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擁在懷裏的人身形一頓, 僵硬許久後一雙溫熱的手搭在許明舒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溫柔的安撫著。
她模模糊糊聽見他問道,“做噩夢了嗎?”
雙臂的力道緊了緊, 許明舒用力地環住鄧硯塵勁瘦的腰身。
他雖看著瘦弱, 腰腹間卻滿是肌肉極為有力。
身上的熱量透過單薄外袍源源不斷地傳過來,許明舒冰涼的雙手一點點被溫暖過來。
良久後, 她終於平穩住心神, 緩慢地從他懷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鄧硯塵被麵前一臉委屈的姑娘嚇到了,愣了一會兒, 笑道:“你怎麽了,看著怪可憐的。”
“你怎麽才回來?”
鄧硯塵收了笑,認真道:“有事耽擱了。”
他蹲下身仰視著床榻上的許明舒道:“我剛回來, 聽沁竹說你病了很久, 還不好好吃藥就想著過來看看你。剛一進你院子, 就聽見你又哭又鬧地喊著什麽,是做噩夢了嗎?”
許明舒點了點頭。
“夢見什麽了哭得這麽傷心,”鄧硯塵從桌上倒了杯茶水遞給她,打趣道, “總不會是我死了吧。”
他話音剛落, 許明舒握著茶盞的手一抖, 整杯茶水盡數撒在鄧硯塵外袍上。
鄧硯塵沒在意, 他歪了歪頭看著麵前姑娘驚慌的神色, 道:“不是吧,難不成你真的夢見我死了?”
許明舒半晌方才回過神, 惡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你胡說八道什麽,好好的幹嘛咒自己!”
她拿起身邊的帕子迅速擦拭著鄧硯塵衣衫上散落的茶水。
“也值了。”
她聽見他念叨了一句話, 但沒具體聽清,問道:“什麽?”
鄧硯塵目光落在她頭頂的明月簪上,突然有些落寞地道:“要是我有一天戰死沙場,能見你哭得這麽傷心,倒也值了。”
許明舒愣了下,隨即厲色道:“小鄧子,你說什麽不吉利的話,你剛回來想過來找打?”
她佯裝生氣時清秀的眉擰在一起,看著怪可愛的。
有那麽幾個瞬間,鄧硯塵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鬢發。
念頭一經產生,還是便快速打消轉移視線。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沁竹的藥煎好沒,你稍等我一下。”
許明舒見他又要走,剛想出聲阻攔,轉念一想鄧硯塵剛剛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間,似乎是覺得他們二人共處一室有些不好,方才想出去尋人回來。
沒過一盞茶的時間,沁竹捧著藥碗走進房間。
鄧硯塵同盛懷跟在後麵,盛懷站在門口同她打了個聲招呼後,便沒再進來。
房間的門敞開著,沁竹將藥放在桌案上,愁眉苦臉道:“姑娘,這是今天重新煎的第三碗藥了,你好歹喝一點吧,不然奴婢也不好同侯爺交代啊!”
許明舒看著那碗褐色的湯藥,隻覺得胸腔內好不容易壓下來的惡心感再次頂上來。
她捂著嘴,幹嘔了幾聲。
鄧硯塵走到沁竹麵前道:“我來吧。”
他坐到許明舒身邊的矮凳上,從懷裏掏出一個黃色的油紙包,裏麵放著幾塊白白糯糯的點心。
“一天沒吃東西,喝不下去藥也是正常。”他隔著紙捏起一塊點心送到許明舒嘴邊道:“你嚐嚐,我從蘇州帶回來的,味道和京城裏的不太一樣。”
許明舒皺著眉在那糕點上試探地咬了一口,入口軟糯清香,不似從前吃的糕點那般甜膩。
“這是什麽?”
鄧硯塵看著她,眼中盈著笑意,“條頭糕,江南一帶的小吃。都是傳承下來的老做法,隻有食物本身的清香,沒有額外放糖。”
許明舒眼睫忽閃著,盯著他手中的糕點看了一會兒後,一語不發地伸手將鄧硯塵手裏的糕點都拿過來,像一隻小鬆鼠存糧一般捧著糕點吃得臉頰邊鼓鼓的。
鄧硯塵覺得她好笑,還是同小時候一樣,對沒見過的東西沒吃過的食物都會感到新奇,若是合她胃口了就會開心好一陣,之後再對此念念不忘。
就像當年在江南畫師手中看到一副紅色山茶花畫像,心心念念了許久想去南方親自看一看。
京城隻尋得見普遍的白色山茶花,這幾年開始培育了些紅色的品種嗬護著,興許是南橘北枳的道理,開得一直沒有江南茂盛。
若是日後有機會,帶她去蘇州親眼看上一看。
他想。
小鬆鼠將糧食消化結束了,有些不舍看著手裏空空****的油紙。
鄧硯塵笑道:“還有呢,除卻送往將軍府和侯爺夫人那裏的,還給你留了很多。”
許明舒抬起頭,看向他的眼中帶著明晃晃的期待。
鄧硯塵將方才那碗湯藥端到她麵前,“在這之前,得先把藥喝了。”
她咽了口口水,依舊抗拒著麵前的苦湯藥。
但不知怎麽得,卻也沒有再覺得惡心難受。
鄧硯塵用湯匙撥弄著湯汁,吹了吹,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喂給她。
許明舒咬著牙喝了兩口,覺得整個口腔內都苦了。
她盯著鄧硯塵手上的湯碗,心一橫,長痛不如短痛。
伸手奪過藥碗,緊閉著眼一飲而盡。
頃刻間,濃鬱的苦味蔓延全身每一處神經,刺激得她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沁竹看著自家姑娘痛苦的模樣,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咧了咧嘴角,抬手做了個佩服的手勢。
修長的手指夾著滾圓的東西送到許明舒嘴邊,她想也沒想,張口含住了。
味道酸酸甜甜,是她一貫喜歡的梅子中和了口腔內的苦澀。
許明舒睜開眼看向鄧硯塵,“你出去一趟學會變戲法了嗎?”
他挑眉,“哄小孩子的把戲。”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碎碎念道。
鄧硯塵將喝完藥碗遞給沁竹,沁竹捧著托盤識趣地退了出去,找門口的盛懷聊天。
“好啊,”鄧硯塵扭回頭看她,問道:“那許大人能不能同小的說說什麽樣的噩夢把你嚇成這樣了。”
許明舒神色一頓,臉上的笑一點點褪去,良久後她望著鄧硯塵明亮的眼,正色道:“你真的想聽嗎?”
鄧硯塵點頭。
“我夢見北境蠻人利用反間計,蓄意使我父親同陛下之間心聲嫌隙。蠻人多次越過防線挑釁,黎將軍帶著玄甲軍前去分營支援卻入埋伏,損失慘重,被你送回京城後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再之後,我父親掛帥出征,雖是大獲全勝但返京途中遭人暗算,屍骨無存。我四叔被人誣陷貪贓枉法靖安侯府因意圖謀逆遭到錦衣衛抄家,一夕之間,偌大侯府就像是被連根拔起的樹,無人願意伸手相助。”
她聲音平靜緩和,條理清晰,像是在敘述一個發生了許久的老故事。
鄧硯塵聽著她的講述陷入一陣沉默,良久都沒有說話。
許明舒抬眼看向他,道:“你不問我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嗎?”
鄧硯塵同她對視,卻道:“那你呢?”
“什麽?”
“夢中,你自己過得如何?”
許明舒一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蕭珩的存在。
猶豫許久後,她歎了一口氣合眸道:“夢境中,我嫁給了一個不該嫁的人。他娶我是因為圖謀許家兵權,覬覦著靖安侯府的權勢,就是我嫁給了他,才害得侯府接連出事,更是使父親母親,三叔四叔四嬸嬸連同我在內都不得善終。”
鄧硯塵的神色有些悲傷,許明舒從來沒和別人說過自己前世的事。
她說了別人也不會信,隻當她是病糊塗了,或是覺得她年紀小說出的話也沒什麽值得警惕的地方。
可鄧硯塵的反應卻出乎許明舒意料,他聽的很認真,就像是真的當做這是許明舒真實夢見到的夢境,而並非她胡言亂語。
見他半晌不說話,許明舒問道:“你不覺得我這個夢荒誕又驚悚嗎?”
鄧硯塵搖了搖頭,“北境蠻人這兩年的確活躍了起來,小動作頗多,你的夢見的成為現實也說不定。”
許明舒低下眼睫,輕聲道:“所以我很怕......”
“你在夢裏嫁的人...是因為喜歡他嗎?”
許明舒一愣,沒想到鄧硯塵會問起蕭珩,她仔細想了想當初的自己的確是被所謂的情愛蒙蔽了雙眼,一門心思的撲到蕭珩身上。
覺得他哪裏都好,飽經磨難卻心性堅韌,無論是對她和她姑母還是對身邊以及昭華宮眾人,都是一般的溫柔和善,玉樹臨風。
她點了點頭,道:“算是吧。”
鄧硯塵隱在衣袖裏的手一頓,沒有再說什麽。
許明舒看他麵色不好,以為是被她將的故事嚇到了,忙笑著道:“你知道你在我的夢裏是什麽樣的結局嗎?”
“什麽?”
她回憶起鄧硯塵穿著灰色的盔甲,身騎白馬手握銀槍意氣風發的模樣,道:“在夢裏,黎叔叔和我爹爹接連出事後,玄甲軍一蹶不振,朝中更是沒人敢帶兵出征前去迎戰。隻有你站了出來,自行請命奔赴戰場,最終打贏了蠻人,得勝歸來。”
許明舒望向鄧硯塵的眼,“小鄧子,你在我的夢裏可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呢!人人都羨慕你,敬仰你,說你是不可多得的領軍作戰的奇才!”
她沒有看到鄧硯塵後來的結局,隻能幻想憧憬道:“你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主將,帶領玄甲軍征戰四方,實現你年少時的夢想,幸福安穩的過完一生。”
鄧硯塵在許明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良久後他嗓音低沉道:“不會。”
“什麽?”
鄧硯塵正色道:“不會覺得幸福。”
“我沒辦法想象,沒有靖安侯府、沒有侯爺夫人、沒有黎叔叔沈夫人...也沒有你在的日子,我該怎麽過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