選了那些人我都不喜歡,快別白費力氣了。”
劉貴妃漂亮的眉頭皺了起來,“你現在年紀小,婚姻大事於你而言評判的標準隻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等你到了阿娘這個年紀就知道合適遠比喜歡來的重要。”
“你並非中宮嫡出,要是能有一位家世好,又有能力的妻子於你而言,不是更能錦上添花。”
蕭瑜麵露不悅之色,抱怨道:“母妃,你為何總是說著這些滅自己誌氣的話,我並非中宮嫡出又怎樣?我的母妃是父皇最愛的人,我的外祖父是戶部尚書,我乃是天潢貴胄,我的婚事還續什麽錦上添花?放眼整個宮中,除了太子還有哪位皇子能同我相提並論?”
劉貴妃拉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說話這麽大聲。
蕭瑜看了看周圍,也覺得話說了的不是場合,便不再多言。
劉貴妃看向太子身邊的蕭珩,隻和蕭瑜道:“現如今,這宮裏又多了一位皇子了,你這種大話還是不要說的太早。”
蕭瑜順著劉貴妃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突然冷笑了一聲:“他算個什麽東西也能跟我比,歌妓之子能成什麽大事。”
劉貴妃道:“你總是這樣不聽勸,瞧瞧你這一年來除了和人喝酒作樂你還做了什麽?七皇子此番回京可是帶著功勞的。”
“那又如何?就他那種功勞我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
劉貴妃看著蕭珩所在的方向,心神不寧。
恰巧此時蕭珩的視線從那邊轉了過來,同遠處的劉貴妃對視。
陰森銳利的目光冒著寒意,看的劉貴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她突然發覺,一年不見,這個孩子的眉眼間長得同光承帝愈發相似了。
她慌忙別開眼,開口道:“我聽你外祖父說,七皇子此番在你外祖父老家待了半年,興許會查出些什麽不利於你外祖父的事,咱們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要大意輕敵。”
蕭瑜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十分得意的說:“母妃放心,區區一個歌妓之子,我還對付對付不了他。”
......
雪後的第一個晴天,許明舒正抱著月兒枕躺在房裏和周公下棋時,沁竹拿著鄧硯塵送回來的東西歡快地跑進她房裏。
許明舒在睡夢中被她搖醒了,懷裏被人塞進來一個錦盒。
她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睛,摸到那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便知曉那是鄧硯塵送回來給她的今年的歲敬。
今年年初雪下的大,許多官道被封死了,以至於鄧硯塵送回的東西在路上兜兜轉轉了十幾日方才抵達京城。
這麽多年,無論他身在何處,隔著多遠的距離,隻要是關於她的事他都會記得清清楚楚,從未遺漏。
許明舒打開錦盒,裏麵擺放著一條深紅色的朱砂手串,中間還綴著一顆色澤圓潤的白色東珠。
她曾在古籍上看見過記載,朱砂有殺精魅,驅邪祟的作用。
想來是鄧硯塵將自己常常做噩夢的事記在了心裏,才特意為她準備的這條手串。
沁竹見自家姑娘捏著那條手串傻笑,歪頭打量了一番,道:“咱們小鄧公子真是貼心,每次送得東西都能送到姑娘心坎上!”
許明舒將手串戴在自己手上,笑著看向她道:“你該說是你家姑娘性格好生得美,看什麽都喜歡,戴什麽都好看。”
“是是是,我家姑娘全京城最好看了!”沁竹伸手拖著許明舒道:“前院已經快用晚膳了,姑娘你快點起來吧!”
許明舒被她推著去洗漱,待她換好衣裙出門時,提上了先前在東街鄧硯塵買給她的兔子燈。
許侯爺這一年未曾出門帶兵打仗,徐夫人破天荒地允許他每晚可以小酌一杯。
許明舒估摸著她爹房裏的酒快喝沒了,打算去庫房再拎上一壇。
剛同沁竹挑挑揀揀,取出一壇聞著不錯的佳釀時。
許明舒一腳邁出庫房,隻聽見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自高處墜下來,發出沉默的響聲。
許明舒尋著聲音看過去,像是身側的那堵高牆後,有人在極力隱忍著痛苦。
許明舒同沁竹對視了一眼,朝牆外開口道:“什麽人在外麵?”
沒有人回應,倒是聽見了七零八落的腳步聲。
“裴譽呢?”
許明舒剛一開口,裴譽不知從哪個屋頂上落了下來,筆直地站在她麵前。
他耳目過人,許明舒指著牆道:“外麵怎麽了?”
裴譽抱臂淡然道:“有人行刺。”
許明舒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行刺?行刺誰,侯府的人嗎?”
“不是。”
她鬆了一口氣,若是行刺侯府的人裴譽必然出手。
他站在屋簷上對此事漠不關心,說明外麵的人隻是恰好經過這裏,別人的是非恩怨他一貫不喜歡參與。
“人都走了嗎,我們出去看看吧。”
左右有裴譽在,她也沒什麽可害怕的,也想弄清楚什麽人有膽子在靖安侯府周圍行刺。
沁竹擔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外麵怪危險的......”
“無礙。”
裴譽沒有阻攔,隻跟在許明舒身後走著。
一腳邁出側門,許明舒看見方才那個有聲音的位置上,一個黑衣人正倚著牆,癱在地上手捂著流血的腹部。
她提著手中的兔子燈,試探著朝前走過去。
光芒一照,見那人腹部,頭部都是深紅色的血跡。
凝固的血液將他的臉遮擋住,看不清麵容,他倚在那裏安靜地像是已經沒了呼吸。
見狀,裴譽上前試探了幾下,確定人還活著朝許明舒點了點頭。
許明舒剛要開口,那人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銳利的鳳眼同她對視,隔著前世今生數不盡的糾葛。
她一驚,手裏的兔子燈徑直地落在了地上。
許明舒目光沉沉,隨即回過神拉著沁竹轉身朝府門中走去。
她關上了門,心髒快速地跳動著,胸腔內的那股熟悉地惡心再次生起,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扭在了一起,她有點想吐。
沁竹以為她突然拉著自己回來是受了驚嚇,趕緊扶住她道:“姑娘,我們先去侯爺那邊吧。”
裴譽皺著眉,神色顯得有些猶豫張了張口道:“許姑娘,外麵這人怎麽處理?”
裴譽方才檢查那人呼吸時無意中看到腰上露出的半塊腰牌,刻著宮裏的樣式。
若是個閑雜人尋仇恰好經過此地,他本不必理會。
可若是宮裏的人,在靖安侯府周圍丟了性命,弄不好要給許侯爺惹來什麽麻煩。
許明舒掐著自己的手,壓下了胃裏的翻江倒海。
此刻,她也明白裴譽這樣問的原因。
她穩住心神,轉身冷冷開口道:“叫府中的小廝過去,隻說在府周圍發現個受傷的陌生人,給他送到附近醫館去,其餘的不必理會。”
就算是運氣不好就這麽死了,也別擾了靖安侯府的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