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蕭珩醒時, 眼前一陣忽明忽暗。
後腦舊傷的位置隱隱作痛,他強忍著皺了皺眉。
屋內燭火搖曳,窗前的書案旁背對著他坐著個人, 正在翻動書頁看得頗為認真。
他吃力地坐起身, 看向那抹身影,氣若遊絲道:“皇兄。”
聞聲, 蕭琅轉過身, 放下手中的書卷朝他走過來道:“醒了?”
蕭珩點點頭。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叫太醫過來瞧瞧嗎?”
蕭珩歎了口氣, 道:“不必。”
蕭琅在他身側落座,抬手替他整理了下翻折的衣領道:“你突然暈倒,嚇了皇兄一跳, 前來問診的太醫都說你的傷已經痊愈, 我怎麽看著你還是疼得厲害呢?”
“皇兄。”
蕭珩眼神中透著荒蕪, 緩緩開口道:“我最近總是能夢到母親......”
蕭琅微微一愣,他也是聽宮人提起,蕭珩的母親自盡而死,據說這位貴人飲下毒酒的那一刻還被回來的蕭珩撞見了, 他就這樣看著母親在自己懷裏一點點失去氣息。
尚未經曆別人之苦, 無法感同身受。
蕭琅不明白這位貴人為何好端端的想不開自盡, 但想來無非同是非恩怨這幾個字分不開罷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蕭珩, 隻道:“我曾聽人提起, 若是頻繁夢見一個人,說明你同的她距離越來越遠, 緣分愈發淡了。興許程貴人早就放下了塵世喧囂, 安心追尋她的來世。阿珩,這是件好事。”
蕭珩低下頭, 沒有說話。
夢裏除了他阿娘,還有一個人,他記不清那姑娘的模樣,亦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糾葛。
但他感覺得到,那姑娘被他傷透了心。
蕭琅將手搭在他肩膀上,語重心長道:“阿珩,皇兄雖不知你和父皇因何而這樣僵持,但皇兄想和你說的是,過去的事就叫它過去吧,一直停留在過去走不出來苦得是你自己。”
“我已經同父皇商議,你若是不願去昭華宮宸貴妃那裏,就留在皇兄身邊也好,我孤家寡人有你在也能熱鬧些。”
聞言,蕭珩皺眉道:“他同意了?”
皇帝費盡心思賜死他母親,逼迫他認宸貴妃為母,如今這事兒行至一半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放棄了?
他心愛的女人不再需要一個子嗣穩住地位於聲名,那他母親豈非平白搭上了一條性命?
蕭琅別開眼,有些愧疚地不敢看向蕭珩,他沒有將光承帝同自己說的一番話如數告知他的這個弟弟。
那日蕭珩昏迷不醒時,光承帝傳喚他過去禦前問話。
他將蕭珩近幾日的情況同父皇交代後,龍椅上那個高大的背影緩緩開口道:“朕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可他並不領情。”
蕭琅猶豫半晌,隻道:“七弟剛失去生母不久,父皇雖是好心但這般急著叫他認別人為母親,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還望父皇理解。”
光承帝冷笑了一聲,“你們這幾個孩子裏,同朕脾氣秉性最為相似的倒是蕭珩。但他總是顧忌兒女情長跟在那個女人身邊,一輩子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出不去能有什麽出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朕對他的良苦用心。”
蕭琅聽得雲裏霧裏,為了幫蕭珩留在東宮,他也隻道:“父皇說的是。”
“也罷,他不願就隨他去吧,至少跟在你身邊也比蹉跎在幽宮裏好得多。”
見蕭琅點頭,蕭珩低下眼睫沉默了半晌,道:“皇兄。”
“我不想一輩子躲藏在東宮裏勞煩皇兄庇護,更不想如他的願任他擺布,皇兄既然猜忌江浙一帶有貪汙受賄之事,不如交由我代皇兄去查。”
蕭琅微微一愣,他身體羸弱許多事沒辦法親自過去查明,這幾年派去地方的官員要麽一無所獲,要麽總是出現些大大小小的意外。
他知道江浙一帶不比其他地方,表麵上看著雖是一片政通人和,實則暗藏玄機。
蕭琅猶豫了片刻後,隨即立刻否定道:“不行,江浙一帶多有世家大族世代盤踞在此,樹大根深,朝廷每年派過去的官員都難以應對,更何況是你。”
“可我是皇子,”蕭珩咬牙,即便他不願承認自己同那人之間的關係,他別無選擇,“一個皇子若是死在了他們的地盤上,是沒辦法同朝廷交代的。”
“阿珩,許多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他們害人無形防不勝防啊。”蕭琅坐在他身旁道:“你可知永德五年,父皇有意興修皇陵正趕上江南水患頻發,百姓經此災難食不果腹。朝廷撥款和派去的賑災糧接連送過去仍無濟於事。”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我記得當年朝廷派遣了個精通治河之道的翰林才子過去,那人曾教導過皇兄課業,是個端方正直,溫文守禮的清官。可到了蘇州府遂城縣擔任知縣沒過幾年,便傳來了他的死訊。”
“因何而死?”
蕭琅張了張口,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隻道:“據當地人說,屍身是在妓院發現的,仵作推測是死於心悸。”
蕭珩皺眉,半晌後沉聲道:“此事存疑。”
“你也這樣覺得吧,這件事這麽多年在我心裏一直是個結,時至今日我仍不相信一個寒門出身苦讀二十載,在翰林院擁有極高聲名的人,會作出貪汙**|亂之事。”
蕭琅歎息著,“更讓我覺得可怕心寒的是,他們這般毀他,一個清風明月的官員落得肮髒齷齪的死法,身後名都保不得。”
盛夏的晚風自半敞的窗內吹進來,帶著滲入心髒般的寒意,蕭琅蒼白的手指在微微發抖,不知是氣憤還是惋惜。
蕭珩抬頭望向窗外的皎皎明月,堅定道:“皇兄,讓我去查吧。”
……
次日清晨,許明舒睡醒後,百般無聊的想要去演武場旁的廂房裏尋鄧硯塵。
一隻腳剛邁入院中時,見門前站著昨日那位鵝黃色衣裙的丫鬟,正在擦拭鄧硯塵擺在門前的長槍。
那丫鬟聽見身後有動靜,扭回頭見是許明舒後,笑著迎上來道:“是許姑娘來啦,鄧公子去武場了,您進來坐一會兒喝盞熱茶等等吧。”
許明舒一頭霧水,總不是她起得早了還沒清醒,她怎麽記得這裏是自己的家,如今在自己家晃悠居然要被當做客人一般對待。
昨日見這丫鬟通身的打扮時,她便心生疑慮,以為是府裏來的新人尚且不懂規矩便也沒多在意。
銀槍槍尖的淩厲的光刺痛了許明舒的眼,她微微皺眉看見那丫鬟將槍移動了幾分。
許明舒上前幾步,問道:“你是誰?”
鵝黃色衣裙的丫鬟笑得溫婉,“奴婢是將軍府沈夫人派來服侍鄧公子的,沈夫人說鄧公子已經到了舞象之年,正是征戰沙場的年紀,身邊需得人照料便派遣了奴婢過來。”
許明舒看著她滿含笑意的眼,心想她所說的服侍照料興許沒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
“你什麽時候過來我們府上的?”
丫鬟道:“奴婢是昨兒個夜裏來的,因著須得先行見過侯府管事,所以今早才過來鄧公子院裏不久。”
許明舒抿了抿唇,鄧硯塵說到底是黎將軍的養子,如今也到了張羅親事的年紀,今後的終身大事也是要交由黎將軍夫婦做主的。
黎瑄長年征戰沙場,為鄧硯塵相看合適姑娘的事必然落到沈夫人頭上。
可沈夫人不喜歡他,挑選的姑娘若是不合他的意,憑他的性子必然也隻會一味忍讓。
許明舒一時走神,握著茶盞的手打滑,滾燙的茶水盡數灑在她手臂上,疼得她站起身驚呼了一聲。
眼前一道玄衣身影飛速靠近,一雙結實的手臂穿過來握住許明舒燙傷的位置,心急道:“怎麽了?”
許明舒滿心的委屈,低聲道:“手滑,燙著了。”
鄧硯塵扶著她,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道:“我帶你去塗藥。”
鵝黃色衣裙的丫鬟見狀忙上前道:“奴婢去取些冰過來。”
鄧硯塵看了她一眼,記起她好像昨天替侯爺傳過話,隻道:“不必了,你回去忙你的就好。”
說完,他攬著許明舒轉身離開,沒再回頭多看一眼。
那丫鬟看著他們二人離開的方向,急道:“鄧公子……奴婢是……”
人已經走遠了。