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溫熱的掌心自許明舒脊背上撫過, 隨即她聽見鄧硯塵在自己耳邊輕笑出聲,
“許大人,從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恨嫁啊。”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京城東街上依舊人聲鼎沸。
鄧硯塵就坐在自己身側, 同她十指相扣,就像來時那般。
許明舒盯著鄧硯塵握著她的那雙修長卻滿是結痂的手, 無需再用眼睛去看也能猜想到那身單薄的袍子裏, 少年挺拔的身軀遍體鱗傷。
朝廷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過不了多久, 他們就會再次麵臨分別,像從前一樣等待著一年一次的相見。
過往年少不識等待的滋味,如今看著眼前的鄧硯塵, 她胸腔內湧上一陣酸澀委屈。
他們能好好在一起享受獨處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可許明舒又沒辦法放鬆心弦任由自己耽於情愛。
上一世身邊人的悲慘遭遇不斷提醒著她, 要盡自己所能改變這一現狀。
而鄧硯塵,他心中也有著廣闊天地,有著尚在北境禦敵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再等等吧,許明舒。
她在心中暗自寬慰自己, 不能心急。
隻有這一切結束了她和鄧硯塵才能過上真正安穩的生活。
許明舒側首看向車窗外飛逝的景象, 突然道:“慢一點。”
馬車放緩了行駛的速度, 鄧硯塵扭頭看向她問道:“怎麽了?”
許明舒搖搖頭, 沒有說話。
和心愛的人獨處的時光裏, 她恨不能回去的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哪怕是走到天荒地老, 海枯石爛, 永無盡頭。
鄧硯塵側首看著少女安靜的側臉,柔順的長發, 內心生上一陣柔軟。
若說這幾天來天一直掛念著戰事心神不寧,可在看見許明舒時不知怎麽的便平靜下來。
身邊人常常誇他年少穩重,行事謹慎。
隻有鄧硯塵知道,其實那不過都是他故作雲淡風輕的偽裝而已。
他和所有人一樣,會害怕,會恐懼,會陷入技不如人的自責。
鐵錘砸向他麵門的那一刻,他抬起長槍抵擋,兩者碰撞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刺鳴聲。
巨大的重量壓得他雙臂控製不住的顫抖,槍身彎折時,那一刻心髒劇烈的跳動著,那種無力感就像當初同裴譽比試拚盡全力仍傷不了他分毫一般。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來許明舒曾經同他說的那句話。
有失敗的經曆,亦有重振旗鼓的堅毅。
回來的日子,午夜夢回他都會夢見北境開闊的草原上血肉模糊的玄甲軍將士屍身。
夢見呼嘯的北風伴隨著烏木赫蹩腳的中原話,朝他道:“小子,你不是我的對手,去叫你們侯爺過來。”
然而此時,他坐在許明舒身側,牽著她白嫩的手心裏卻是難得的平靜。
他對那個叫做“餘生”的字眼實在是太期待了,開始不斷想象等他上門提親,待他三媒六聘正式將她帶到自己身邊的日子。
這份憧憬讓他再一次生出了所向披靡的勇氣。
槍沒有了,重新再做一把便是。
他的月亮隻有一個,經不起他彷徨猶豫。
風微冷。
許明舒吸了吸鼻子,能感受到鄧硯塵手上傳來的滾燙熱度。
鄧硯塵側首看她,見她半晌不說話柔聲問道:“有心事嗎?”
許明舒抬眼看向他,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不會是什麽秘密吧,” 鄧硯塵笑了笑,眉眼彎彎:“我能知道嗎?”
許明舒坐直身子放鬆了下緊繃的雙肩,道:“不是什麽秘密,我就是在想怎麽處理四叔的事。”
蕭珩抵達蘇州已經四個多月了,憑他的能力查清楚一樁舊案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又有鄧硯塵提供給他諸多線索。
此案牽扯極大,他不會如此草率地的結案,必定會帶著證據回京同太子商議。
若是能在此期間尋個機會,趕在問責戶部之前讓她四叔徹底擺脫這件事,興許後續四房被錦衣衛抄家之事便可杜絕。
“明舒。”
鄧硯塵輕喚她。
“有件事,我需得提醒你。”
許明舒抬頭,問道:“什麽。”
“這些年因為撥給前線的糧草問題,玄甲軍同戶部積怨已久,這件事由侯爺出麵勸解你四叔,恐怕不妥。”
許明舒猛的抬起頭,她居然將這麽重要的事情忽略了。
雖說靖安侯府上下和睦,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但她父親和四叔畢竟不是一母同胞,親兄弟都得明算帳,更何況是同父異母。
這些年來,戶部尚書劉玄江仗著自己是皇帝心腹,女兒又在宮中與宸貴妃平起平坐,行事多為放肆,也逐漸不將靖安侯府放在眼中。
凡是涉及玄甲軍軍餉問題總是一拖再拖,前線將士常常要受縮衣減食之苦,他卻常常以國庫空虛,江南旱澇,興修皇陵為借口對軍餉一再拖延,自己背地裏卻是撈的盆滿缽滿。
時間久了,兩方彈劾的折子接二連三的遞交到朝廷上。
一個上告戶部存心拖延,一個控訴靖安侯仗著功勞行事驕縱。
她四叔尚在戶部任職,這件事由她爹爹出麵的確不妥。
許明舒忙道:“你說的對,我差點把這一層忘記了。”
鄧硯塵道:“此事尚有周旋的餘地,你不必太心急。”
少年望著她的眼神,竟是無限的溫柔與包容。
許明舒似乎有那麽片刻,對上鄧硯塵的目光時,心跳沒出息地漏了一拍。
風微冷,到達靖安侯府門口時,天已經徹底暗下來。
鄧硯塵扶了她下馬,笑著囑咐她:“你先進去吧,我看著你走。”
許明舒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是怕同自己一起進門惹來些不好的非議。
他總是這樣,什麽事都做得仔細認真,想得麵麵俱到。
許明舒靜靜地回視著他,問他:“你什麽時候準備離開,記得提前告知我一聲。”
鄧硯塵一怔,笑了笑道,“好。”
麗嘉 ……
朝廷收到許侯爺的文書後不久,光承帝派人前來慰問黎將軍的病情,並且同意了許侯爺提出組建長槍精銳部隊的請求。
但關於玄甲軍分營的兵權問題,光承帝卻避而不談。
許侯爺去鄧硯塵院中尋找他時,看到盛懷正在給一匹模樣俊秀的馬梳毛。
他隨口問道:“這是做什麽?”
盛懷道:“回侯爺的話,這個是鄧公子送給姑娘的馬。”
許侯爺愣了一下,他並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許明舒對騎馬這件事感興趣。
世家出生的姑娘,每每出行都是乘坐馬車。
但他們家中畢竟是武將出身,許明舒若是想學騎馬,許侯爺也並不覺得有多驚訝。
他點了點頭,朝盛懷道:“我在這裏等他回來。”
鄧硯塵如今住在侯府的房間靠近武場,是從前許侯爺練功午睡時留腳的地方。
這個房間並不大,自鄧硯塵住進來後就成了他專屬的房間,府中人也時時過去灑掃。
房間內書椅桌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除此之外並沒有沒有其他的陳述,顯得房間單調又樸素。
書案正上方那麵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紅色的花一簇一簇的盛放,茂盛又豔麗,同這房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許侯爺忍不住打量了那幅畫許久,不知怎麽的他越看越覺得畫上的圖案像是許明舒曾經經常畫的山茶花樹。
鄧硯塵晚間回府時,聽府中小廝說許侯爺正在他院內等他。
他連忙將手裏的東西塞給身邊的小廝,自己則大步的走向院子。
一隻腳剛邁入院中時他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筆直地站在房間內注視著他牆壁上掛著的山茶花畫。
鄧硯塵緩步上前行禮道:“侯爺您找我。”
許侯爺轉過身,迎著鄧硯塵的目光點了點頭。
鄧硯塵斟了一盞茶遞給許侯爺,緩緩開口詢問:“是朝廷的批複下來了嗎?”
許侯爺接過茶盞,漫不經心地看著綠瑩瑩的茶水,眉頭微蹙。
“陛下同意了玄甲軍組建精銳部隊的請求,但是我們缺少一個合適的人來擔此重任。且玄甲軍速來有依賴主將的習慣,於公於私這個位置,都不能落到外人手上。”
鄧硯塵抬眸,迎著許侯爺的目光有些猶豫的開口道,“所以,陛下還是沒有把分營的兵權還給侯爺你嗎?”
許侯爺搖了搖頭。
光承帝疑心深重,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再將已經到手的兵權,重新交到靖安侯手上。
他甚至會懷疑此事會不會是許侯爺為了奪回兵權,做的一場苦肉計。
見狀,鄧硯塵開口道:“那侯爺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許侯爺抬頭看一下他,目光堅定到:“我想舉薦你,所以今日特意過來問一下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